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尹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么心态来看待这一系列发生的事的，在知道他遇到的人鱼就是眼前的阿比斯特后，他只觉得浑身都很痛，痛到快要不能呼吸的程度，他看着阿比斯特日复一日地练习着利用鱼尾支撑起全身的重力去行走去跑动，他从来没有想过阿比斯特那样的行动敏捷是因为这每时每刻痛苦十分的训练。他不止一次地骂着那条该死的人鱼，都是因为他，阿比斯特才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阿比斯特才变得那样阴沉可怕。那个背叛者就应该千刀万剐，落入地狱不得好死，他恨不得代替阿比斯特给那条人鱼捅上数百刀，然后紧紧抱住阿比斯特用满腔的爱来安慰他。

    等阿比斯特完全可以站起来行走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他每天待在林中，有猎物路过便抓来生吃，没有吃的便饿着肚子，到了晚上他便会割开自己的手，把血抹在包裹着人类婴儿的肉囊上，每次做这件事的时候，阿比斯特的眼中没有一丝光彩，像是覆了一层霾，阴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会不断动着嘴巴呢喃着什么，有一次尹宕靠近去听，便发现阿比斯特念的是一声声“杀了你”，而在这个时候他的鱼尾便会激烈地左右摇晃起来，墨黑的眼眸也充满了杀意，随后他就会去猎杀各种野兽来平息这种情绪，尹宕曾经多次看到这样状态的阿比斯特，他不禁觉得自己简直幸运过了头，竟然没有成为阿比斯特的手下亡魂。

    满身鲜血的阿比斯特会让尹宕特别心惊胆战，好像他现在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让那个婴儿诞生，随后再用残忍的方法杀了他一样。但在某几个深夜之中，尹宕也会看到阿比斯特呆滞地看着那个婴儿，然后轻声问为什么要背叛他，过了几分钟，又问他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他，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久而久之，他便也不会问这些问题了。

    阿比斯特有些时候会很神经质，像是演戏一般，对着空气念着各种各样的句子，尹宕曾经在阿比斯特的书房里看到过一本被他翻阅了很多遍的书，阿比斯特念得句子便是那本书里的，他称那条人鱼是书中的女主角斯嘉丽，在他所说的所有话中，只有一句让尹宕感触很深，他说：不要把自己的爱交给一个未知的神秘。

    尹宕隐约觉得阿比斯特还是爱着那条人鱼，即便那条人鱼满心只有自己，甚至玩弄了他，利用了他，抛弃了他，但他仍旧对那条人鱼抱有感情，尹宕从未看见过这样的阿比斯特，他知道这样的阿比斯特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人鱼夺走了阿比斯特所有的感情，在与他相遇后，留给他的只有一副躯壳。尹宕想至此便越发嫉妒仇恨那条人鱼，甚至怨妇一般地诅咒他，希望他在诞生后就被阿比斯特弄死，相对的，他也开始越发心疼阿比斯特，他觉得他应该早一点儿坦白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逃避着、忽视着。

    后来，阿比斯特带着那个婴儿去了海洋，他一直游到最深处，最后在那座光山旁停了下来，尹宕紧紧地跟着他，连视线都不肯移开哪怕一丝一毫，他已经爱上了阿比斯特，无关同情或是其它什么，他爱上了他，他想用自己的一生去拥抱他，即便阿比斯特不爱他，或是还想着那条人鱼。

    海底的生活无聊而又孤寂，尹宕不知道阿比斯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不想有这是因为阿比斯特还念着那条人鱼而代替了他的想法，所以只能尽量忽视这个问题，静静地陪伴在阿比斯特的身边和他度过一天又一天，即便阿比斯特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这样的日子不断不断地重复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阿比斯特变得越来越阴沉了，和尹宕当初遇到的阿比斯特相似极了，尹宕一边为这种改变感到心动，一边又忍不住地难受，如果不是看到了曾经的他，或许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阿比斯特在以前的时候是那样的温柔和煦，懒散放松吧？

    人类婴儿被阿比斯特放在海底，除了喂血的时候阿比斯特会去看看他，除此之在阿比斯特都会待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发呆，尹宕恨不得阿比斯特离那个玩意儿越远越好，在每天去喂血的时候，他都忍不住闹点小脾气，虽然知道阿比斯特根本看不到，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生气，当他实在控制不住怒火，就会跑到那个婴儿面前大声用各种粗鲁的话去骂他。一口气骂了十几分钟，他才稍稍冷静下来，跑到阿比斯特旁边陪着他一起发呆，或者是凑近阿比斯特红着脸向他告白，反正阿比斯特也发现不了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肉囊中的婴儿突然张嘴凄厉地叫了一声，阿比斯特醒了过来，游到婴儿旁抱起了他，阿比斯特发了一会儿呆，紧接着便开始快速地往上游去，尹宕心下一紧，急忙跟上，然后发现他们正在往海面上游去，尹宕不知道阿比斯特要做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猜测婴儿应该是快要破开肉囊了，或许阿比斯特现在就是要找个地方弄死那个婴儿，这样想着得尹宕忍不住有点暗爽。

    到了海面，许久未见陆地的尹宕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这绝对不是两千年左右的景色，他四处张望着，最终确定了这是过了近一千年后的世界，他们竟然在海底待了近一千年？

    他们所处的，依旧是个小岛，只是这座小岛已经被改造成某个旅游景点了，现在是深夜，所以没有人。

    尹宕用了好久才消化了这个信息，随后他就看到阿比斯特抱着婴儿游到海岸，他把婴儿放到沙滩上，接着把脑袋埋进了海平面之下，尹宕不会被别人看到，所以就留在了岸边，他亲眼看见那个包裹着婴儿的肉囊开始破裂了，随后就像是一层芽衣，缓缓脱落下来，将婴儿裸露而出。婴儿全身都皱巴巴的，丑得不行，他一扯嘴巴就开始高声哭喊了起来，那声音几乎都刺破了天空，尹宕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震碎了。

    就在此时，尹宕突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左边传来，他赶忙侧头向左边看去，发现有两个人从林中走了出来，那是一对大约二三十的夫妇，他们在听到婴儿的哭声后，便循着声音过来了，他们缓缓走到海边，在看到婴儿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女人赶忙抱起了婴儿，对着丈夫问道：“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么？”就在昨天，她拿到了自己无法受孕的报告。

    男人摸了摸女人的头发，随后说：“先去问问有没有人丢了孩子，如果没有……那我们就把他收养了吧。”

    他们离开了，阿比斯特从海洋中露出了脑袋，尹宕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对夫妇，即便没有了脸上的皱纹，也是尹宕熟悉的模样——那是他的父母。

    尹宕陡然想起了曾经他的父母告诉过他他是在海边被他们捡到的，他以为那是父母开玩笑蒙骗他的，便没放在心上一笑了之。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就是那条人鱼？

    他为了变成人类做出了那些事？

    尹宕处于疯狂的边缘，他崩溃地看向阿比斯特，竟发现阿比斯特也转头往他所在的方向看来，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般，尹宕痛苦地抱住脑袋又哭又喊起来，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一点记忆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随后，阿比斯特忽的开口了，他说：“看够了，还不滚么?”

    整个世界都化成了薄薄的碎片，往一片漆黑中坠落而去，尹宕大声叫着不要，却无法阻止这个世界的崩塌，他一边发疯似地尖叫着，一边痛哭着想要把那些碎片拼凑回去，却发现破碎的速度比他拼凑的速度快太多，几乎是一瞬间，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