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尹宕看着人鱼带着人类的尸体回到了海中，血腥味弥漫开来，人鱼很快就成为了一些肉食海洋生物的捕猎目标，人鱼将人类的尸体抛开，只见海中一阵翻涌，片刻后又再次恢复了宁静，因为海中黑得厉害，尹宕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淡去了，他想那个人类的尸体也应该被完美解决了吧。他不知道人鱼为什么要那么做，但他能感觉出人鱼并不是一时兴起或是因为饥饿才吃了人类，至于人鱼的目的是什么他还无从得知。

    而那个人类尹宕并没有任何同情的意思，他原本就不太喜欢那个人类，所以在看到人鱼把他吃了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人鱼回到海底后第一件事竟是蜷缩起身子躺在柔软的尘沙上，海底的尘土因为人鱼的倒下而飘扬起来，过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回到原地。尹宕看着人鱼反常的举动不禁起了疑惑，他凑近人鱼，发现人鱼满脸痛苦，蜷缩的身子也在轻微地颤抖着，尹宕只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全身随即蔓延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像是把人鱼所经历的嫁接到了自己身上似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疼痛终于消退了，人鱼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的身体随着海的涌动而轻轻摇晃着，那尾漂亮的鱼尾时不时还会神经性地抽搐，尹宕成为了意识体之后便感觉不到困倦和疲惫，他就这样待在人鱼的身边，等待着人鱼的苏醒。

    自从人鱼杀了那个人类后便不再去往海面了，尹宕知道，以他的身体状况他也无法前往任何一个地方，他几乎是每隔一段是时间就会经历一遍蚀骨的疼痛，连他的鱼尾也黯淡了原有的光彩，每一片鳞片都因为他所遭受的痛苦而颤栗着。尹宕不知道人鱼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得了什么病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他也无法帮助人鱼，只能在一旁看着人鱼反复经历着这种折磨，人鱼痛苦的身姿与神情让他觉得无力而又心慌。他就好像近距离观看刽子手斩断罪人头颅的旁观者，看着刽子手用钝刀砍入对方的脖颈，随后来回锯着，让罪人得到极致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少天，人鱼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但他却没有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舒展了身躯后，跃然而起，随后开始向海上游去，他的速度明显比以往慢了许多，甚至偶尔会把控不住身体的平衡往下坠落，人鱼咬牙坚持着，倾尽全力般挥动着鱼尾朝着逐渐变得明亮的地方游去。他用力地顶破了海水，上半身皆裸露在了空气之中，他长着嘴大口大口喘息着，脖颈上数道鳃裂也急促地张合着，他游到了海边，随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沙滩上。

    此时正是黄昏，海水缓缓褪去，只留几波拍打在沙滩上，人鱼的下半身也缓缓露了出来，他紧眯着眼睛，开始痛苦的呻吟，尹宕清晰地看到人鱼的鱼尾正在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片片深色的鳞片竟像是活了一般疯狂往他的鱼尾里缩去，坚硬的鳞片硬生生刺穿磷囊随后往里挤去，不消片刻，人鱼的整条尾巴上便布满了深紫色的血。此时，人鱼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鱼尾，他的鱼尾从中间开始往两边一点一点撕裂开，生不如死或许描述的就是眼前这个场景。

    鱼尾总算顺利分开了，鳞片也全一片片缩回去，随即将底下的肉色显露了出来，就像是人类的两条腿一般；最尾部的两片尾鳍紧紧蜷缩在一起又颤抖着展开，却没有化出脚的形状。人鱼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了自己的下半身，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和人类无异的两条“腿”——肉色的皮肤没有了鳞片的保护而变得格外柔嫩脆弱，只是一点轻微的接触都会激起莫大的疼痛，但人鱼只是微微皱了皱鼻子，片刻后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让尹宕心惊肉跳。

    人鱼并没有在意自己那两片突兀的尾鳍，或许拥有双腿就已经足够让他激动，能不能化出脚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虽然人鱼有了和人类一样的腿，但他却不能控制自己的下半身，别说站起来，他甚至连让双腿动弹一下都无法做到。人鱼尝试了很久，除了得到更多的痛苦之外，无法让自己的双腿移动分毫，他现在无法回到海里，只能待在沙滩上，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阿比斯特的身影，但眼前只有一片错综复杂的树林，其他什么都没有。

    人鱼躺在沙滩上静静地等待着阿比斯特的到来，他看着夜幕到来，月亮爬上天空；他看着晨光刺破黑夜，太阳驱赶了冰冷的月；他看着蓝天变得橙红，夕阳追赶着太阳一点一点淡去；随后是无尽的重复。人鱼在等待中最讨厌的是每日两次的潮起潮落，海浪拍在他的下半身上总是刺骨的寒与疼，但他不想换地方，他怕阿比斯特来了找不到他。

    阿比斯特再次出现是一个星期之后了，人鱼听到了沙滩被踩出一个个脚印的声音，他猛地抬起了头，随后看到阿比斯特站在他的头顶前，阿比斯特满脸惊讶与心疼，人鱼忍不住哭了起来，阿比斯特急忙蹲下了身，人鱼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阿比斯特连忙抱住他，温热的大手在他的脊背上安抚地轻拍着。人鱼含糊不清地用还不太熟练的人类语言问阿比斯特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他在这里等了很久，阿比斯特没有解释，而是低下头温柔地吻去了人鱼的眼泪。

    阿比斯特抱着人鱼去了自己建在小岛上的别墅，进了别墅第一件事便是给人鱼清洗身体，他调试好水温后，小心翼翼地把人鱼抱进了浴缸中。水温其实很舒服，是人鱼最喜欢的，但脆弱的双腿还是受到了轻微刺激，人鱼轻哼了一声，引来阿比斯特的询问，人鱼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随后说：“疼……”

    “一会儿就好了，再忍忍。”阿比斯特没有直接问人鱼为什么突然有了腿，而是谨慎温柔地给人鱼清洗身体，直到给人鱼擦干，放到床上后，才开始切入正题。

    因为阿比斯特的提问，尹宕也终于知道了人鱼的真实身份，人鱼并不是一般的人鱼，他是那座山的守护者，因为是守护者所以拥有无尽的生命，但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他记忆开始的地方就是守护那座山了。或许因为是守护者的原因，他被容许可以借山的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他拥有了双腿，人鱼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完整，他将山的碎片放进人类的腿中，随后将其吃了才得以变出双腿。

    大约是人鱼看起来太纯净了，阿比斯特相信了人鱼所说的事，阿比斯特摸了摸人鱼的脑袋，随后问：“那还能变回去么？”

    人鱼蹭了蹭阿比斯特的手心，“嗯，现在……一个月……”

    “现在只能一个月变一次？”阿比斯特问道。

    人鱼点了点头，“以后可以……变。”

    阿比斯特明白人鱼的意思了，摸着人鱼脑袋的手顺着头发滑了下来，而小指却在头发尾部被阻挡住了，阿比斯特看了看人鱼的黑色长发，然后转身取了一把梳子过来，他扶起人鱼让他靠在床头，随后开始给人鱼梳头。人鱼很乖，梳得疼了也不闹，等阿比斯特将人鱼的头发全部梳得柔顺后，人鱼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阿比斯特勾了勾嘴角，俯身在人鱼的嘴角旁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