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礼物
第二十九章 礼物
我真搞不懂你们。闻雨笙说完这句话就甩开了林殊的手。 搞不懂什么?林殊平静地反问。 你们都假装无所谓,你假装没有结婚,他假装你心里只有他。还有在学校里穿得那么可笑的纪翎,简直凑成三角恋了。在闻雨笙看来,穿得那么装腔作势的绝不是什么好人。纪翎穿着正装,像个伴郎。 三角恋? 他说他以前和你是同学,还是你曾经的男朋友,第一任哦。 原来是他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纪翎,我第一任男朋友确实叫这个名字。 可你现在跟他弟弟在干什么?出轨!偷情!闻雨笙强调这两个在她看来十分严肃的两个罪名。 出轨很严重? 这还要问吗? 你觉得婚姻是什么?她忽然换了个话题。 是承诺和责任。 不,是可以被打破的一纸契约。法律规定好了违约的利益损失。你明白道德怎么惩罚违约者吗? 靠谴责。 不,是愧疚和原谅。你谴责不了那些一边愧疚一边照做不误的人,他们的谎言太近乎常情了。对付这种人连最忠于道德的人都很为难呢:他们不都这样。你觉得我们拿着被撕去一半,只剩自己签名的道德契约,还有效吗? 她愣住了。 闻雨笙觉得今天似乎是专门带着她出来玩的,吃了一直想吃的据说很辣的炒菜,尝了一切饭后都觉得吃得下的冰粉、冻奶和还有甜点,她觉得好吃的东西林殊一样都不吃,虽然在自己强烈的分享欲下她也勉强尝了一些。 所以回到家的时候,闻雨笙撑得根本不想说话。 齐恒提醒林殊:我收到一个送上门的包裹,倒不是快递,是你订的吗?从什么画室送过来的。 林殊一眼就看见靠在墙角包装得一丝不苟的板条箱。 闻雨笙打了个饱嗝,也感到好奇:是什么? 应该是一幅画。齐恒说。 画的什么? 我。 她拆开泡沫衬垫和一层无酸纸,闻雨笙和齐恒都看着一层层的缠裹材料被拆开,散乱在地,直到那幅画完整地展示在他们面前。 沈砚英算好时间才送上门,她同时还将自己画得最好的几幅近作漂洋过海寄给了另一个人。 孟舜清走进藏书室,从侧窗透进一片浮尘飞舞的光柱,他顺着一排排沉重高大的木质书架往前走,走到交界处才往两侧和身后望一望,四周都静极了,他在寻找一个比这些无生命的旧物还要安静的人。 尽头有靠着贴墙的书柜摆着一架孤零零的登高梯,被光线拖出狭长的影子,不远处就是一副轮椅,上面是空的。 姐姐?孟舜清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恐惧,是被阴暗和死寂染上的。 角落里有人叹了口气,孟舜清转身望过去,孟舜英正坐在地上,腿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犊皮纸手抄书卷。 时间到了。他轻声说,推着轮椅,想要将孟舜英抱上去。 我想再待一会儿。孟舜英恳求道。 孟舜清束手无策,他没被孟舜英好言好语对待过,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习惯了被她呼来喝去恶语相向。 恐怕不行,埃尔泽小姐说你早就该露面了,今晚是个重要场合。 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她的话了。她冷嘲热讽就说明恢复了常态。 她只是不敢打扰你。孟舜清下意识地为所有人辩护。 知道了,小天使。这么久之前的外号被当面叫出来,孟舜清仍感到幼时被这么调笑的纳罕和腼腆,但他心里还是装着别人多一些:姐姐,贝尔纳医生的估计很乐观,我相信 你还相信上帝呢。她温和地嘲讽,让他将自己放在轮椅上,传感器追踪到她的眼球,显示屏升到适宜观看的高度。 一小时前从材料工程实验室发来的光谱分析结果赫然呈现出来。 他可真是个行善积德的骗子,帮鉴定专家和拍卖行都赚得盆满钵满。孟舜英的眼睛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很黑,盯着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不动声色地继续维持虚伪的笑容,而是像朝下望着一口深井,不由自主地显出天性中的怯弱和恐惧。 孟舜清也很少跟姐姐接近,处在他这种情况下,还能真心实意叫出一声姐姐的人恐怕多多少少都会带点尴尬和不自在,被他叫出来却自然无比,因为他打从心底里相信她确实一位非常好的姐姐,虽然孟舜英从来没做过姐姐应该做的事。这多少是出自他的信仰,又有多少是因为他更相信自己对孟舜英一厢情愿的希冀,连孟舜清自己也不知道。他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受过洗礼了,这是他妈妈决定的。 现在孟舜清面对着恢复冷静的孟舜英,在她的目光下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从胸口剖开,毫无保留地敞开了躯体和灵魂的一切秘密,有些秘密连他自己都难以发觉。 孟舜清的不适片刻就消解了,他比起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总是相信自己遇到的人都和他一样纯洁无害,他把短暂的不适归因于自己的过度防备,于是孟舜清蹲下身,充满感情地握住孟舜清的手:你一早就发现他是个骗子,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说出来?孟舜英惊讶地抽回手:他们都希望那些伪造品是真的。买家、拍卖行、鉴定专家,所有人都愿意看到一副诺尔德的真迹。有些事完全取决于人们希望的迫切程度,真相要延后出场才不那么惹人厌烦。 孟舜清沉默不语。 你用沉默谴责我?孟舜英已经准备好嘲讽他了。 我完全没这么想过,从本质上来说,我和你是完全一样的人。我有什么资格谴责你? 孟舜清缓缓推着轮椅,虽然他不必这么做,但他却需要这一份责任抛出和解的橄榄枝。 孟舜英果然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况且她刚离开藏书室就被等在门外的埃尔泽拦住了,埃尔泽是个得力的副手。 孟,我必须提醒你出席,他们都在等你这位明智的预见者现身。还有一件小事,沈小姐的画送到了,她希望你经手。她说您会特别喜欢这次的作品。 孟舜英果然只对小事感兴趣,她立刻就要看自己从来都难以欣赏的沈砚瑛画作。埃尔泽瞥向她背后的孟舜清。 看他干吗,他有权干涉我?孟舜英简直莫名其妙。 埃尔泽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抬着几幅半人高的油画进来了,一一摆放好。 那幅肖像。孟舜清提醒她。 上面画着一个坐在扶手椅上穿睡裙的女人,她仰着头微微张嘴的样子像是一不小心睡着了正在浅浅地呼吸,宽大多褶的希腊式睡裙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下勾勒出她丰满的身体轮廓。 她看见了,但是视线没有停留。 她也有怕看着人的一天,就算那只是幅肖像,而不是本人。 那个骗子。她收回目光,只对着手边屏幕上一小时前被X射线扫描出来的伪造画,只是直接覆盖在一幅被刮掉颜料的旧画上。 就在这时,孟舜英发现那幅肖像的衣褶和阴影处的纹理走向怪异,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覆盖他人画作造假的骗子。 孟舜英平静地问:你发现那幅肖像很特别没有? 发现了,他想这么说,也发现你根本不提她的名字,像从没把她放在心上。但他们都知道,事实不是这样,刻意不提也代表着无法释怀。 孟舜清只说:她像是睡着了,脸庞比以前更柔和。放在两边的手还是没变,无名指在她精神紧张的时候从来都不自然地弯着,不知道什么在干扰她,她却合上了眼睛。 一个疯狂的猜想在孟舜英脑子里闪过,她难以自制地想发笑。 孟舜英立刻让埃尔泽把这幅画扫描出来,不需要那么专业,她只需要一点点可靠的细节来验证猜想。 轻微的提示音同时惊醒了正在心里发笑孟舜英和沉默的孟舜清。 屏幕上经过红外扫描后的油画,底层和中层涂料显示出被覆盖在睡裙下的人影轮廓,还有一双差点就摸索到领口的手指形状。 孟舜英爆发出一阵大笑,孟舜清沉默地转过头。 你看见了吗?只有她能开这种玩笑。笑得前仰后合的孟舜英像是被注入了过多的活力,一刻不停地要孟舜清赶快体会到她此刻满腔的诧异和惊喜,拉着他无力的手一会儿摇晃一会儿握紧。 我看见了。他说:但你怎么知道这是个玩笑。也许她很幸福,那就是她的丈夫。 我就是知道。孟舜英松开他发冷的手。 你只是抱着这种希望。他用孟舜英先前的聪明话反驳她自己。 我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在这点上,她比孟舜清更虔信。 你们以前就谈过这些?孟舜清忽然领悟了。 不只是谈过。而是相信过、做过、最后否定过。 孟舜英冷不丁地关心起她弟弟的前程:你很快就要离开这儿了,怎么从来不去家里看看?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向来乐于助人,尤其是自己的姐姐。 不,你先去。她还有别的事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