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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睡到了午餐后才起。

    单丛霓端着餐盘给他送喝的,放在阳台去喊他,他正在刮胡子,从镜子里瞥他。

    “惹祸了?”

    单丛霓紧紧捏着手指,摇摇头。

    “你头疼就不要喝咖啡了,我煮了一点柠檬酸梅水。”

    “什么?”

    “柠檬酸梅水……”

    黎遂青随手拍了些须后水,转过来敲他脑袋。

    “我不知道柠檬酸梅水是什么?——厨师不在?”

    厨师当然在,现在厨房里的狼藉还是他在善后。

    “我、就随便试试。”

    “搁哪儿了?”

    “阳台。”

    他捏着杯子抿了一口,眉毛就拧起来。

    “够酸的。”

    “我再去弄点蜂蜜、”

    “不用。”黎遂青一口喝干了,“水龙头修好没。”

    单丛霓点头,他就回房间换衬衫。

    “今天让康嫂把二楼的客房收拾一间出来。”

    单丛霓望着他的肩有些发愣,等他扣着扣子转过身来,才急忙点头:“知道了。”

    黎遂青将右手伸给他:“使不上劲,替我钉一下。”

    单丛霓接了那粒袖扣,低着头替他仔细戴好,被他搂了一下脖子。

    “怎么突然这么乖。”

    单丛霓任他揽着肩。

    “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和人亲密?为什么?”

    因为我有两套性器官,因为现在被你这样碰着我甚至就……

    这些理由都不能告诉你。

    单丛霓从他怀里钻出去:“我去写题了。”

    原本,单丛霓以为这种纠结又令人胃疼的感情状态还会持续很久。

    但黎遂青说明晚请杨捷铭来吃饭,他立刻崩了。

    “为什么?!”

    “那天他替我挨了一棍。”

    于情于理,这件事单丛霓都没法反对。

    何况如果不来家里、他们两出去单独吃,那会更让单丛霓崩溃。

    不过晚上单丛霓拒绝下楼:“我学习。”

    黎遂青不勉强他——就算没有这种面上的礼貌周全,别人该怎么对单丛霓,还是得怎么对他,背后也没人敢说。

    饭不吃,但敌情需要侦察。

    单丛霓隔一会儿就假装去一趟厨房,溜达经过餐厅偷偷注意里面的情况。

    还好不止杨捷铭一个人,还有两名不认识的客人。

    一趟拿一盒果汁,他们整顿饭吃完,单丛霓房间的小桌上堆了一小座果汁山。

    晚上他们在院子里聊天品酒,单丛霓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偷偷关掉对着那边的摄像头和主动红外探测器,躲到花墙后边听。

    前边都是些不痛不痒生意上的事,单丛霓听得心不在焉,直到另外两个人进屋,只剩杨捷铭和黎遂青坐在那儿。

    “遂青,你真的不能考虑考虑我吗?!”杨捷铭急切道。

    黎遂青的声音冷下去:“你叫我什么?”

    “黎先生……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为你死都行!”

    黎遂青还没说什么,单丛霓快气炸了,在那边砰砰砰砸了两下篮球。

    谈话声停了。

    <br/>

    能关探测器的除了黎遂青自己,就只有单丛霓。

    作案的是谁,猜都不必猜。

    但黎遂青什么都没来问他,还是单丛霓第二天主动提起:“他是不是喜欢你?那个杨捷铭。”

    黎遂青喝了口咖啡:“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你给我找后爸后妈不应该告诉我一声吗!”

    他笑得差点给咖啡呛到。

    “难道不是吗!你得尊重我!”

    “行,尊重你,等找着了第一个和你商量。”

    单丛霓的气势瞬间灭了,只剩下难过。

    “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吧,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你不喜欢女生?那男朋友呢?”

    黎遂青用手摩挲着瓷杯柄,没有正面回答。

    “有些东西,只能被我控制,而不能控制我。”

    单丛霓壮着胆子又问:“那你喜欢过谁吗?”

    这是个很深入的隐私问题了,就算他们现在关系不错,也不该问,但单丛霓实在按捺不住。

    事实上,应该确实从没人问过他,所以他微微一愣,才说:“不知道——也许。”

    “怎么这都不知道?”

    单丛霓自觉总算找到比他强的地方了,如实描述自己对他的感觉,“喜欢他就会总是想念他,想亲他抱他让他开心,会为他担心、为他吃醋。”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转浓,定定地看着单丛霓。

    单丛霓还在说:“——会想和他牵手,接吻,还——”

    还有做爱。

    单丛霓的脸又涨红了。

    “不说了,我玩去了。”

    地下室的娱乐设施里包含两张台球桌,有时候黎遂青会打几杆,单丛霓就也想学。

    不过他单纯是自己瞎琢磨,看视频看好几天了,一点进步都没有,规则也没学,拿杆子四处瞎撞。

    黎遂青旁观片刻,就开始笑。

    “笑什么,你厉害你打给我看看啊。”

    他摊了摊手。

    对了,他的左手臂没好全,没法示范。

    “过来。”

    单丛霓捏着球杆挪过去:“干什么?”

    “趴下。”

    单丛霓现在很听他的,他说俯低就乖乖地伏下身。

    “再低点。”

    依言调整了姿势,单丛霓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的手背。

    ——是黎遂青温柔地把住了他的手。

    宽厚的胸膛就贴在背上,一片火热。

    盖在自己手上的宽大手掌,比自己大出一圈,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地摩挲了两下。

    太暧昧了。

    这种姿势单丛霓根本受不住,肩膀做劲想抽出手,他却拿下巴压了压单丛霓紧张的肩背肌肉,凑在他耳后,温柔又耐心地说:“放松,专心。”

    那滚烫的呼吸喷在后颈,让单丛霓浑身酥软,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小心翼翼地悄悄夹紧了腿。

    快撑不住了。

    下一杆自然只有更烂的。

    “用的什么香水?”

    被笼在那样迷人健硕的怀抱里,闻着他清爽的须后水气味,单丛霓觉得自己就像被完完整整泡进酒中的一张纸,晕乎乎软绵绵的,漂漂漾漾,又像被揉皱了,声音也开始颤抖:“没、什么都没用……”

    “没用?那怎么有香味?”

    “不知道……可能是洗发水……”

    那里完全湿了。

    单丛霓推说要洗脸,飞快跑进卫生间。

    全是水。

    那个地方像得了什么病似的,一直不停流水。

    黎遂青又是怎么想的?

    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这么暧昧?

    单丛霓暂时想不明白,就想逃避。

    他多想躲在卫生间,可不出去又不行。

    磨蹭着打开门,黎遂青正坐在沙发上喝酒,听见动静抬起眼。

    单丛霓尴尬地连看他都不敢,低头就想往外走。

    “单丛霓。”

    他有些惊慌地停下脚步:“啊?”

    视线相交,单丛霓忽然像被什么电了一下,心脏倏地紧紧一缩。

    <br/>

    完蛋了。

    真的真的完蛋了。

    连着经历好几天早上醒来内裤一片濡湿,再想到那天在地下室时,黎遂青最后的眼神,单丛霓忽然福至心灵。

    黎遂青恐怕是在试他。

    ——想往黎遂青身边凑的人永远不可能少,他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暗藏心思的了,单丛霓那点道行,在他眼前也许就跟透明的一样。

    他已经知道自己对他有别的感情了。

    为了单丛霓的面子,他没点破;但他整整三天没回来。

    态度已经不能更明确。

    等到十点,单丛霓接到黎遂青助理的电话,说他今晚还是不回家,单丛霓浑身都冷了下去。

    怎么办?

    怎么办?

    坐在客厅咬了很长时间指甲,单丛霓终于下了决心。

    他实在也做不了那种心思郁结缠绵的人,与其傻傻地呆在家里忐忑绝望,还不如豁出去试一试,不行再拉倒。

    大不了……升上大学之后自己搬出去住,就此一了百了。

    他立刻打电话给凌徊:“我要去山科那一片。”

    凌徊问:“这么晚了,您去山科路做什么?”

    “去找我爸——你大概几分钟能过来啊?”

    “小少爷,车子今天傍晚我送去更换花粉滤芯了,现在过去取,还得等他们来店里开门,恐怕要一小时左右能到,会不会太晚了?”

    “那随便开车库里别的吧——或者你开你自己的车过来,到时正好你直接回家就行,不用接我。”

    凌徊那边沉默了几秒钟,才说:“好的。”

    凌徊很快到了,单丛霓跑上去甩上门,边翻手机边说:“山科路,嗯……8号。”

    他知道黎遂青忙的时候,偶尔就住在这所房子,但从没去过。

    “小少爷,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要去找黎先生?”

    “嗯,有点……有点事——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赶过来。”

    “不辛苦,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凌徊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单丛霓看了几眼手机地图,放下后动了动鼻子。

    “你车上放了什么?有点香。”

    “是草药包。”

    “你要草药包干什么?”

    “安神醒脑的。”

    单丛霓点点头:“你自己弄的吗?”

    “不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弟弟。”

    单丛霓看着那个挂件。

    针脚缝得歪歪扭扭的布袋子,上面还用彩色的笔画了一只小老虎。

    单丛霓属老虎,觉得挺可爱的:“你弟弟也属虎?”

    “嗯,他也十七了。”

    单丛霓不是很清楚他家里的情况,这会儿心情又紧张得很,随口聊天想缓解一下。

    “那他也要考大学了?难怪你最近都回家很早,噢噢对了,家里有那个什么补脑子的,明天你提醒我,我让康阿姨每天装一份给你,你们晚上回家可以吃宵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久都错过了一个帮我负担的。”

    凌徊说:“谢谢您,不过真不用,他不考大学。”

    单丛霓正有些疑惑,听他又接着道。

    “小巡有点先天性的智力问题,只能上特殊学校,高中毕业后就会去社区里开始帮忙了。”

    “对不起啊,我……”

    “没事。”他随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咱们到了。”

    单丛霓想到他从没提过父母,又想到他平常很节省,心里想着到时候悄悄再给他涨个工资,也没说别的,讲了句谢谢就往门口跑。

    他给荀以宁打过电话了,早就有人等在那儿。本来单丛霓觉得进个门还要人领路挺怪的,但是七拐八拐的,庄园里房屋挺多,还真不知道黎遂青住的是哪一栋。

    走了会儿那人停步了,单丛霓道过谢,轻轻敲敲门。

    来开门的是单丛霓不认识的阿姨。

    “小少爷,黎先生在二楼书房。”

    单丛霓沿着平行双分楼梯的一侧往上走,沿途看到了几幅他都说得出名字的画。

    书房很容易找——门亮了一道缝的就是。

    四周再安静没有,他咬着嘴唇,缓缓推开厚重的木门,却又不进去,就站在门口。

    黎遂青隔了会儿才抬起头。

    “怎么不进。”

    单丛霓说:“我要说的事很巨大,也许你会非常生气,进去不方便我逃跑。”

    黎遂青把手里的文件往桌面一扔,笑问:“怎么,我还能打你?”

    单丛霓定定立在门框里。

    黎遂青就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黑色的按钮。

    这是门的遥控装置。

    一层自动铁门自木门外缓缓落下,单丛霓有些慌,飞快地瞥向黎遂青。

    “要么迈进来,要么逃出去,都来得及。”黎遂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