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线索
她如今与显帝同出同入,朝政同听,奏折同阅,食同桌寝同榻,便是显帝探望各宫妃嫔,她也是守在宫门口侯着。 皇帝的待遇占去三分,江辞准俨然成了半个皇帝。 朝堂之上江家一脉自然耀武扬威,侯着逢迎贿赂的人不知凡几,江辞准乖觉,除却上厕所片刻不离显帝身边,不知躲了多少麻烦。 有江辞准帮忙整理,显帝批阅的效率更快几分,本该忙上一日的量,两个时辰便可批阅完毕,加紧些上午即可完工。 然而今日翻到一册奏本的时候,江辞准的动作凝住了。 显帝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停笔问道:“怎么?” “来了。”江辞准神情莫名,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显帝。 将奏折看完,显帝脸色数变,探寻的目光落在江辞准脸上:“你说呢?” “我说?”江辞准瞥他一眼,又执起下一本奏折,道,“漫江撒下钩和线,从此钓出是非来。人家香饵已下,岂有不咬钩的道理?” “既然如此,朕准了。”显帝思酌片刻,便要落笔。 “诶。”江辞准却抬手拦住他的朱笔,“又偷懒!” 显帝动作一顿,抬眸不解地看向她:“不是你说……” “呿,我说你便信?我就没有出错的时候?”江辞准翻了个白眼,道,“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哥哥收此人贿赂举荐其为刑部侍郎,终究也只是猜测。此人的底细你查了没有?他是为何来京城为官?是否可堪一用?他贿赂权臣的证据在哪里?若事后他图谋不轨,可有把握将其罢免?何为重,何为轻,还需要我多言么?国无小事,岂能儿戏。” 宋丘仪在一旁听得冷汗涟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两股战战,还能忍着没吓跪了,已是他涵养功夫不错了。 他自幼伺候陛下,便是先帝太后在时,也从未如此对陛下疾言令色,陛下继位之后更无人敢如此。 这位江家小姐他也曾见过几次,娇蛮了些,也不见陛下如何看重,怎么一如宫来,就变了一番模样? 显帝却也不以为忤,反而从容笑了笑:“朕自有分寸。” 江辞准闻言话头顿时止住,重重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罢了罢了,说了不学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确也做不好这些。世叔莫气,惟则下不为例。” 此时便该抓个人来缓和气氛,江辞准目光落在一旁的太监总管身上:“宋丘仪,昨日让你查的,可有结果了。” “这……陛下?”突然被点了名,宋丘仪连忙擦去脸上的冷汗,请示道。 “讲。”显帝笔下不停,眼睛也还定在奏折之上,随口道。 “是。”宋丘仪应声行礼,朗声道,“在刑部大牢候审的是北虞的探子,六年前净身入宫,前月怂恿瑞德妃赏靖娘娘拶刑的也是他。至于他是受何人指使,陛下恕罪,奴才查不出。” “嘿,世叔,你也有不行的地方啊。”江辞准得意怪笑道,“这化名小玲子的家伙,眼光可毒辣得很。一眼就看出世叔召我进宫事有蹊跷,当机立断前来试探。瑞德妃素来好妒,又是王尚书之女,便是对我下手,最后也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却瞧出他身上一桩奇处。”江辞准暧昧笑道,“他那靴子破了一处,是用了檀绣的手法补的,与衣袍上多少年也改不过来的夷绣全然不同。你们说,这能是谁给他补的?” 此事宋丘仪是熟手,忙回道:“娘娘容禀,这宫里的宫娥用的都是络绣,便是有入宫前绣法娴熟,也都是我东显的刻绣,会檀绣的……怕是不多。” “查。”显帝振袖起身,道,“让报春所把宫里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会檀绣的都查一遍。” “我却还有一条线索。”江辞准脸上暧昧之色不减,道,“给他补靴子的人若是宫里的,为何不给他补袍子?怕是小玲子见他的时候,穿的不是宫里的服制。” “我捉到他的时候可是将他住处搜遍了,那双檀绣的靴子如何也寻不到了,并且也未搜出任何檀绣来。”江辞准继续收拾桌上的奏折,“我倒是认识一人,刺绣堪称京城一绝,只是不知世叔有没有兴趣与我同去?” 显帝立即便领会了她的意思:“要出宫?” “陛下,不可!”宋丘仪慌得连忙跪下,“如何能为这点小事惊动圣驾?” “何时?”显帝却全然不理会宋丘仪,探寻的目光落在江辞准脸上。 “今晚。”江辞准露齿一笑,坦然迎上显帝的目光。 显帝眼神在她脸上扫过,转身坐回长桌之后,垂目提笔道:“好。” “那就说定了,戌初冷宫西北角碰头。”江辞准将最后一册奏本归置好,“我还有点东西要准备,用膳不必等我了。” 显帝闻言笔下一顿,依旧没有抬头:“好。” 江辞准才转出凌云殿,跪在地上的宋丘仪便抬起头来:“陛下,靖昭容可是欲与荆越将军传讯,谋害陛下?” “她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显帝沉着道,朱笔微顿,“你且去查檀绣的线索,今夜……调几个饮春吏护驾即可。” “是。”宋丘仪领旨而退。 江辞准这一去,果然一整天都没再见到人。夜幕降临,显帝换了常服独自来到冷宫。此处比不得寻常宫苑,虽不说断壁残垣,却也多处墙漆断瓦没有修补,地面凹凸不平,墙角杂草丛生。 “世叔来得好早。”江辞准的声音突然出现。 显帝心头一凛,回身浅笑,道:“神出鬼没。丫头刚才躲哪里了?” “可不就在那儿。”江辞准对着墙角扬了扬下巴,与宫墙相接有一窄缝,看着大约能容下一人,“世叔怎么独自一人前来?” “顽劣。”显帝宠溺地摇了摇头,“即是悄悄出宫,不宜人多。” “自然。”江辞准一点头,腰间便取出一只攀墙的钩爪来,“世叔,这便启程吧,不要误了时辰。” 显帝一挑眉,看着她手中的钩爪:“这是做什么?” “嘿嘿,我轻功不济。”江辞准挠了挠头。 显帝无奈摇了摇头,道:“收起来吧。”说着将折扇收起,对江辞准张开手。 “嘿嘿。”江辞准偷笑,将钩绳收好,去燕归巢般扑入显帝怀中,然后只觉得腰间一紧,失重感一闪而逝,还不等回过味来,已重新落了地。 “嚯,好厉害,这可是宫墙啊。”江辞准回头看着少说十米的高墙,吞了吞口水。 “走了。”显帝闻言眉眼带笑,抖开折扇。得江辞准一声称赞可不容易,尤其对显帝来说,那称赞多半听来都难以启齿。 “来了,来了。”江辞准带着显帝七转八拐离开宫苑,街边早停着一架马车,赶车的正是淬刃。 见是他显帝眉头紧皱,淬刃脸色也难看,满是敌意的一瞥被江辞准挡住,这才各自偃旗息鼓。 钻进马车之中,显帝便率先发了难:“朕出宫江於洗知道?” 江辞准正从座位之下扯出一个包裹,闻言抬眸狡黠笑道:“哎呦呦这个醋味儿。” “快把衣服换了,”江辞准拆开包裹,将一身新衣丢将过去,“你这衣服太显眼了。” 看着江辞准备下的金袍玉带满绣繁华,显帝不禁露出嫌弃的神色来:“俗不可耐,朕不换。” 江辞准此时也正在给自己套一层花孔雀也似的服饰,闻言一抬眼:“你换不换?” “朕不换。”显帝重复一次,心下已隐隐警惕起来。 “嘿,这可由不得你。”江辞准笑得猥琐,将自己的东西丢到一旁,便扑上去撕扯显帝的衣服。 “住手!成何体统……” “丫头,别——” “朕换——丫头!” 听着里面打情骂俏,淬刃表情不变,缰绳握得极稳:“驾!” “唔!”不知江辞准偶然间碰到了何处,显帝发出一声变了味的闷哼。 江辞准动作僵住,忙放开他,向后推开,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那……世叔便自己来吧。” 显帝脸上更加难看,将最后一件外袍披上,淬刃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主人,到了。” “来了。”江辞准率先钻出车驾,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对淬刃道,“车寻个位置停好你便回去吧。” “是。”淬刃恭声领命,与马车中钻出的显帝错身而过,翻身上马,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