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叔叔的剑(晨勃)
短短半日,周家就不再是以前的周家。 昨夜欢宴时挂起来的红灯笼还摆着,院里的人宿醉刚醒,脸上尤有欣悦之色。院外的人各个神情衰败,抬着被剑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往里走。 “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周九行在天香阁遇袭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刚刚归家的少女还未来得及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闻此噩耗,鞋子只穿半只就跑了出来。 “爹爹!爹爹!”担架上的周九行面色苍白,已然陷入了昏迷。 “周大侠还活着,只是失血过多,已经去请大夫了。”刚见过地狱般的惨相,封止的嘴唇亦没有半分血色。 少女不知所措地趴在他的怀里哭,封止柱子似的站在那里由她抱,一步也没有往后挪。 大夫很快就来了,据说是个游医,刚进城没多久。大夫穿着普通,戴着一顶大大的白色兜帽,脸被轻纱遮了个严严实实。 封止盯着那人看了很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看什么呢?外面有人找你。”萧信然的山水折扇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将他与一副平民打扮的落红岭阻隔。 封止没觉出不对,廊下果然站着一个周姓少年。 “封公子,我在黑衣人的尸体上搜到了这个。”走至僻静处,少年从怀里掏出了枚黑色烫金令牌。封止伸手接过,令牌很重很凉,似乎是玄铁烧制的,正面用金漆涂着“涑冥令”三个大字,翻过来是纹式繁复的浮雕。 封止翻来覆去把那块牌子看了很多遍。 胃部又条件反射般疼痛收紧。 “封公子可认得这令牌的来历?” 少年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封止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摇了摇头。 “不认得。”他非常冷淡地说着,嘴唇变得更白,死人似的。 少年本就没报太大希望,闻言把令牌收入怀中,告辞前对着封止行了一礼。 剑客靠着墙壁站了很长时间,猛地干呕起来,眼泪随着胃里的酸水一并往外涌,呕得他脸色通红一片,脖颈处浮起青筋。 很疼,非常疼,钻心一样。 他静默的呕吐,疼得连呼吸都小心。 萧信然遥遥见到这副场景,整颗心都揪起来。 “怎么了,怎么胃疼成这样?”俊美无俦的矜贵公子手足无措,顾不上什么友人的界限,从背后抱住封止,用温热的双臂将那个人紧紧捂在怀里。 “他之前喝的药要停一停。” “没有那么严重,应该是早上没吃饭,又见了血腥的缘故。” “嗯,我这里开些药,你让厨房煮些白粥给他喝,记得温一些,不要太烫,否则会吐。” “记得不要让他着凉。” “……” 封止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见大夫在和萧信然说话。 他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躺在床板上不由得要想,他在泣冥山的时候似乎就是这样的。 素静的陈设和房间,床对着桌案,窗子打开时有风。他不止一次听见那人因为自己药方上的一味药与落红岭据理力争,有时是因为药太苦,有时是因为那药性凉,他吃了要胃痛。 落红岭习惯于下猛药狠药,在神医的视角里,只要没有伤及根本,所有的副作用都是微不足道的。但那人不觉得是,明明是一教之主,在他眼里一味药都是大事。 封止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空,浮于表面一样。他急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从他的嘴里确认些什么,都觉得似乎什么都不用问,早就有答案了。 “凝之,可有觉得好些?”萧信然走过来,目光如此关切。 是不是世间所有关切的眼神都相似,不然他的心怎么会摇了又摇,颤了又颤。 封止扯了个笑容出来,就着萧信然的手喝了一碗粥。 “周大侠他……”刚说出几个字就被一根手指封住了嘴唇。 “周家的事就交给周家来办,凝之今日是病人,不宜操劳的。”萧信然说着去关门。 两人都已洗漱,外面月色正好,萧信然脱了外衣躺在封止身边,用温热的手去暖敏感的胃。 凉凉的皮肤慢慢有了温度。友人离他这样近,近的略微动一动头,脸颊就擦过萧信然柔软顺滑的发丝。 “平躺着不舒服的话,就换个姿势吧。”友人非常体贴地说着,背对着被拥抱的经历让他想起莫真,封止纠结了一会儿,面对着萧信然侧过身体。 他很快后悔了。 帮他捂着胃部的手非常扭曲的弯折着,萧信然不再拘泥于那个姿势,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又挪了挪。 直至身体相贴,友人身上炙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到他身上。 封止想要往后退,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腰。 “再挪就要掉地上了,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萧信然这样大咧咧说着,他便不能出言反驳,只好僵硬着身体夹紧了腿,等那个燥热的地方一点点平息,不再无缘无故火热。 连续很多天萧信然睡在他房里。 其实第二天就好很多了,他还去看了看周九行。周大侠昨天下午就醒了,那条断臂被捡了回来,大夫接的及时,虽然右手剑是用不了了,却也没有成为彻头彻尾的残疾。 “无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九行这样说着,脸上的皱纹却深了。 一连很多天周家都在一片悲恸之中,天香阁里死了很多人,有些人失去了父亲,有些人失去了母亲,也有白发人在送黑发人。 封止亲眼看着那些熟识的脸孔变成了狰狞的尸体,小麦色的皮肤上像是被刷了一层淡淡的青灰。鲜血凝固在他们脸上,好似一块洗不掉的疤。 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一把剑吗?如果喜欢宝剑,他的磐石剑岂不更好,那人想要的话,不用明说,一个眼神他就愿意送给他。 也许是连续好几天只能吃白粥,封止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生命重新变得仓皇又寡淡。 “凝之,你在想什么。”清晨时分,萧信然醒了,他的胸膛紧贴着封止的后背,手掌捂着的地方暖得快要出汗了。 “我在想,人是活的,东西是死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得到区区死物而杀人害人呢?” 身后的人轻轻笑起来。 “因为贪婪,欲望是没有止境的,被鲜血染红的手再也洗不干净,一次是杀,两次也是杀,再多几次又有什么关系呢。凝之,你知道么,那把害周九行差点儿成为残疾的离恨天,曾经一直是我叔叔在用的。” “叔叔?”封止想要回头,转了一半又觉得这姿势属实暧昧。 “嗯,萧家没了之后,很多人到归羽山庄去,美名曰救人,实则是去捡东西。想来是大火没能烧融离恨天,才到了周九行的手里。” 如此惨痛的经历却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封止的心忽然一痛,从周家的伤亡中依稀可以想象出当年归羽山庄的惨状。 “信然。”剑客想要回身看看他的脸,身体转了一半却又转回来。 时过境迁,背后的友人非常坦然,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 “你!”封止连忙往前挪了挪,却不小心又碰到了。 萧信然长长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无奈地说:“别动!凝之,别动,都是男人谅解一下,晾着不管它,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