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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回家

    吉嘉澍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到了门口才发现没有钥匙,是啊,他的钥匙还在他们那里呢。

    他拍了几下门,努力挤出一个笑,在看见爸爸面色苍白的脸时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6点下班,坐车一个多小时,中间还买了东西,爸你看这些你喜不喜欢。”吉嘉澍边换鞋边把袋子打开。

    吉安接过去放在桌子上。

    “马上吃饭了。”紧接着又说,“你吃什么?面条还是饺子?”

    吉嘉澍心里有点失落,他开玩笑似地抱怨道:“回来连饭都没得吃啊?”

    “我早上去医院了,身上难受。”

    “阿姨呢?”

    “小磊回来了,他去邱唐了,你想吃什么我明天从医院回来买。”

    小磊是阿姨和前夫的儿子,吉嘉澍脱了外套将吉安赶出厨房。

    “你还没吃吧?你想吃什么?”

    “你烧一点自己吃,我不饿。”

    吉嘉澍看着父亲的背影和那几斤花白的头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吉嘉澍就起床了,他熬了粥,吉安喝了一点,可是鸡蛋却怎么也不吃。

    “爸,医生都说要吃鸡蛋,那我不在家你也不吃吗?”

    吉安摇摇头,鸡蛋他实在是吃太多了,就像这白粥一样,从一开始的化疗,到现在复发,他看着眼前的吉嘉澍,如果不是他,儿子也能早早地娶妻生子,现在带着个他,医药费就是个无底洞,谁还敢嫁呢?

    固执是父亲性格的底色,吉嘉澍无法说服他吃鸡蛋,就像无法说服他打车一样。

    他们从家里出来,吉嘉澍说:“我们就叫个车去医院吧,今天这么冷。”

    “你要是不想去可以待在家里,我一个人可以。”

    从家门口到公交站这几百米的距离,312路飞驰过,吉安看见了迈腿跑起来。

    吉嘉澍吓的心脏都要跳出来,周围都是车子,横穿马路就不说了,就是在平地上,他爸现在的身体,就是磕着碰着后果也不堪设想。

    他想起妈妈骨癌晚期,就是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把大腿骨头摔断了,医生说骨头都酥了,接不了。

    他们那时候还在农村,吉嘉澍对妈妈的记忆停留在妈妈总是躺在床旁边的躺椅上,妈妈不愿意躺床上,她说瘫痪的人才躺床上,直到去世,妈妈都没有站起来过。

    吉嘉澍看着父亲刚跑到了公交站台,车子却没有等他,又驶走了。

    等下一班公交要半个小时,吉安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儿子身上。

    “你怎么这么磨叽!我一个人早上早走了。”

    “爸,我们打个车走吧。”

    “花那个钱干嘛?你就是气我,大学白读了,还跟男人在一起,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吉嘉澍不再说话,他沉默地站在父亲身旁跟他一起等公交。

    下一班公交很挤,他们上车都站着,吉嘉澍担忧地看了父亲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父亲从年轻时就脾气暴躁,母亲去世后,父亲也过了一段荒唐的日子,家里的条件一落千丈。

    吉嘉澍最深的感受是,以往过年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都会很开心地跟他聊天,后来,他只能看着他们跟别的小朋友聊天。

    那就好像,世界一夜之间突然颠倒了,他告诉别人,别人反而说:“没有啊,我的世界是正常的,肯定是你有问题。”

    那些忽视、遗忘、冷落、暴言被年幼的吉嘉澍照单全收,小小年纪的他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可没想到多年后,那些被他忽略了的伤口,却原来还没愈合,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他。

    今天医院的人手不够,护士将单子给吉嘉澍,让他帮忙取药。

    吉嘉澍礼貌地应下了,看着还在打吊瓶的父亲,他说:“爸,我现在去拿药,要是水没有了,你叫护士,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

    吉安点点头,并没有看吉嘉澍。

    吉嘉澍走后,隔壁床的大爷笑呵呵地说:“这是你儿子啊?”

    吉安点点头,大爷又说:“我们看你长得也不高,儿子又高又帅啊,真不得了,像韩国明星。”

    吉安笑起来,忍不住用有点得意的语气说:“我这辈子也就这个儿子了,别的不说,我家嘉澍从小就听话,人又聪明,学习上的事情我是一点没费心,他妈走得早,高中别人都陪读,他都自己一个人......”

    大爷正色道:“那这个娃娃是很优秀,上了大学?”

    “首都医科大学。”

    “这个大学很好啊,那你儿子做医生,你怎么在这个医院。”

    可就是吉嘉澍毕业没有做医生,那时候同寝的人考研的考研,考公务员的考公务员,他去做了销售。

    一瓶接一瓶的化疗水吊到了下午,中午的时候吉嘉澍点了外卖,吉安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吉嘉澍劝了几句,吉安又发火了。

    “我想吃的时候就会吃,你老是让我吃干什么?”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约莫四十岁左右。

    “在门口就听见老吉你在发火,怎么回事?哟,这是嘉澍吧?这么大了都。”

    吉安点点头,语气可以算得上温柔了:“嗯,嘉澍喊姑姑。”

    他们说了半天是什么亲,吉嘉澍也弄不明白。

    “嘉澍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这个姑姑身上有一种跟这个医院格格不入的鲜活,她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来得了癌症,吉嘉澍听她和父亲说话,是乳腺癌复发。

    “我这前几天放疗把我胳膊这里的肉都放烂掉了,医生给我上了药,说过几天再放。”

    吉嘉澍从她进来时就发现她的胳膊那里有褐色的污渍。

    吉嘉澍被她感染了,也想有个人劝劝父亲。

    “姑姑,你真乐观,你快劝劝我爸,让他吃东西就发火。”

    “这有什么的,我们都是跟老天爷借命花,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就开开心心,你爸是化疗吃不下,能吃我们肯定吃哎。”

    水吊完后吉安对吉嘉澍说:“现在几点了?”

    “三点。”

    吉安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我们三点半走,跟回头的走。”

    癌症没有击垮父亲,化疗却要了父亲的半条命,他不再坚持,或者说放弃了,任由自己的脆弱袒露。

    父亲和母亲都是要强的人,可是疾病却让他们丧失了一切尊严,在生命面前,那些情情爱爱都显得幼稚。

    吉嘉澍从医院出来,内心一直被阴霾笼罩着,他也曾经想过自己有癌症家族史,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得了,那就周游世界,然后寻一个没有人的海域,沉入海底,遵循自然的法则。

    周天晚上,吉嘉澍回了A城,父亲坚持让他走,拒绝陪护,他说陪护反而让他看着碍眼,惹他生气。

    吉嘉澍同意了,他也问了医生,这个疗程还有周一一天就结束了。

    吉嘉澍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景,他决定把合同签了,这样就能付个首付,把父亲接来身边,没办法,他只能这么短视,以后的事情留给以后再烦吧。

    晚上十点,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薛灿耀面对着落地窗,看起来像欣赏着城市的夜景,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觉得自己很不正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想吉嘉澍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些天住在哪里?为什么没有直播了?

    他打开直播app,刚好推送的第一条就是吉嘉澍直播的消息,他手快一步已经点进去了。

    今天的吉嘉澍看起来没有往常的精神,甚至有点颓废,称得上强颜欢笑,薛灿耀的心里平衡了一点,看吧,没有他,吉嘉澍过成什么样了,都有黑眼圈了。

    他开心地发了一条弹幕,由于不会弄,弄了半天。

    里昂:主播晚上没睡好吗?看起来好憔悴呀。

    吉嘉澍看到了这条弹幕,这个“里昂”是前几天才来他直播间的,只刷礼物,从没说过话,吉嘉澍听他的语气,应该是个妹子,榜一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啊,最近有点忙。”

    薛灿耀不开心了,照理说吉嘉澍离开他们应该寂寞又空虚,他在忙什么?他很快发了条弹幕,但是吉嘉澍没有回他了,他看吉嘉澍的表情知道他肯定看到了,他思考的时候眼珠子会往右上方看。

    薛灿耀觉得没意思,冷着脸想退出,突然在迅速滚动的弹幕里发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接着越来越多,像是有组织一样,他迅速去看吉嘉澍的表情,只见吉嘉澍面不改色,换了围裙去冲咖啡了。

    三分钟之后,王秘书进了他的办公室。

    薛灿耀沉默着,王秘书心里打鼓,这大晚上的总经理没走他们都不好下班,难不成薛灿耀要批评她混工时?

    薛灿耀将手机往桌子上一丢:“这些评论不是让你去处理了吗?”

    王秘书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看起来,他认识直播间的人,之前总经理让她处理恶评她就很吃惊了。

    屏幕里的这个男人貌似跟卓飞沉关系也很好,可是送文件那天,薛灿耀明明跟她说家里的佣人来了,让她出去拿一下文件。

    “这种评论都是无聊的网友,没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上次那些是都封号了。”

    薛灿耀十指交叉,下巴抵在手背上,眼睛微微眯起:“王秘书,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

    王秘书的脸色“唰”地白了,只能和盘托出:“这个主播是买营销得罪人了,别人买的热搜他上了精准,还有一大波水军踩一捧一......”

    “停!我不想听这些,我要的是结果。”

    王秘书硬着头皮说:“可是他得罪的人是季白。”

    “你说什么?”

    吉嘉澍将一杯拉花咖啡摆在屏幕前,此时弹幕已经不能看了,不乏一些问候父母的诅咒,工作人员让他下播,他舒了一口气,说了几句就把直播关闭了。

    他找到自己的经纪人老齐。

    “你来的正好,我还要找你呢。”

    “是直播的事吗?”

    “没错,抽烟不?坐。”

    “齐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的季白哥哥?是个明星?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远弹了弹烟灰:“这也不是个事,就是公司给你买了点水军,那个季白最近有个电视剧上了热搜,也是演个咖啡师,水军跑错了。”

    吉嘉澍想,公司肯定给他买了很多营销,翻车了他也没办法怪罪什么。

    “那现在要怎么处理呢?”

    “我打算组个局,到时候你给季白道个歉,这事就翻篇了,你也不用觉得委屈,这一行就是这样。”

    “远哥,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