第七十章

    眼前是无尽的黑，尹宕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只感觉到自己似乎成为了一抹意识流浪在这个不知名的世界上，他并不恐慌，而是安逸地穿梭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死寂的黑暗里，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了水，咕咚咕咚，唰啦唰啦，随后他看到了流动的海水与撒入海中的阳光，那光很红很暗，让习惯了黑暗的尹宕也不觉得刺目。他透过海水看到了天空，满幕橙红，尹宕猜测现在大约已是夕阳西下，随后他便发现他离天空越来越近，最终他猛然往上一跃，跳出了海面。

    尹宕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已经没有了肉体，但他还是因为人类的本能，在探出海面后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开始四处张望，却在侧过头时被旁边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大跳，他惊叫一声，然而对方却完全没有发现他，而是往某个方向快速游去。尹宕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牵引力拉扯着跟上了那个男人，尹宕这时候才看清了对方的全貌，那不是人类，而是一条人鱼，人鱼从腹部开始往下长有浅色鳞片，越到尾部颜色越深，从浅灰到深黑色，那条鱼尾尹宕太眼熟了，曾经他做的一个春梦中，他就拥有过这样的一条鱼尾。

    尹宕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个猜想，他绕到人鱼身前去看他的脸，之前因为太慌乱了他没有看清，此刻在看到人鱼的脸后，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那条人鱼的脸和他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眼更加妩媚，眼睛是纯净的蔚蓝色，脸侧长有浅色的鳞片，头发又长又直，湿哒哒地黏在脸上，性感而又诱惑。如果把人鱼和他放在一起，有眼睛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是兄弟，或者是尹宕照着人鱼的模样整了个容。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尹宕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整过容，可为什么这条人鱼会和他这么相似？

    尹宕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被迫跟着人鱼在海中游弋，他时而浮出海面，时而潜入海中，尹宕也跟着一起或沉或浮。人鱼再次一头扎入海里，随后飞快地游动，不过一会儿便游出好几百米，人鱼在海中肆意舒展着身躯，随后突然在某一处停了下来，尹宕看到对方四处张望了一下，尹宕心里一紧还以为自己的存在被对方发现了，但人鱼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看景色，很快就收回视线，仰头往海面迅速游去。

    “哗啦——”

    人鱼在海面上冒出了一个头，此刻正是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人鱼抬头就看到一个人类坐在离他只有几米远的海岸边，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时间，平静的海面出现阵阵波纹。尹宕正头晕目眩，虽然已经没有肉体，但他还是会因为这种高速而犯恶心，尹宕缓了好一会儿才去关注人鱼，人鱼仰着头和谁对视着，尹宕疑惑地皱起眉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个人类，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凌乱的黑色短发，狭长漂亮的眼睛，眼珠是黑色的，倒映进橙红的夕阳光，竟添了几分柔情，淡粉色的嘴唇很好看，圆润饱满。那明明是尹宕很熟悉的一张脸，却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陌生、怪异，尹宕除了用这是一个梦来作为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什么更好的解释了。

    否则为什么阿比斯特会出现在这儿？甚至是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这儿。

    那个顶着阿比斯特的脸的人类和顶着他的脸的人鱼正对视着，他们一时间像是遗忘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事物，尽情地交缠着视线，直到天空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消散了，他们才缓缓回过神来。率先说话的是阿比斯特，尹宕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从这点他就已经完全确定这是个梦了，以阿比斯特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和一个突然从海里冒出来的“人”搭话？

    “你是谁？”阿比斯特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低沉却不阴冷，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温柔，是尹宕从来没有听过的口吻。

    人鱼越发慌乱了，第一反应竟是又躲进了海洋之中，尹宕都来不及了去看阿比斯特脸上的表情就被拉入了海里，人鱼往海底游去，越游越快，尹宕差点都要吐了。人鱼最终停下来的地方是曾经尹宕梦到过的场景，巨大的发光的山——女娲用来补天遗落在海中的石头，人鱼在山脚下休息，尹宕不能离开人鱼太远，于是只能在人鱼身边游荡，因为成为了一抹意识，他连睡觉休息都不需要，只是他不能去别的地方，只能待在人鱼身边等待他醒来。

    人鱼醒来之后，又在与昨天一样的时间去了海面，那个和阿比斯特长着一张脸的人类也坐在海边，静静地看着海面，在人鱼冒出脑袋的一刻便与他对视，尹宕看着他们之前似是冒着粉色泡泡的气氛，一时间竟有些难受起来。

    “你是人鱼么？”阿比斯特向人鱼问道。

    人鱼似乎只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并不会说，他点了点头，稍稍向岸边游近了一些，阿比斯特勾唇笑了笑，他小声地说了什么，人鱼没听清，但尹宕听清了，阿比斯特说的是：原来人鱼的传说是真的。须臾，阿比斯特又对人鱼说：“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尾巴么？”

    人鱼点点头，游到岸边趴在沙滩上，翘起了自己的尾巴，渐变色的鱼尾在夕阳的照射下熠熠发光，他的鳞片漂亮而又坚硬，像是一颗颗无价的宝石，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连阿比斯特都发出了一声讶异的吸气声，他说：“很好看。”

    阿比斯特的夸奖让人鱼得意了起来，人鱼压抑不住嘴角的上扬，甚至发出了几声轻笑，他的声音空灵清澈，一时间觉得连海妖塞壬都不过如此。阿比斯特伸手轻轻摸了摸人鱼的脑袋，人鱼并没有抗拒，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尹宕在一旁看得只觉心脏一阵一阵地发疼，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梦，竟然会让他这么痛苦。

    人鱼每天都会游到海面去见阿比斯特，几天下来，尹宕了解到阿比斯特所在的是一座私人小岛，而阿比斯特就住在建于小岛尽头的别墅之中，别墅就在海边，他甚至主动邀请人鱼游去他的别墅附近。那是尹宕从未见过的阿比斯特，不至于热情但足够绅士，不至于温柔体贴但对人鱼却很好，阴沉与狠戾在他的脸上毫无踪迹，只余惬意与懒散。他时不时就会被柔风吹得睡着，对人鱼毫无警戒心，甚至在人鱼推搡他的时候都不会醒来。

    如果不是阿比斯特说了自己的名字，尹宕真的就以为这个人类或许只是和阿比斯特长得比较像而已。

    阿比斯特的全名叫阿比斯特·奥法。

    人鱼没有名字，阿比斯特便心血来潮给他取了个名字，他摸着人鱼的脑袋，开口道：“你太容易害羞，动不动就躲起来，就叫隐，好么？”

    阿比斯特教了几遍，人鱼就会念那个字了，阿比斯特很满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尹宕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从一开始的嫉妒与难受到现在已经麻木习惯，他将那个阿比斯特当成了一个只是有着和阿比斯特一样容貌的人，他的主人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也不会说这种话，所以那不是他的主人，他也用不着为此感到难受。摆正了心态的尹宕也渐渐接受了人鱼和阿比斯特之间暧昧甜蜜的举动，甚至偶尔会想象他的主人也这样对他，不过一会儿便脸红心跳得厉害，虽然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体温，但如果他有肉体，那他一定是全身发烫，心跳极快的。

    阿比斯特和人鱼的关系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好，阿比斯特会教人鱼学习人类的语言，人鱼凭着非人的高智商不过几个月就完全掌握了。阿比斯特想带着人鱼去别墅里逛逛，但人鱼却婉拒了，人鱼说自己还不能离开海洋，等到了好的时机就一定会去阿比斯特的别墅做客，随后在离开前捧着阿比斯特的脸，给予了他一个温柔的亲吻。

    尹宕在潜入海洋前看了阿比斯特一眼，让他意外的是，阿比斯特竟然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