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6 原来是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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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决大张旗鼓地在让医院安排出两天的体检份额,耗费的人力物力直逼十位数,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身体无大碍,只需好好疗养。 程决在院长办公室里把足有三十几页的体检报告翻得哗哗作响,指着他唯一能看懂的地方,也就是末尾的医生注释,一副狐疑的表情:“你确定是这样?没问题?” 郝院长不紧不慢地喝了杯茶,才开口道:“根据数据来看,程先生目前的身体的确没有大问题。只是可能之前生过大病,医治得不够及时,才会比常人更体弱些。但总之现在已经痊愈了。” “那有什么加强体制的方法吗?”程决也不是质疑郝院长的专业性,语气缓和下来。 “配些温和的中药吧,滋补安神的。” * 因为这句话,程书谨就过上了餐餐和苦药为伴的日子。 本来散发着淡淡花果蔬香的厨房已经被熏染得一股药味,原本用来放厨具的地方塞满了药草。 看见又一大碗黑褐色的药被端了进来,程书谨的脸皱成了苦瓜,“主人...能不能不喝了?” 程决前几天陪他喝了一口,当场就被恶心得吐了出来。此时面对恋人惨兮兮的撒娇,他实在说不出什么“不苦的”“忍一忍”之类的话,只能用奖励来诱惑,“对身体好的,喝完了给你糖,芒果味的。”看程书谨还是纹丝不动,他只能换种方法,沉声道:“还是想吃板子,桃子味的?” 程书谨恶狠狠地瞪了眼程决,赌气般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皱着张脸趴床上去了。 “别生气了,都不好看了。”程决笑兮兮地趴他旁边,掰过程书谨的下巴吻了过去,甜甜的糖果在两人唇齿间碰撞。 等嘴里那股反胃感稍稍减弱,程书谨才坐起身,拍拍自己被苦得有些麻木的脸。这几天他任性了许多,对着程决动不动甩脸色闹脾气,但这些小脾气都被对方照单全收,然后再热切地拥抱回来。 他曾经以为从来不曾拥有也好过得到后的放弃,现在却不再这样觉得了。 至少此时的快乐是真实的,值得他回味一辈子。 三少爷盘腿坐上了床,从背后环住程书谨,毛茸茸的脑袋在颈侧轻轻蹭着,“书谨,马上中秋了。” 程书谨算算时间就是明天,“嗯”了声,等着后面的话。 “和我回家一趟吧。我妈喊我回去过中秋。” 程书谨的脊背瞬间僵硬了,“我去...不合适吧...” 对程家而言,中秋是团圆的节日,只有自家人和和乐乐地聚在一起,奴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主家拜见贡礼。 “...以前也不是没有奴隶回去的,我跟我妈说过了。” 以宠仆的身份吗?程书谨本来悬着的心渐渐落了回去,但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莫名的失落。 程决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点,在他耳侧轻吻,“以后我会跟他们说的,大大方方地带你回去。”后面这话比起是说给程书谨听的,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 “嗯。”程书谨把手覆在程决的手上,眼睛轻轻合了起来。 * 不同于从小就经常外出接受各种课程训练营的大哥二姐,程决直到高中毕业才从本家搬出去,可以说是程夫人余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不是自身素质足够优秀,早就被惯成混世小魔王了。 此时大宝贝一进家门就飞扑到余祈怀中,“妈!我想死你了!” 余祈被撞得往后靠在沙发背上,一贯优雅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指责道:“净胡说。上次给你打电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程决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没说什么。 这时程书谨也走到沙发边,跪下行了全礼,“见过程夫人。” 趁俯首在地上的人看不见,程决使劲给他妈打眼色:我说过的,不许为难他。 余祈无奈地冲他笑笑,才温和道:“起来吧。” 等程书谨直起身,她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这么多年,书谨也长大了,变得更好看了。” 程书谨呼吸局促了三分,“夫人过奖了。” 程决一脸惊讶,“妈,你以前见过他?!” 余祈有些责怪地拍了拍程决的手,再对程书谨说道:“今天是家宴,就放松些。坐阿姨身边来。” 程书谨听见这话,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余祈。面前的女人似乎是被时间格外优待的,和九年前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她的眼睛澄澈干净,皮肤白皙细嫩,穿着一身淡粉色长裙,就像古时优雅得刚参加完茶话会的贵夫人。她的一生就是被宠爱着的,才能如同太阳一般温暖周围的所有人,哪怕只是个卑微的奴隶。 或许是怕程书谨拘谨,余祈又劝了句:“今天家主也不在,听我的就行。” 见此,程书谨只好坐到余祈另一侧,屁股只沾了一点沙发边,甚至比跪着还要累些。 一眼看过去,程书谨正襟危坐,余祈也优雅地直着腰,只有程决则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椅上,就差没脱鞋上炕了。 等余祈弯腰去拿茶几上的茶杯,程决眼疾手快地伸手挠了下程书谨的腰,后者原本挺立的腰就像一滩水一样软了下来。 再挠一下,再挠一下... 终于,程书谨坚持不住那副端庄的姿态了,屁股往后挪了五公分。 余祈假装自己看不到身后的小动作,只专心地喝自己的茶。 * 过了半小时,大哥程颢也到了。他是一个人来的,只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在小沙发上坐下了。 程决往他身后看看,好奇地问:“哥,晴许姐呢?” 程颢和苏晴许是青梅竹马,十几年来感情一直很好,两家的关系因为他们也变得更加和睦。 程颢喝了口茶,“她去维也纳有个音乐交流会。你要是想见她,下周一起吃个饭。” “好啊。” 没一会,二姐程沁也到了。她手里还挽着个很白净的男生,有些腼腆地笑着。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程沁大方地介绍道:“白昭,我男朋友。” 白昭也不害羞,落落大方地对众人打招呼:“阿姨好,大哥好,三弟好。”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程书谨身上,似乎是有些为难,回过身看向程沁。 程决原本的笑容在见到他们二人后已经完全收了回去,眼神里甚至有些嫉妒。他也想光明正大地带着程书谨进这个家门,对众人介绍说是他男朋友,但他做不到。 余祈拉过程书谨的手,笑着说道:“这是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叫书谨哥就好。” 在场的几人都没有拆穿,维持着和睦的氛围。 等人都到齐后,气氛终于热络起来,大部分的话题都落在程决身上。 他从之前的军训讲到现在的大学生活,一路说到半年后的寒假。 “寒假我应该会去趟邻省。” 白昭是个自来熟,已经能完美插入众人的话题中,“去邻省干什么?那边又不是旅游城市,而且听说挺不安全的。” 程决耸耸肩,“我小学四年级到初中毕业一直是在邻省读的。回去感受一下旧时光。” 此话一出,屋里剩余四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只有白昭还在兴致勃勃地问他关于邻省的事。 “为什么去那边啊?” “有点记不得了...好像当时出了什么事吧?” 话题被匆匆带过。 * 午饭是厨师为每人专门定制的,小而精致的菜肴装在华贵的盘子里,再由侍奴送到餐桌上。 吃完饭后,余祈说要睡下午觉,就先上楼了。 剩下五人坐在客厅里,气氛一时有点沉寂。 突然,白昭跳起来,说他的司机把礼物送过来了,就急匆匆往外跑。 回来后的白昭手里提着三个袋子,送给程父程母的放在茶几上,一个递给程颢,一个递给程决,最后对着空着手的程书谨只能歉意地笑笑。 程书谨也回以一个微笑,动作自然地把程决手里的袋子拿了过来。 他从一个小时前就一直在思考程决的那句“有点记不得了...好像当时出了什么事吧?”,打开礼盒后,一句惊呼没经过脑子就喊了出来,“大少爷,别开。” 程颢的手已经落在纸箱上,闻言对程书谨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死寂般的气氛中,程决拿过程书谨手里的礼盒看了眼——是芒果。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程颢的芒果过敏已经到了最严重的那种,只要闻到味道就会身上起疹子,吃一口就直接上医院。 程颢大概猜到了什么,他秉住呼吸,打开礼盒看了眼后合回去,对有些不知所措的白昭笑了笑,“谢谢,我女朋友很喜欢吃,我会带给她的。” 白昭仿佛冻住的脸上终于松弛下来,劫后余生般的也笑了笑。 程颢把目光从白昭身上离开,转向已经深深埋着头的人,这次的语气冰得像是零下十几度:“程书谨,跟我出来下。” “哥。”程决虽然还在吃味,但还是不赞同地挡在程书谨面前。 程颢皱起了眉,“阿遂,我不会对他怎么样,就跟他说几句话。” 程决没有移开,也皱起眉一副在思考要不要相信的样子。 “阿遂,你是不信我的话?” 对着自小爱护他的大哥,程决只能退了一步,“你说的,就说几句话。” * 等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程书谨自觉地就跪了下来,动作自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面前这个男人是和程决截然不同的类型。他冷静,沉稳,每个举动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程书谨从有记忆起就只为他而活,熟记与他有关的规矩,熟记他的喜好与厌恶,每个字都是用鞭子一遍一遍抽进脑海最深处的。 然后他被抛弃了,要将那些记忆全部从脑中剜出来。显而易见,他没做到。 程书谨永远忘不了他被程颢抛弃的那天。 含他在内共十个奴隶跪在祠堂里,面前摆着十条手指粗的鞭子。规矩是前天就已经被告知的——被大少爷选中的奴隶会被每条鞭子鞭打五下,包括胸部,背部,手脚心,臀部,臀峰乃至阴茎,然后在胸口处烙印上属于他的图腾,这是近百年里最为残忍的认主仪式。然而即使这样每个奴隶也依旧想被选上,因为没被选中的奴隶只会活得更加凄惨。 他的综合成绩是所有人里面最好的,但最后礼仪官念出的名字里没有他。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成了弃奴。 他先在思戒房跪了十二个小时,又想块烂肉般被拖着... 被拖着去了后院,看见了...他后半生的光。 想到此处,程书谨佝偻下去的脊背终于挺直,似乎找到了坚持下去的意义。 程颢嘴角弯起,语气却依旧没有波澜,“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知道,我是三少爷的私奴。” “我不在乎阿遂是不是想把后面两个字换成别的东西,但你记住,你现在是他的人,跟我没任何关系。有些该往的东西要忘掉。” “但我找你来也不是主要说这事。关于阿遂去邻省的事情,我只能说,这件事情是我和母亲一起决定的,他不知道,你也不要因此记恨他。” “...他不知道?”程书谨喃喃道。 程颢吸了口气,“他失忆了。医生说是大脑自发做出的保护性动作,忘记了那天的所有事情。” “失忆...” 程书谨几乎是一秒钟就信了这听上去十分荒诞的真相。他的眼里溢出泪水,嘴角却是笑着的。 原来是不记得了,原来不是不想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