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生路
“检测不到偏航阻尼器，故障代码c1024。左侧副翼出现三级破损，故障代码a11－3。” “超过一分钟未操作，开启自动返航模式。” 一枚共振弹紧贴着侧翼爆炸，强烈的共振瞬间剥夺了程竣的行动能力。尖锐的嗡嗡声在脑海中反复震荡，程竣头痛欲裂，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恶心得快要将内脏都呕出来。 不能走。程竣咬紧牙关，动用最大的意志力移动胳膊，从口袋里翻出费尔南准备的镇定胶囊，抠着嗓子硬吞了进去。 共振弹是敌国研制出的最新武器，几个月前才被投放到一线战场，目前只有王牌机师才会配备。这玩意爆炸的威力并不大，连机甲外壳都炸不透，但机舱内的驾驶员会因为共振瞬间失去行动能力，严重的可以当场死亡。 对方机师不要命地贴近程竣，在被击落前对着程竣一股脑将装填的共振弹打个干净。程竣好不容易躲了过去，可没想到这一批共振弹居然可以自动吸附，侧翼尾部一不小心就中了招。 多亏护卫机甲群反应迅速，否则在长达一分多钟的空白里，程竣早都都死了千百次。 费尔南给的是造价极高的四倍浓缩胶囊，一小颗就相当于十剂军用补体剂，可这东西在共振弹面前居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程竣强忍着耳鸣和恶心继续指挥战斗，总算全歼了人数只有己方三分之一的突击小队。 偏航阻尼器被震坏了，必须回到修理仓维修，程竣只能安排几个小队清理战场、继续加固防御工事，拖着机甲严重受损的谭迅一起返程。 “他妈的，这批新机甲的外壳根本打不透，速度又快，不到两天，遇见的只是先头部队，我们就已经折进去三千多人了。”谭迅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有些暴躁地道，“主力顶多24小时就会到，我们的人就算都打光，也很难撑过六天。” 西南星系的南部有一大片不可能穿过的暗星云和宇宙垃圾群充当着固若金汤的天然屏障，可所有人都没想到，敌国居然研制出了能够穿越暗星云的新型机甲，并且还能大批量投入生产。 大量性能优越的新型机甲将布防薄弱的南部直接撕开一道口子，不到一周就能打进腹地。南部瞬间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总指挥部和修整待命的三十万兵力必须立即转移。 加莱是敌军突破口和总指挥部之间的战略要地。最近的兵力被全部抽调，组成一万余人的94临时师。程竣作为指挥官，接到必须为大撤退争取六天时间的死命令。 敌军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战事吃紧，程竣已经快两天没有合眼。 程竣和谭迅担心的是同一件事。程竣还在耳鸣，只能又吞了一粒胶囊，分析道，“他们靠的是牺牲自重和灵活度。我们目前还有人数优势，可以几人为一个小组，近身贴着他们打。” “机甲性能差这么多，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谭迅叹了口气，“刚才我差点以为你光荣了。你回去后缓一天再回前线，我现在还可以，怎么着也能撑他个24小时。” “我知道。”程竣从不逞强，他确实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回到临时指挥部讨论完新的作战策略，程竣已经累到眼皮打架，刚进休眠仓没多久，就又接到首都发来的急报。好不容易休息一阵的程竣又被强行唤醒，迅速浏览一遍盖着首相和军务卿印章的正式公文，差点以为自己理解错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要将自己这个总指挥官临时调走，组建十人的临时小队渡过索姆河，去执行其他任务？ 程竣又读了一遍，确定真的没有看错。 目光不由落在首相印章上……有能力时刻掌握最新战况、又希望自己活下去的，也只有他了。 程竣闭上双眼，几乎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决定，“去叫谭副官来。” “你开什么玩笑？！我他妈不去！” 谭迅虽然脾气急，但还从来没有对程竣大喊大叫过。谭迅焦躁地来回踱步，鞋底一下下地蹭过地面，“这个公文是什么性质你最清楚，搞不好盖章的这俩人都得被牵连进去。你前男友连脸都不要了给你要来的这个机会，我去算什么事儿啊？” 程竣比谁都清楚思清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放弃原则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线生机。程竣深吸一口气，“本来就很难撑过六天，我要是走了，临阵换帅，军心也就散了，总指挥部那边怎么办？老三，索姆河马上就要丢了，这个新的任务也是九死一生，你的能力……” “别说了。”谭迅直接打断，梗着脖子说，“我就是要留在这儿。” 敌军的战线推得太快，索姆河随时都会被占领。时间紧急，程竣也暴躁起来，“你想不想都得去！你的单兵作战能力比我强，带着十个人现在就走，还能有一线生机。” 谭迅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是”字。程竣也不再劝他，说了十个最适合执行强袭任务的名字，直接连扯带拽把谭迅拖到机甲仓，“别浪费了思清这份心，走吧。没事儿去看一眼我妈。” 都只有一条命，谁会不想活着。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突然出现一个无比诱人的、可以生的选项，谭迅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反倒想一了百了。谭迅隔着玻璃好像在说些什么，可程竣只是冲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回到休眠仓了。他要在敌军主力到达之前恢复体力，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报告，这里检测……一个生命……机甲……指挥官……” 94临时师撑住了六天。 源源不断从南部突破口涌进的敌军分为两路，形成钳形攻势，彻底包围了加莱。一万多人就这么被生生耗光了。 最后的护卫队叠成肉盾，替程竣挡住核子喷射器的致命一击，直接变成一滩黑灰。核子喷射器是被星际联盟命令禁止的反人道武器，只是余威就足以让程竣的机甲报废，自毁程序将程竣从驾驶舱弹射出来。 程竣在核子喷射器的余波中跌进焦土，又被上方跌落的机甲砸在身上。机甲是倒着坠毁的，程竣恰好倒在驾驶舱和侧翼的三角区，没有直接被压成肉饼，但机甲外壳的高温也将他彻底灼成了一具只剩一口气的焦尸。 核子喷射器有一定量的核辐射，友方也会被波及，因此很少投入到战场。程竣已经疼到失去知觉，身上的肉已经腐烂了，甚至开始掉落。他不能动，不能自杀，只能在绝望中期盼着死亡快些来临。 敌方开始清扫战场。他们不说通用语，程竣只能听懂一些常见的词汇。 “机甲……判断，指挥官……” 程竣听见了清理机甲的声音，压在身上的铁壳子被掀开，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皮肤的师长被从土里翻了出来。 太好了，程竣想，杀死我吧。 清理机甲的枪管却只是对准他，迟迟没有开枪。耳边继续响起越来越听不懂的对话，“……带回……，技术……，可以试验。” 期待的死亡没有来临。敌方记住了他的机甲坠毁的方位，程竣被塞进简易储运仓里，被带到一个让他痛不欲生的实验室。 偶尔也会有说通用语的研究员来到程竣身边。程竣慢慢拼凑出了一些消息：他全身的皮肤都烂掉了，非常适合用来做新型再生皮肤的试验材料；他的体质很优秀，不会像其他实验对象一样死在试验台；敌方高层一直在催这个试验，为了让他尽快恢复语言能力，套出西南的情报。 再后来，又过去了很久——其实只是程竣度日如年罢了，实际应该是没多久的，这个研究所被成功反扑的西南军占领。幸好程竣的实验资料写着他是瓦维特人，没有像其他实验品一样被就地处理，而是被送到了大后方的医院，接受新的再生皮肤治疗。 他变成了最特殊的一个病人——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没有容貌，除了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什么都没有。他床尾的病历卡是空的，医护人员都叫他“那个病人”。 敌方的试验应该成功了。他的皮肤在以极慢的速度进行自我修复，虽然依旧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但终于可以转动眼珠、并且偶尔眨一眨眼睛了。 没有人知道他被做的到底是什么实验，医生也不敢乱用药，便留他继续自我修复。“那个病人”的皮肤非常脆弱，只能住在很小很小的一间单人灭菌病房，每天像一具死的物件一样躺在床上。 战时的医院忙到脚不沾地，没有人会花大量照顾一个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的患者，只有护士会每天来更换一次尿袋和补体液。程竣便以这个来计算时间，到了第42天的时候，他的病房里出现了新的声音。 “……咦，病历卡怎么是空的？那我先叫您‘先生’吧。我来参加9月的实习，护士们忙不过来，所以以后护工的事情，换补体液什么的，都由我来做。”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肯和一具面目全非的活尸体认真说话了。程竣忍不住想，看来是来了个傻孩子。 宋黎睁开双眼。 左手手臂有些凉，宋黎转动僵硬的脖子想要看看怎么回事，却被后颈传来的剧痛疼得发出“嘶”的一声。疯狂又痛苦的记忆涌进脑海——后颈不知道被得不到抚慰的傅翌明咬过多少次，虽然beta没有腺体，不会受伤，但也是会疼的。 Alpha的发情期通常有5－7天，傅翌明就真的做足了7天。宋黎向上看去，看见了输液管和挂起来的补体液瓶子，心想怪不得AB恋人少到可怜——beta每年都要被发情期折腾个四五次，alpha的信息素需求则永远得不到满足。 宋黎无比后悔——什么时候去吻他不好，偏偏赶在了他快到发情期的时候。 哪怕理智拼命叫嚣着不能对这个强奸犯产生感情，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宋黎想，就当是在谈一次不公平的恋爱好了，傅翌明毕竟是傅家的alpha，最后一定会和门当户对的omega结婚，这段关系不可能持续太久。 对于居然会产生难以抑制的感情这件事，宋黎无法自己谴责自己，反而在努力寻找着借口，为它的合理扣上一层冠冕堂皇的理由。 哪怕……只是为了逃避更深层次的痛苦。 光屏响了，是傅翌明打来的电话。 “好些了吗？” 他听起来心情很好，宋黎仿佛能想象到傅翌明坐在办公室里春风得意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只能躺在床上输液，宋黎哼了一声，闷闷地回道，“还行。等把这一瓶打完，我就去厨房找点吃的。” “补体液只能维持身体机能，虽然不用吃饭，但胃是空的，会很难受。我早上走得急，厨房里什么都没有，还是给你点空中餐厅的外卖吧。” 宋黎确实不想动弹，懒懒地答应道，“好。” 发情期这七天里不是做爱就是睡觉，宋黎都没怎么下过床，所有工作都被谭迅承包了。宋黎挂掉电话，翻了翻这几天没来得及看的信箱，发现老徐居然在昨天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 [那个案子，能不能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