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阿比斯特

    无法消除的恨意。

    想要杀了他。

    准确来说，是一直想要杀了他。

    但第一次和他相遇时，他没有动手，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他告诉自己，并不是不想下手，只是他无法完全确认他的身份罢了。

    他其实有太多次可以杀了他的机会，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去救他。

    他告诉自己，并不是不恨他，只是他想让他再活一段时间，慢慢折磨他罢了。

    于是他用一个又一个无法说服任何人的理由为自己的行径开脱，为自己对他的占有与保护开脱。

    X市的爆炸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昏迷之间他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有关他的事，有关自己的事，被迫成为人鱼后，他不得不承受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和使命——拯救世界。

    像是玩笑开过了头，让人觉得恶心又厌烦。

    或许是上辈子造了太多孽，才让他在这辈子付出一切来偿还。

    醒来之后，尹宕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他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了，不想再让自己继续沉溺于这样虚假而又脆弱的关系之中，所以他故意将他抛弃在一片废墟之中，又或者说，是他狼狈地从他身边逃离了。

    和他分开后的三个月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可能是因为拥有过了，再回到独自一人的生活，就变得分外煎熬，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整夜整夜地想起他，他都快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自己。

    获得异能后，他重新有了双腿，但一开始保持的时间很短暂，习惯了用鱼尾行动的他也很难使用两条腿来正常行走。

    陌生。

    他看着自己的双腿，几乎觉得自己不应该长出这两条碍眼的肢体。

    就像他不应该对他再次产生留恋。

    他不想承认自己还喜欢他，这样的自己太过丑陋。

    进入S市安全区是一个意外，但结果不算坏，他和Z国的议长进行了接触，交换了信息和利益后，Z国的议长帮助他做了新的身份，并编入了安全区的战斗人员之内。

    在起新身份的名字的时候，他有些走神，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输入了一个刺眼，令他心脏骤然紧缩抽痛的名字。

    但是他已经无法再去修改了。

    于是他顶着新的身份开始了短暂的，属于人类的生活。

    他对人类这个物种已经很陌生了，他并不把自己列入其中，哪怕他曾经的的确确是一个人类。

    为了让属于自己的时间变得少一些，他开始从中央厅接取大量的任务，他的行为很快惊动了上面的人，并在异能者中名声大噪，虽然薛霖给他铺了路，但因为他此时并不身处S市，鞭长莫及，所以无法给他太多的帮助。完成了任务之后，S市的最高指挥官果不其然来找他见了一面，他清楚现在不能暴露身份，配合着做了许多调查和研究后，最高指挥官只得到一个“天资出众”的结果，对此他并没有完全放下疑心，但从现阶段的利益上看，对S市暂时没有威胁性的他是一把可用的刀。

    在S市安全区的生活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唯一令他感到厌恶的，是每晚的失眠，因体质问题，他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休息，但用异能维持人类的双腿极其消耗精力，所以他得和正常普通人类一样，每晚需要休眠来恢复体力精力，然而每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个人的脸就会闪过眼前，他无法遗忘那双碧眼中的光芒和疯狂，也无法遗忘变成黑眼睛的他眼中的狂热和爱恋，明明是如此得虚假，却还是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窒息。

    喘不过气。

    他睁开眼睛，起身在床上坐到了天亮。

    他没有想到尹宕也会在S市安全区，看到对方后，他意外地心里竟没有产生一丝波动，他将对方的惊慌失措和震惊尽收眼底，随后下意识地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装不认识他，或许是觉得没意思了，又或许是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和对方继续纠缠下去了，他甚至在那一瞬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将以前所有发生的事都放下，不论是尹宕的背叛，还是自己千年来承受的痛苦，他垂下眼眸，没有任何停顿地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以后他再想起这一天的时候，他才发现如果当时尹宕没有冲上来拦住他，或许他真的会放下一切吧。

    尹宕的眼泪和眸中的火热烫得他几乎快要无法思考，压抑了太久的兽欲再次爆发而出，他用尽了一切方法去侮辱折磨他，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他一直在索取，一直在寻找，但他所获得的一切都不能让他得到任何满足感，无论两具身体有多么接近，依旧无法填满空虚的心。

    越是无法填满，便越是渴求，他故意和别人在他的面前亲昵，故意叫了别的人进入自己的房间，他不需要尹宕的认错，他只是想让尹宕也感到痛苦罢了。结果和他所期望的一样，不，或者说比他所期望得更甚，尹宕陷入了疯狂之中，可悲又可怜，于是他再装得高高在上，装得不屑轻视去教育他，引导他，惩罚他，疼爱他。

    分别了三个月后，尹宕要比以前嘴甜了很多，口中的花言巧语就像是不需要打草稿一般，一句一句地蹦出来，甚至连自制力极强的他都有一瞬的动摇，然而动摇之后便是无尽的厌恶和自嘲，所以他迅速变了脸色，推开尹宕，再次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的反复无常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如履薄冰一般岌岌可危，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现状，他只能让其保持一种平衡，哪怕这只是表面上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还没有玩腻他，所以才允许他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当他看到满身鲜血，已经失去意识却还本能地向他伸出手的尹宕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自欺欺人，他从来就没有放下，哪怕一秒的释然都未曾有过，他仍旧爱着他，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他几乎是可以付出生命地爱他。

    对于那一天，他同样没有太多的记忆，只记得尹宕逐渐冰凉的身体和越发微弱的心跳，以及自己颤抖的双手和前赴后继裹挟住他的恐惧。

    失去他的恐惧。

    将尹宕带回安全区后，他便陷入了冗长的昏迷。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没有他曾经遇到的人鱼，也没有现在的尹宕，他甚至没有前往那座私人小岛，而是留在那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中，一个人过完了他的一生。

    醒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偌大的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就像梦中他每一次醒来时所看到的光景，窗外的月亮皎洁透亮，洒进房中却是一片冷凉，寂静的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沉重而又绵长，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了，他下意识放轻了自己的呼吸，随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第一次没由来地感到害怕，他想，大概他早已经在这场可笑的复仇中将自己也绑了进去。

    过了几天，他得到了尹宕还活着的消息。

    薛霖将他和另一条人造人鱼关在了一起，那条人鱼的名字他至今都不记得，每每说了就忘，久而久之他便也懒得再去问，那条人鱼也懒得再去说。

    炎黄所需要的能源是大量的C原子，而C原子只能从人鱼的体内提取，尹宕被薛霖变相软禁，所以他不得不答应薛霖的要求，那条人造人鱼在一次又一次的C原子提取后生命力越发微弱，最初他将人鱼带回S市，原因是因为他的体内被植入了意念种，但他却捏着这个筹码向他发难，差点将尹宕也牵扯其中，直到现在，他似乎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于是主动和他提出了一个交易。

    “你杀了我，我把你想要的给你，想想清楚，如果我死在他们身上，那东西你可就拿不到了。”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这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交易，不论人鱼是死在他的手上，还是薛霖手上，他想要的东西他终究会拿到。

    但最后他还是帮了那条人鱼，起码死在他手上，总比死在那些人手上要好得多。

    因为少了一条人鱼，C原子提取的量便更大了，渐渐地，他也有些力不从心，在一次提取结束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提到了尹宕的名字，所谈论的内容围绕在尹宕的血液上，他心下蓦地一紧，猜测到那些人应该是想取尹宕的血来刺激他从而加快C原子的分泌。

    清醒之后，他决定加快计划进行的速度，他轻而易举地拉拢了已经反水的萧淮，萧淮又得到了陈瑞的帮助，他们找来深海号的完整设计图并迅速确定了逃生路线，一旦深海号即将抵达B市，就是他们行动开始的时候。

    他本想送给尹宕一枚用自己身上最坚硬的鱼鳞打造的戒指，但又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确定一切结束后他是否能像传说的那样可以再次复活，所以他没有给尹宕任何回应也没有给他任何约定，只是将戒指串进耳环戴在了尹宕的耳朵上。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进行地很顺利，当他彻底唤醒女娲曾遗落在海中的补天石而消失时，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他应该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但转念一想，把这作为惩罚似乎也不错。

    欠他的一千年，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