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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又是一个没能让裴嘉静睡好的晚上。他大半夜开着电视,随手调了个节目,又把音量调到快要听不见的程度,披着毯子就开始放空自己。

    过去他以为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会渐渐被时间磨灭,放任自己对商启明无边的思念。在失去联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濒临情绪崩溃之时总会一下子想起他的脸,他的笑,以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不靠这点回忆疗伤,而是用更深刻的痛苦麻痹多余的神经。至少情伤让他疼得心甘情愿,得以酣畅淋漓地哭一场。

    扇那巴掌的时候他在想什么?裴嘉静的思维在漫漫长夜里也变得有些延迟,好像是想“一巴掌就算抹平我们这么多年的恩怨,以后我们还可以好好在一起”。

    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冷眼相待,怎么看都很好笑。

    裴嘉静自嘲地笑了笑,酒精让他有些上头,好在没昨天喝得多。他发着呆,最后也慢慢在客厅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脸色都憔悴的不行,他边洗冷水脸,边梳自己炸毛的头发。黑眼圈是遮不住了,认命地挤上地铁去公司。

    身边的同事一看见他就夸张地做了个口型,开着玩笑问:“你这不会是用肾过度了吧。”

    “我兢兢业业自愿在家加班,信不信?”裴嘉静嘴角抽了抽,反问他。

    “就你,还是算了吧。”

    午休时间他接到了来自精神病院的电话,自从他把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的亲生母亲送到那边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专人打电话给他报告情况,顺便催他有空多去看望看望。

    裴嘉静讨厌医院里烦人的消毒水气味,一踏进门就好似挥之不去缠绕在人的周围。他不害怕鲜血不害怕死亡,唯独厌恶这种腐朽的味道。

    随口应付完电话,他突然想到什么,给公司里最爱到处玩的同事发了条消息,问他认不认识商启明。

    想念的人就和自己在同一座城市,他却对此一无所知,那天的一念之差也许就会让他彻底错过并不体面的偶遇。

    他站在楼梯间抽着烟,中途对方回了信息。

    【听说过,好像圈内挺有名的,以前经常在一家俱乐部玩】

    裴嘉静赶紧追问。

    【什么俱乐部?】

    这一次对方过了很久才回他。

    【好像是什么sm俱乐部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好,谢谢了】

    裴嘉静手里的烟掉到地上,很快就被他碾灭,看着那几个字久久没有回神。在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商启明从未显现出过这方面的癖好,就连第一次混到床上,还是他主动勾引的。

    这两天足够让裴嘉静明白,他心里曾经那个温柔清澈、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早就变成了他不甚了解的模样。

    不用想就知道商启明这么多年来不可能为爱守身,没权利,没资格,何况他们之间的爱还剩不剩都是个疑问。

    裴嘉静大学时也谈过两三段恋爱,多少怀着想开始新生活的心思。只是每次的结局都意外地相似,对方不是出轨就是想搞pua那套,最离谱的还邀请他加入开放关系。失败的恋情往往会被几个室友嘲笑一通,笑话他识人不清的本事又长进了,以后他看上谁就赶紧远离谁。

    到头来,裴嘉静还是栽在了商启明身上,一次又一次。可还是无法抗拒,无法忘记。

    他把上班摸鱼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一个下午就在网上把那家俱乐部的情况查得清清楚楚。地址就在那家酒吧楼上,只在小众圈子里宣传。俱乐部实行会员制,典型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

    至于商启明,一些私人论坛里有提到他的帖子,他之前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只是从不进行插入式性行为,有男友时也不会去那边。大概两三年前就洗手不干了,当个安安稳稳的幕后股东。

    裴嘉静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一回家就用家里的电脑申请了注册会员,想了想输了个假名,注册费就要他三个月的工资。

    俱乐部十点开始营业,他专门换上曾经在商启明穿过无数遍的白衬衫,做作地喷了点男香,戴上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他也不知道今晚商启明会不会出现,裴嘉静只是想赌一把。他都走到今天这步了,已经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了。

    从外面看俱乐部与普通KTV无异,然而走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三道门才是它真正的样子。大厅里的人有跪有站,有的当众就调起情,暗流汹涌的欲望藏在说说笑笑底下,看对眼了就能直接上楼开房。

    裴嘉静独自待在角落里,等着商启明出现。呻吟声不绝于耳,还有抽打肉体的声音。赤裸的视觉冲击让他的胃本能地开始难受,靠着墙调整呼吸。

    如果不是为了他,裴嘉静这辈子都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这一次他没有等到深夜,第一时间看见徐徐下楼的商启明,他耳朵上夹着支烟,草草扫视一遍全场就朝门外走。

    裴嘉静顾不得什么隐藏身份了,面具在追逐对方时掉在一旁。他在漆黑的长廊里停住脚步,商启明早就感知到背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看向他。

    “商启明,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傻吗?”裴嘉静轻声质问他,指尖都在颤抖。

    “行,你继续说,只此一晚。”商启明的声音有些冷淡。

    越是这样的态度越能将裴嘉静击溃,他晚饭一口没动,刚才的画面又让他作呕,胃痉挛的老毛病又开始发作。他靠着墙慢慢蹲下去,眼泪伴随着疼痛溃不成军。

    “那个时候你不接我的电话,我就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可以一遍一遍地打,打到你高兴接的那一天为止。哪怕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愿意等到你主动告诉我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忘不了你。”

    “凭什么我要这样莫名其妙就和你失去联系,你之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放手,商启明偏偏不给他一个痛快。他似乎深谙折磨一个人的要领,用爱和思念,佐以微不足道的恨意,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直觉告诉他真相或许并不美好,可是裴嘉静不想到头来一无所知。

    商启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轻蔑地笑了声,问他:“我说过什么了?”

    这些日思夜想的回忆让他记了太多太久,久到开口竟不知要从何说起。

    你说你十七岁的愿望是我们两个一辈子幸福平安。等毕业了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拥抱,不用害怕别人的眼光。以后买了房就养一只猫一只狗,两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裴嘉静在心里回答。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胃好似拧成一团,一阵一阵地抽搐,身上的冷汗不住往下流,视线发黑模糊,只能在间隙中大口喘气。

    商启明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马上打开走廊的灯。灯光下裴嘉静苍白的脸无所隐藏,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捂着自己的胃无声哭泣,一脸的泪痕。

    再多的踌躇犹豫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商启明来不及思考,抱起裴嘉静回到车上,开去药店给他买了药,问他住在哪里又不说话,只能把人再带回家。

    一个小时后,裴嘉静坐在商启明家沙发上,捧着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种易碎的脆弱。

    得知裴嘉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商启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看你迟早是要把自己弄死。”

    “我倒是想,”裴嘉静忽然看向他,转移了话题,“你现在不装失忆了?”

    看他休息得差不多了,商启明把水杯一把抽走,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去,我帮你叫车。”

    “那你下次见到我可能就是在葬礼上了。”裴嘉静站起来抱住商启明,“可以和你做……上床吗?”

    商启明挣开他的手臂,说:“给我一个理由。”

    “分手炮呗,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走,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来烦你。”

    在这个夜晚,一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源于裴嘉静的死缠烂打,或者是商启明的一时心软,后者占更大因素。商启明已然意识到,闭口不谈的办法失效了。他所规划好的人生,早在重逢的那一天飞驰上了新的轨道,一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

    但他绝不会让一切失控,在来得及之前。

    商启明上前一步,妄图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其他的情绪,“你真的想知道吗。”

    “难道你认为我们这几天是偶遇?”

    “就算这个答案不合你意,就算你听完会后悔?”

    裴嘉静嗤笑一声,露出不服输的劲头,认真地回答他:“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会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任。”

    他眨眨眼,立马补充:“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和我来一发分手炮,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