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年糕
第二日显帝如常登殿听政,身边除却寻常仪仗,又多了一个贴身侍卫,名叫狄苍。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小侍卫就是江辞准,奈何皇帝欲盖弥彰指鹿为马,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拆穿? 奏折收将上来,果然便有人开始发难,秦宝禄执笏板出列:“陛下,臣有事起奏。” 回归朝堂,显帝便又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王者,嗓音清越,字字清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不绝:“秦卿请讲。” 江辞准闻言忍不住腹诽,亏得他能将这么拗口的四个字念对。 “谢陛下。”秦宝禄应声中气十足,愤然道,“敢问陛下,昨日休沐可是您的旨意?” 平平无奇的开场白,江辞准暗自品评道,无论显帝认与不认,后面打蛇随棍上,说她假传圣旨或是狐媚惑主,哪个都是砍头的大罪。 江辞准只觉得有点可惜,今日晨起,她还假设了几种极端的情况跟显帝对了口供,没想到他们就拿这种三脚猫的手段敷衍她? 众目睽睽,显帝自然不能跟江辞准打眼色,却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口道:“不是。” 这两个字落下,便在朝臣之中掀起一阵风波,江於洗脸色阴沉,秦宝禄眉飞色舞。 奈何还不等秦将军话头接上,江辞准便面向显帝躬身道:“陛下,臣狄苍有事启奏。” “大胆!小小侍卫,朝堂之上岂有你说话的资格?”右相周简怀行阵出列,矛头直指江辞准,“陛下定要治她失仪之罪。” 太急躁了,江辞准皱了皱眉,堂堂右相就这水准?在他们看来真正掌控显帝的是江於洗,她不过是个安排进宫的眼线,何必操之过急? 显帝便像是不曾听到周简怀开口一般,目光终于顺理成章落在她身上:“讲。” 这一下朝堂众臣表情又是数变,江於洗眉目舒展,周简怀却脸色铁青。 勉强忍住唇角翘起的弧度,江辞准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勉强严肃道:“启禀陛下,昨日行刺贵妃娘娘的刺客,已经捉拿归案。”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左相等人或是互通有无,或是神情迷茫,另一边以秦宝禄为首的则是义愤填膺,对江於洗怒目而视。 “皇宫行刺,事关重大。”显帝目光转向周简怀,道,“右相,那此案便交由你来审理。” “臣领旨。”周简怀连忙领命,秦宝禄的神情这才略微缓和。 “那便着执金卫移交刑部大牢吧。”显帝开口,态度便又是一转,“靖嫔救驾有功,着升昭容。退朝。” 显帝起身离去,留下一地心情七上八下的臣子。 摆驾回转凌云殿,将大部分侍从都遣了出去,江辞准才终于恢复轻松的表情,揉一揉快僵硬的脸,唉声叹气道:“世叔你整日就这么绷着脸,难怪要面瘫的。” 显帝立在一旁,由宋丘仪着手换去朝服,也是松了口气,道:“你今日可给他们吓个够呛。” 江辞准翻了个白眼,道:“吓着他们的分明是世叔,我不过提了句行刺,世叔态度几转,你看他们几个的脸色,都快赶上京戏变脸了,这便是帝王心思深不可测?” 显帝披上无纹饰的大氅,在一旁矮榻上坐了下来,道:“你那刺客,是从哪里淘出来的?” “宫里的探子,前月我跟你提过。”江辞准此时也解去一身侍卫服制,盔甲刀剑连着外袍都随地乱丢,毫无形象地坐到显帝对面,从他手中抢过半杯残茶便灌了下去,“我这段时间在后宫可不是光顾着偷闲的。” 江辞准嘿嘿一笑,道:“我跟他说,只要他装成刺杀贵妃的刺客,陪我演一出戏,我便不逼问他是哪国的探子,给他个速死。” 显帝端起宋丘仪再度续上的新茶,问道:“哦?你怎么确定,江於洗能理会你的意思?” “嘿,我那个傻哥哥可听不明白。”江辞准将茶盏丢在一旁,拣了颗果子来吃,“所以我割了探子的舌头,又告知淬刃,哥哥若问,就承认曾在哪个人手下见过。再加上你命右相查案,就是为了不给他细想的机会。若我猜得不错,那探子才入刑部大牢就被迫畏罪自尽了。” “因此江於洗只会说秦宝禄闯宫之时刺客就在焦云宫,不止给你洗脱了罪责,还安给秦宝禄一个救驾不及的罪名。是也不是?”显帝折扇轻摇,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世叔惯会拿我开心。”江辞准翻了个白眼,又兴冲冲道,“不过那探子的线索却还没断,还有些他上峰的消息。如何?世叔可有兴趣跟我一起去查上一查?” 显帝没有立即答话,上下打量了江辞准两眼,对一旁宋丘仪道:“去查查那个探子的消息。” “这……”宋丘仪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这两位祖宗的思路,陛下便当着靖昭容的面,质疑她的消息真假? 江辞准闻言笑容反而加深了些,偏头看向宋丘仪,道:“看我做什么,还指望我给你递小道消息不成?还不快去查。” 宋丘仪无奈又看向显帝,见他点头首肯,这才行礼告退:“奴才遵命。” 望着宋丘仪离去的身影,江辞准笑得随意:“世叔学得好快。” 显帝目光则落在江辞准身上,平静道:“不过是不遮不藏,有话直说,礼仪尽去。” 江辞准笑一声,又拣出一粒果子,丢进口中。 信任的第一步便是坦然,不论是否怀疑提防,不遮掩,不惧怕对方看透,任由对方看破自己的心情,无论喜怒皆可率性而为。 “唔,真甜。”江辞准双眼一亮,起身越过小几,扑进显帝怀里,“世叔尝尝。” “嗯?”显帝眉梢一挑,知她不安好心,下意识向后躲去,“坐回去,成何体统。” 显帝躲避,江辞准追逐,终究还是被她得逞,唇舌纠缠,津液交换将甜腻的果肉分食完毕。 吻毕江辞准还挂在他身上腻歪,舌尖有一下没一下舔去他唇角的果汁。 显帝无奈苦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闹够了就回宫去吧,朕晚上再去看你。” “回哪里啊?臣狄苍是陛下的侍卫,怎有离开的道理?”江辞准故意粗声粗气道。 显帝忍不住一笑,起身向书房走去:“那便留下吧,朕的安危可全仰仗狄苍了。” “嘿嘿,就来。”江辞准笑笑,先将遍地盔甲收拾完毕,跟着显帝转入书房。 长桌前显帝正一点点消化着堆满半个桌子奏折,听见江辞准进来也不抬头,笔走游龙便又丢开一本。 江辞准也不同他多言,搬了椅子过来,先将未批阅的皆扫到一旁,然后一本本展开读过,又在桌面重新归类。 显帝见状只是笔停了停,终究没说什么。 将未批阅的走马观花看完,江辞准又挪了椅子过去将批过的一本本展开。 “啧。”江辞准发出一声气音,挪将过去,手肘撞了撞显帝。 “嗯?”显帝停了笔,抬眸看她。 “诶诶。”江辞准将他正批阅的那本挪开几寸,把自己手中的展开,手指在某处敲了敲。 显帝眉梢一挑,没有动笔。 “嘿。”江辞准坏笑一声,又从批阅过的折子里抽出一本,同样摊开摆在显帝面前。 “哦——”显帝再三比对,发出了然的长叹,将江辞准指出的地方圈了出来。 江辞准又拖着椅子挪了回去,从宫娥手中拿过几张宣纸,撕成长条,在上面写了批注,沾上水,暂且当做便签贴在奏折之中。 她却不是为着操纵朝政,只是将奏本按照消息种类分门别类排好,看下来一气呵成,更有条理罢了。 再就是仗着自己数术不错,把其中数字相关的都算好,给他标注清楚而已。 显帝按照江辞准留的条演算几次,发现没有错处,便直接按照她留的数字落笔。 “嗯?”江辞准立即便察觉了,眉眼一厉,“偷懒!” 显帝一怔,然后无奈叹了口气,只得认命按条认认真真演算。 “哼。”江辞准眉开眼笑,继续算着剩下的奏本。 辰初早朝,下朝时间依奏折数量而定,若无事也就巳初。这一日收上来的奏折,满打满算三个时辰也就批完了。 除却中午用膳,闲时读书骑射,再除却晚间用膳,差不多便该翻后宫的牌子了。 戌时送妃嫔过来,亥时送回就寝,第二日卯时不到便该起身更衣,进早膳。 江辞准只跟着跑上一日,便烦得不行,再看到堆积如山的奏折,恨不得将它们通通丢入火盆烧了。 “你这便腻烦了?”看江辞准眉宇间压不住的戾气,显帝哪里还能不懂她意思,“朕可是三十年如一日,这其中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嘁,我学这玩意儿做什么?”江辞准撇了撇嘴,认命地走上前去为他整理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