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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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自家门口前面的一片空地上…… 有一头野猪正被几个男人按倒在地。看这架势,王良明估计又是附近山里面跑来的野味,在不知谁的田地里拱了庄稼,现在被人们捉来惩戒了。 一名中年女人从一旁挤出,端来了一条长凳,和一口大盆,摆放在人群正中央。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则用绳子把猪的四只蹄子全部牢牢地捆好,然后再合伙费力地将猪抬起来,咣当一下扔到了凳子上。接着,镇上叫来的屠户只穿了件马褂,赤着膀子犹如鬼煞般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用破布沾了点酒,将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割骨刀使劲擦了又擦。 “乡亲们!今天咱把这畜生直接炖了,请大家吃肉!”屠户一边擦着刀,一边大笑着吼道。周遭围观的人群里,旋即爆发出了一片齐刷刷的叫好之声。 王良明却不然。他一贯最怕看见这样的场面,便赶紧转过身,想要从人堆儿里面挤出去。奈何身旁的群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王良明越往外面挤,身子反而越会被怼向中间。 推推搡搡中,“嗷”的一声凄厉惨叫,盖过了人们所有的喧嚣。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四周突然安静得出奇。但紧跟着下一秒,这寂静就再一次被更大的欢呼声所覆盖。王良明拼命向外挤着,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下,猛然发现,殷红色的猪血已经流到自己脚边上来了。 顿时,一阵眩晕感油然而生。他自打从小就害怕见到宰杀活物的场面。以前,每当逢年过节,北平某些大户的街坊邻居家厨房宰杀鸡鸭祭祀,王良明永远都会绕道而行。一听到动物在临死之前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声,总是会让年幼的王良明心里一阵阵发毛,晚上好久都睡不着觉。 而后来,当全面战争爆发后,这样的声音,已经不仅仅会让他感到不适和恐惧了;更会使王良明时不时去思索,人的生命,是不是也是一样的脆弱。 他经常想起,宣传里那些日军在前线惨无人道的暴行,还有各地的军阀乡绅土匪无恶不作的丑态,在报纸上和街坊邻居们口中都屡见不鲜。再加上昨天,经历了那么一场可怕的空袭后,王良明已悄然得出一个结论,即人和动物,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欺负和宰杀比自己弱小的物种,然后任由更强大的物种宰割自己。 当然,还有那名日本飞行员,也是……生命。 王良明强忍着胃里因恶心而产生的剧烈反酸,跌跌撞撞地从人堆儿里面挤了出来,快步跑回了自己家屋子里面。他知道妹妹依然还没有起床,母亲这个点儿也不可能回来。于是,王良明便悄悄地绕到了院子里屋子背后,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己在这个位置,肯定不会被别的人发现后,才准备下到地窖。 可他一想,底下那人渴了一晚上,可能还需要点水,便又疾步到井边,提了一口多余出来的盛满水的桶,然后才打开地窖的门。 飞行员百无聊赖地半倚靠在床上,看见他进来了,便把一旁柜子上的煤油灯调亮了一点。日本人问面前仍有些紧张的中国青年:“外面是怎么回事啊?” “哦。他们在杀猪呢。”王良明皱了下眉,回答了他,想尽快岔开这个令自己恶心的话题。 “那个,”放下了水桶后,他晃了晃自己手里拿的衣服包,对男人说:“一会儿有个中国的医生来帮你治手。不过呢,这里面目前除了我,还没有人知道你是日本人。所以,” 王良明顿了顿,指着飞行员身上厚实的日本空军飞行服,询问他:“那个…呃…你需要把这个脱掉,换上我们这里的衣服。可以吧?” 飞行员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王良明,点点头表示答应。但紧接着,男人却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叹了口气:“我…这边胳膊完全使不上力气,动不了。你可以帮我一下么?” “啊……没问题的!”王良明赶忙答应道。因为觉得快没有时间了,他也就没再多想什么别的。待他走到床边后,飞行员起了身,站在了他面前。 望着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个头的强壮男人立在那里,王良明不由得多多少少有些压迫感。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着头皮,上手就拉开了飞行员的战服外套拉锁。 很快,男人身上的浮力背心、飞行外套和里边的白衬衫,全被王良明一件不落地从他身上扒了下来,只剩下了一条贴身背心。在暗黄色的灯光映衬下,飞行员后背上的肌肉块和强健的肩膀显得棱角分明,让王良明隐约觉得有一点点不自然。 王良明胡乱地打开了衣服包,心不在焉地随手拿出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帮他把袖管套好后,就准备要再拿裤子给他换上。 “等一下。”飞行员突然打断了正在翻找衣物的王良明。 “怎么了?”王良明转头问道。 “那个,”飞行员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王良明眼前晃了晃,有些无奈,也有些抱歉地说道:“好像没有力气了,你帮我系一下扣子吧。” 王良明感到很无语。但是他懂,对于一个受伤的人来说,这点要求也都在情理之中,虽说方才男人还能自己用右手解开扣子。 留下了最上面领口上的一个,王良明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开始逐渐往下系。这使他得以更近距离地观察飞行员结实挺拔的身板儿。伴随着最后一个扣子被系上,让衣服遮住了男人背心下发达的小腹肌群,王良明这才发现,飞行员的呼吸有些急促。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飞行员连忙否认道,脸色似乎有点尴尬。 王良明不敢耽误时间,问他能不能自己把皮带解了裤子脱了,可他却依旧摇摇头。 王良明叹了口气,略尴尬地伸手拽住了他的皮带扣,也顾不得想太多,三两下就胡乱把他的裤子扯了下来。 隐约中,王良明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汗馊味弥散进了空气里,估计可能是因为这人几天没洗澡的缘故。王良明偷偷瞄了一眼男人的那个地方,硕大的东西被一块特殊的兜裆布包裹着,把布已经弄得有些发黄了。 王良明皱着眉头,假装若无其事地让飞行员坐回床上去。飞行员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但面对王良明的询问,却也不说有什么事。王良明没办法,只得先帮他赶快换好了裤子。 “喏,这些衣服,”王良明拾起被扔在地上的日本空军制服、护目镜及帽子等等一系列伙什后,打开了角落里的一只破旧纸箱,将它们一股脑全部塞了进去,同时说:“我先都替你放这儿了。等回头晚上没人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洗洗吧。” 飞行员点点头表示明白。王良明又将舒莱曼给自己的那个香肠纸包放到了一旁的桌上,嘱咐男人:“啊对了,拜托你一件事。一会儿……那个,如果有人要问你吃没吃过饭,你就说没吃。这些东西,等回头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掉吧。” 说这话的时候,王良明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他本来还指望着晚饭多添点儿花样。可眼下,为了不被舒莱曼识破自己撒了谎,只得先这样应付过去了。 飞行员倒没就此怀疑什么,嗯了一声。王良明这才稍稍放了点心,走到楼梯口,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没人之后,才敢把门打开来,去叫舒莱曼和王大娘。临走之前,他又顺手带走了给日本人吃饭的碗筷,上去后悄悄搁回了屋里,才开门去了前院儿。 舒莱曼和王大娘依旧在车里,德国医生用生涩的中文和她艰难但愉快地谈着话。发现王良明走了过来,舒莱曼依旧抢先下车,低声询问王良明事情是不是都办妥了,然后才叫上王大娘。 之前,门外面围观杀猪的那些人,依旧没有完全散去,所以三个人就从后面的小径绕到了院子里。 “大学生,”王大娘边走,边慢悠悠地跟他唠起嗑:“那个人是就住在这后院儿了是吧?” 王良明心里咯噔了一下,后背呼呼直冒冷汗。他勉强嗯了一声,焦急地看向舒莱曼,有些不知所措。舒莱曼倒并不觉得奇怪,拉住了他的胳膊,让两个人稍稍落在王大娘后面一点,才小声对他讲道: “没事,我就跟她说,是你遇见了一个从山坡上摔下来的人,没有告诉她是日本人。” “哦哦!那就好!”王良明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舒莱曼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继续快步朝前走去。 王大娘这时候又回头问他:“你母亲和妹妹知道吗?” 王良明摇摇头,不置可否:“哎!不敢告诉她们。不然的话……” 王大娘听闻此言,直摆手,表示不用他继续解释给自己听了。老太太叹息了声,说:“你娘那个脾气确实得改改了。再这么搞,回头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喽!” 王良明感激地答应了一声。王大娘平时和自己家的交情并不多,但却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不免让他自己心里之前对母亲的那一丁点愧疚,似乎又少了一分。 三个人走到了地窖里。日本兵看见他们来了,赶紧起身,郑重地给老太太鞠了一躬,说:“您好!麻烦您了!” “年轻人,到了这里就是自家人,客套什么。”王大娘笑着招呼飞行员赶紧躺下。她一边帮他挽起左边衣服的袖子,一边又问:“年轻人,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啊?怎么摔得那么严重?” 王良明与舒莱曼一下子呆在了那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但日本人却毫不慌乱,继续用略带口音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沉稳回应道:“我从陕西那边来的,想来这边做点小生意,结果夜里没走好,被石头给绊了下,摔到山坡底下了,货物也被人抢走了。”说着,男人还装出一副挺难过的样子,轻声叹了口气。 王良明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愣在那儿,犹如第一次看到西洋景儿一般。可他却又不得不佩服男人的随机应变。 舒莱曼则瞥了一眼日本人,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背过了身。 王大娘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笑着安慰他,讲:“没事,货没了,不要紧。人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了。”说完,她用手指蘸了点药酒,在飞行员的胳膊上不断摸索着,继续跟他谈道:“等把日本人赶跑了,战争结束了,咱们大家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对。”听见这话,王良明自觉心中仿佛突然来了点底气,语气坚定地高声附和道:“等把日本人都赶跑了,大家都会有好日子过了!” 讲完这么句口号后,他有点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飞行员。飞行员却只是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并不说话。这时候,王大娘让王良明到右边去按着飞行员的右手,防止一会儿正骨的时候,这个人因为疼痛而乱动。 王良明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尽管他心里有点别扭,但还是把自己的左手按在了飞行员的右手上。 可他没料到,就在自己指尖触碰到日本兵一瞬间的功夫,飞行员就反手把他的手攥在了自己手心里,给紧紧握住了。 王良明想要挣脱,奈何飞行员强健有力的指关节就如同扳工用的老虎钳一样,死死地禁锢着自己。这让王良明有点吃惊,也有点害怕。但他见舒莱曼和王大娘并没有对此表达什么异议,觉得自己要是纠缠这事,反而会让人家觉得很奇怪,便只好作罢。 只是,这时候他突然想到,方才飞行员自称右手连系扣子解皮带的力气都没了。可这会儿,怎么拽自己拽得这么使劲? 合不成……他是在耍自己玩儿呢?! 王大娘此时已经开始了正骨的流程。她捏住飞行员左臂肘关节的位置,手法老道却又娴熟地迅速在皮肉上动着手指,偶尔伴随着“咔·咔·”的轻微响声。 飞行员的脸色亦变得十分难看。男人的额头上不断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浸湿了缠着的那圈绷带。他握着王良明的右手力气也越来越大,但硬就是忍着,没有呻吟出一声。 王良明感觉自己的手再这么下去,就要被捏断了。可他却又无法挣脱开,只能任由男人随意摆布。飞行员的手掌宽大而粗糙,有些指关节上布满了不知是因为开飞机还是拿武器留下的厚厚老茧,硌在王良明相较而言细皮嫩肉的手心上,不禁让他感觉有点痒痒的。 “咔!”响亮的一声,意味着飞行员的手臂已经彻底接好,只需假以时日等待康复。 王大娘让舒莱曼赶紧拿来绷带与夹板。 “好了,就给你这么包扎上,养上三四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她一边帮飞行员固定夹板,一边还不忘称赞道:“小伙子还真是挺棒,身体好。这要是换上一般人,都还不得跟要了命一样嚎叫。” 舒莱曼撇撇嘴,依旧沉默不语。日本人得到了夸奖,显得好像很开心,不停地感谢着王大娘医术高明。王良明则坐在一边,暗暗庆幸自己的手终于坚持下来,没被日本人捏碎。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尽管已经结束了“正骨”,飞行员却依旧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的打算,只是力道松了一点。 “你呀,可得好好感谢咱们这位大学生,”王大娘边说边伸手指向王良明,对飞行员讲道:“咱们这个大学生,心眼就是好,帮了咱们镇子里的人不少忙。不光是自愿给这位德国大夫当翻译,还好心眼收留落难的人,你可不能忘了啊。” “当然。”飞行员笑着点点头,转向了一边正在发愣的王良明,很是地道地讲说:“小兄弟,谢谢啦。” “啊……应该的,没什么啦。”王良明胡乱搪塞着他,避免和日本人的眼神发生交集。不过这时候,王良明突然感觉到,这名飞行员正用带了点老茧的拇指腹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异样的感觉,霎时间又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的手依然被日本飞行员握在粗壮的掌心里。因为热,两个人的掌心都布满了汗水,湿漉漉的。王良明不知道为什么,惘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有了某种怎样的依靠一般,让自己觉得心里面…… 很踏实。 ?!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竟突然有了如此之多、奇怪异常到足以令自己感到可耻的想法。 王良明的内心羞愧到了极点,同时一股强烈的冲动感涌入了他的大脑,迅速地完全支配了他,让他的身体也好似不再受自己控制。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身下坐的椅子都被碰倒了。王良明不自觉地举起了右手,当着所有人的面…… ‘啪!’ 响亮清脆的一声,响彻了整个地下室,让所有的谈话顿时静默了下来。舒莱曼和王大娘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盯着眼前右手正按在自己右脸上的王良明。飞行员也被吓了一跳,慢慢扶着床沿爬了起来,奇怪地望向他。 王良明只觉得右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同时心里更是已经尴尬到无地自容。他庆幸自己在最后一秒清醒了过来,没有把手放到下面去。不然,这个可怕的动作,就真的只能被那三个人彻底理解为“抽自己耳光”了。 “孩……子,你怎么了?”最先反应过来的舒莱曼,结结巴巴地询问道。 “啊,我…我…我,”王良明语无伦次地回应着,同时继续疯狂地寻思着下一个借口。“啊,哎!差点出事了!我妹妹可能醒了!我得赶紧去看看!” 说罢,他不敢再其他在这里的人多嘴,低着脸,直接蹿步上台阶,打开门冲了出去。 接近正午,太阳正当头晒着,让人感觉很炎热,心里也更加烦躁。王良明一股脑径直跑到了门廊里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房檐下清凉的空气沁入心脾,总算将他方才凌乱的心思与焦躁的情绪,稍稍平抚了几分。 他倚在一根柱子上,打算冷静地回想一下这些奇怪想法与感觉的来由,还有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是,还没来得及让思绪展开,他就看见妹妹穿着睡衣,推门走了出来。 “哥,你还没去上班啊?”王婉宁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一个哈欠,问他。 王良明极其紧张。他悄悄瞅了一眼房子后面,还好,没有什么动静。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仍带着妹妹回到了屋子里头。 王婉宁没完全醒过神儿,没精打采地吃着碗里的稀粥。这让王良明又有些自责,觉得方才应该先进家,给妹妹拿一点从舒莱曼那里带过来的面包和香肠。而眼下,那些东西全都放在了日本人那里,德国医生也在底下,自己是完全不可能再回去取,只好作罢。 “哥,你说,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啊?”王婉宁掰下了一点点窝头,一边泡在粥里就着吃,一边问道。 “不知道啊。谁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有一天过一天吧。” 混乱的时局,让王良明疲于去不断深究和未来有关的任何事情。通常来说,他只想着哪里平安就去哪里,好似迁徙的大雁一般。况且,此时的他,根本无心静下来去思考这些。 王婉宁也不再继续说话,胡乱两口吃完了饭,就去洗碗了。王良明坐在桌子前,看见窗外王大娘和舒莱曼已经从屋后走了出来。 舒莱曼小心谨慎地站到窗户旁边,仔细看了看,确认没别人后,才冲王良明招招手,叫他跟自己回去。 “啊,妹妹,我去上班了。你自己在家里看好家吧。”王良明说完,就起身往外走。 “等一下。” 眼见王婉宁拿着洗了一半的碗冲了出来,窗外的舒莱曼只好又赶紧闪身到一旁去藏好。 “那个,哥,我们的水彩没有了,可不可以……”王婉宁嘴上讲着,手却开始揉搓起了自己的衣角,声音也越来越小。她其实很明白,现在这个年代,能够吃饱饭就已经很不容易,再去买可有可无的物件来享受,确实有点过分。 王良明无语。半晌,他叹了口气,简单地回答说:“我看看有没有吧。” “谢谢哥哥!”王婉宁看见哥哥答应了自己这个“非分”的请求,高兴得都快要蹦起来了。王良明望着她回到厨房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涌起了几分感伤。他默默地走出了门,舒莱曼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王大娘呢?”王良明没看见王大娘,感到有些奇怪。 “哦,她还要去张四婶她们那里看病,我们就先回去吧。诊所的走廊里,估计很快就要坐满人了。”舒莱曼带着他,快步回到了汽车那里,开车向镇子疾驰而去。 因为是白天,一路上往来小镇的人很多,所以汽车行驶的速度相较之前有些慢。舒莱曼摇下车窗,让车子里通通风,不那么闷热。 此时的王良明,满脑子都是刚才在地下室里尴尬的那一幕。甚至直到现在,他的右脸都隐隐有点疼。只是幸好,舒莱曼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来。 “你妹妹喜欢画画吗?”舒莱曼突然发问道。刚才王良明和王婉宁在屋子里的对话,‘藏’在外面的德国医生也是听见了的。 王良明点点头,回答说:“是,她所就读的中学,其实是艺术专科学校。本来她都打算考北平的美术学院了。但是,后来战争爆发了,就……” “嗯,都是因为日本人来了!”舒莱曼故意把“日本人”这几个字说得很重,像是故意在讽刺挖苦他一般。王良明不好回话,靠着椅背,静静地望着窗外土路两侧绿油油的植被。 舒莱曼继续开着车,同时让王良明从后座上把自己的包拿过来。他照做后,舒莱曼让他打开钱包,自己拿一百法币。 “舒莱曼先生,这是?”王良明不解地问道。 “给你妹妹买颜料去吧。”舒莱曼淡淡地回答说。德国医生把车开进了小镇一角的一个集市跟前,停了下来,又讲:“一会儿记得自己走回来。晚上我送你回去,顺便去接王大娘。” “舒莱曼先生,这个不用麻烦您了吧。”王良明觉得很过意不去。毕竟,明明是自己家里的私事,却还得让一个外人来帮忙解决。 “让你做你就做。”舒莱曼从依旧犹犹豫豫的王良明手中夺过皮包,直接拿了一百法币,塞进王良明手里。 “我也曾经有机会成为一位艺术家的,”舒莱曼叹了口气,怅然所失地讲着:“可惜呀,再也不可能了。” 说完,他便自嘲地摇摇头。 王良明望着舒莱曼的车消失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心头浮上了一股暖流,感觉手中攥着的钞票也有些沉甸甸得。 他慢慢走进了集市。因为是战争时期,所以各种物资,无论是食物,还是生活用品,都比较紧缺。每次一货物相对充足的时候,大家都会蜂拥来抢。这小集市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像现在一样,只有空空荡荡的铺子和零散的商品散落在各处了。 在一个又一个卖完了全部东西的摊位间穿梭了许久,王良明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他苦苦找寻了半天,却依旧一无所获。除了一些已经开始发霉变质的蔬菜和一些日用品以外,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说今年收成特别不好啊。”王良明听到旁边摊位有小贩正在小声议论着。 “哎,是啊,听说东边已经开始饿死人了呢!现在大批的人都往这边跑,再过不了多久,咱们这边也要被吃空了。” “我还听说啊,那边有的地方已经封城了啊!据传是为了怕难民进去吃穷了,都直接把他们推给日本人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一个戴头巾的卖菜女农赶紧捂住身旁人的嘴,同时警惕地望着四周。听到这些,王良明本就紧锁的眉头收得更紧了。恍惚间,他总觉得未来很多事情的艰难程度,要超乎自己的想象。 然而这时,他突然看见身旁一个书报摊的底下,有两支画笔从一个口袋里面露了出来。王良明不禁眼前一亮,赶紧把老板喊了过来,想询问下。 “诶嘿,少爷,您还真是好眼光啊!” 一个油光满面的矮胖男人瞅见王良明穿着整齐的衬衫和衣裤,不像是寻常的普通百姓,赶紧一脸堆笑地迎了上去。那商贩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提到货台上面。王良明见里面除了画笔以外,还有颜料盒,调色盘,画画的纸。完完整整的一套东西,恰到好处。 “老板,这么一套要多少钱?”王良明见好不容易碰到,决定就买这个,便赶忙问他价格。 “一百二十法币。”商贩掰持着指头,依旧一脸堆笑地说着。 “什么?怎么这么贵?”王良明难以置信。他想起以往在北平,自己也带妹妹去过美术商店。就算是最贵的颜料,七十法币也能够解决问题。可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抬的价格。 “少爷,您可别小瞧我这个颜料,这个啊,”那商贩故作神秘般凑到王良明跟前,小声讲道:“这可是从美国淘来的洋货,重庆那边运过来的。” “这东西还有洋货和国货之分?”王良明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他继续问:“那国货有没有啊?多少个价?” “哎,少爷啊。”那名商人连连叹气,答道:“这年头,都兵荒马乱多少年了。咱就不算上这日本鬼子侵华的时间。在之前,军阀都打了多少年了,哪儿会有工厂做这个啊?” 王良明沉默不语。他握紧了手里的钞票,胳膊开始有些颤抖。 一百块法币,虽说舒莱曼是德国人,资金上要比国人宽裕一些。可是,这么些钱,在这个年代,也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一下子花这么多,除非是很重要的事情,或者脑子坏了,否则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 “唉,其实我和少爷想的也一样,咱们有钱还是多攒点买吃的吧。都快闹饥荒了,人都要饿死了,搞这些虚头巴脑儿的玩意儿有什么用呢?”商贩见王良明犹豫不决,也不再逼他,把东西又收回了袋子里,准备拿下去。 “等一下。”王良明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了口,“一整套,一百二十法币,你…拿去吧!” …… 坐在诊所的台阶上,王良明抱着手上装颜料和笔纸的袋子,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捯饬了半天,舒莱曼先生的一百法币,再加上自己倒贴了二十法币,基本上就是两个月的生活费了。当钱被收进那个商贩钱包的那一刻,王良明感觉心口都好像被人狠狠地用刀捅了一下一样。 不过,舒莱曼对此倒是没说什么,还劝慰他,说买的这个的确是好东西,值那么多钱,不用太在意。 王良明从袋子里取出了那盒很贵的水粉颜料。盒盖上面,是用水彩描绘出的一个美国女人,正悠闲地撑着伞坐在草坪上。他轻轻抚摸了会儿盒盖,光滑的表面,精致的包装,的确和自己原来帮妹妹买过的那些,无论是颜料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完全不一样。 他慢慢地用裁纸小刀划开了包装纸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各式各样的颜料管便呈现在了他眼前,琳琅满目。 还真够全的,王良明暗暗慨叹。 午后的天空依旧十分明朗,只是燥热的空气让人不自觉感到心里很烦闷。街上往来的行人很少,除了偶尔会有几名工人推运着一车又一车玻璃,去给昨天因为空袭被震得只剩空木窗框的镇政府楼装点好门面。 王良明靠坐在诊所的门框边,漫不经心地将一管又一管颜料拿起来又放下。这时候,他的手指停留在了蓝色的颜料区。他见有很多种不同的蓝色,由深及浅,逐渐排开,被赋予着不同的名称。 “深蓝,翠兰,宝石蓝,蔚蓝,淡蓝……天蓝,品种还真是够多的啊。”王良明拿起一管又一管仔细查看,同时自言自语道。他把那管标记为“天蓝”的颜料拿起来,对着头顶上晴朗的天空,和标签上的颜色对比了一下。 “不像啊。”王良明摇了摇头,把颜料管放了下来,又抬眼仰望着天空。他在想,晴天,是很蓝,可是如果要表现在纸上,却又不知道怎样的颜色才真正合适。 或许,那个飞行员应该知道吧?天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问问他? 心中那些古怪的感觉再次浮现了出来,让王良明脑子里嗡一声仿佛要炸裂一般。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努力想要让自己忘掉那些尴尬的场景。可一转身,他却又看见舒莱曼正站在自己身后,无比奇怪地看着自己。 “啊,舒莱曼先生,您忙完了?”王良明慌忙起身,假装出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舒莱曼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嗯,咱们走吧。”沉默了半晌后,德国医生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在‘收工’之前,舒莱曼又带着王良明去中药铺子买了口中药锅。王良明不知道要干嘛,舒莱曼说等到了晚上就都知道了。 两个人开车回去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王良明的母亲已经在家中烧上了晚饭。看见舒莱曼也跟着送王良明回来,母亲便执意挽留他,让他和自家人一起吃晚饭。舒莱曼想到一会儿要有“特别的事情”处理,便就没有推辞。 白天那头刚被杀掉的大野猪,那名屠户给附近每户人家都分上了一点。因而,此时家里的餐桌上,也多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 舒莱曼和王婉宁都吃得赞不绝口,但是王良明却一筷子都不想动。看着桌上碗里的肉,王良明脑海里总能浮现出那头野猪临死前被捆上蹄子哀嚎的场面,还有那流了一地的血。 “王良明,吃肉啊,”母亲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王良明的碗里,同时说:“你平时不是挺喜欢吃的吗?来尝尝妈做的口味怎么样?” 米饭上被放着的那块红烧肉,让王良明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但是,为了不再惹母亲生气,而且还当着舒莱曼的面,他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真是奇怪呢,”母亲笑着对舒莱曼讲道:“这孩子平常老是嫌弃我做的蔬菜不好吃。今天有肉了,反倒是就净逮着菜使劲吃了。” 一桌人哈哈大笑起来。王良明没办法,也只好尴尬地赔笑说,自己这两天突然想吃得清淡一点。用完晚膳,母亲因为白天在纺织厂上班很累的缘故,向王良明交代了句要照顾舒莱曼回去以后,就早早睡下了。 这倒是让心里“有鬼”的王良明和舒莱曼很是宽心。舒莱曼跑去车上拿来了白天买来的颜料,招呼王婉宁过去。王婉宁非常开心,主动带着德国医生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研究水粉画。 进屋前,舒莱曼又冲王良明使了个眼色,王良明心领神会。 等所有房门都关上以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灶台边,从锅里把剩下的饭和菜都盛到一只大碗中,再放上了好几块红烧肉,悄悄地出了门。 日本人正在地下室里摆弄着一只已经坏掉的钟表。看见王良明下来了,男人连忙起身冲他打招呼。 王良明不敢再直视男人的眼睛。他把碗放到桌上后,低着头,坐到了飞行员身旁的凳子上。飞行员因为受伤的缘故,体力消耗很大,所以狼吞虎咽地刨起了饭。王良明看着他往嘴里放着一块又一块红烧肉,不免又想到了白天那头野猪绝望的眼神,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你还要吃吗?”飞行员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夹着一块红烧肉到他眼前,笑着问道。王良明赶忙摆摆手,同时把脸别到一边去。 “哦?你是……啊,用你们这边的话来讲,是吃斋饭的人?”飞行员有些好奇。 “也不是……”王良明颇为不自在地回应道:“就是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飞行员点了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东西,同时说:“吃饱了饭,才能好好干活。” “是啊,吃饱了饭,你们也能继续打仗了。”王良明小声地回应他。不过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有些后悔了。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的情况下,居然当着一个日本兵的面前,议论这些? 不过,飞行员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男人继续把碗里剩下的一点东西吃完后,抹了把嘴,用右手一把拽住王良明的肩膀,看着他,慢慢问道: “小兄弟,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或者说,我们日本人都是坏人吗?” 王良明一时语塞,抬起头,却又正好对上了飞行员那双敏锐的眼睛。 他觉得,那双眼睛就好似北平的科学课上教授讲过的黑洞,在一瞬间,就能把自己心里、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和情绪全部吸引过去一样。 飞行员并没有半点生气的神色,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 王良明感到自己的心中十分慌乱,连忙随口提了句可以岔开话题的事情: “呃,……你今天,为什么…专门要说,你是陕西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