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应念7

    淮阴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查看慧尘还在不在，彼时他枕在慧尘大腿上，慧尘低着头，正在小寐。

    淮阴松了一口气，又躺回去，慧尘被他惊醒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问：“怎么了。”

    淮阴抓着他的手，小声说：“没事，我就是怕我一觉醒来，你又不见了。”

    慧尘拍拍他的头，困倦地说：“不会的……不会的……”

    淮阴长出了一口气，抓着他的手发呆，却听得一声暴想，有什么东西打破屋顶，闯了进来。淮阴立马翻身跃起，待看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不由得大怒。

    地面上趴着一动不动的，是六郎。

    “六郎！”

    淮阴扑过去将浑身是血的少年扶起来，少年已失了两魂四魄，虚弱至极，连在阳光下成形都勉强，淮阴立马把他抱到阴凉的地方，脱下外衣盖住他的身体，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蠢蛋，快跑。”他说，接着又晕了过去。

    淮阴把慧尘拉到自己身后，狠狠地看向天空，杀气传来的地方，正是那里。

    半空中立着一个白衣少年，跟六郎差不多的年纪，样貌昳丽，眼神却暴戾阴狠，正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他们。

    “是你伤了六郎？”淮阴咬牙切齿。

    少年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

    他从半空中飞身下来，动作流畅优雅，落地之后说出的话却是粗鄙不堪：“贱人，你现在老老实实滚过来，我还能既往不咎。”

    淮阴大怒，却被慧尘死死拉住，少年看向慧尘抓着淮阴的手，表情阴鸷得像要滴出水来。

    “你到底是谁！”淮阴幻化出一把剑，右手紧紧扣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暴起相搏。

    “贱人，连你的主子都忘了是谁了，”少年看到淮阴的动作，嘲蔑地笑了笑，“我乃是北斗七元星君中的贪狼。”

    “我从不认识什么天庭上的星君，”淮阴冷笑一声，直直地看向贪狼，“更与你毫无瓜葛。”

    少年怒极反笑，几步之间到了淮阴面前，抬头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竟然直接甩了他一个巴掌。

    “你放肆！”

    淮阴缓慢地回过头，左脸已经红肿起来，慧尘慌忙地去看他的伤势，淮阴却把他推开，闪身向贪狼攻去。

    他知道自己绝对打不过贪狼，他只希望慧尘能聪明一点儿，能带着六郎赶紧逃跑。

    不过那个死脑筋，八成是反应不过来。

    淮阴早知道自己打不过，却没想到自己连一招都过不了，少年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他身上便有如千钧压顶，猛地跪下，动弹不得。

    少年单膝蹲下，葱白手指挑起淮阴的下巴，观赏似的看着淮阴目眦欲裂地愤恨表情，粉嫩的唇瓣轻轻勾起一个笑：“很不错的表情。”

    慧尘怎么可能撇下淮阴，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放手一搏，于是去拿了真经跑回来，少年一动不动，只是尾指轻抬，慧尘尚未触及他五步之内便猛然跪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淮阴拼命挣扎，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刚动了一点点，就被少年更用力地压下去。

    “你乖一点，好吗，”少年轻轻笑着，漂亮得晃人眼，“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宠物。”

    “他只是个凡人，”淮阴绝望地看着他，“别碰他。”

    “是啊，他只是个凡人，”少年温柔地重复，紧接着却脸色陡变，“可我，最讨厌凡人！”

    他闲着的左手猛然成拳，一旁的慧尘便闷哼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淮阴恨不得立时就把少年剐死在这里，却无可奈何。

    “没有惨叫出来，还挺能忍的嘛。”少年的虽然不停地在说话，眼神一直盯在淮阴脸上。

    慧尘当然痛不欲生，可为了那里的淮阴，他硬生生忍住了。

    当年的神秀，也是这样硬生生忍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淮阴悲愤交加，泪水模糊了眼眶也依然死死地盯着少年。

    “我说了，”少年声音冷淡，伸手拭去淮阴脸上的泪，“我是你的主子。”

    “可老子根本就不认识你！”淮阴大吼。

    少年的脸上薄生怒气：“闭嘴！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可我根本就不愿意想起来！”淮阴恨恨道，“你伤我挚友，伤我爱人，我凭什么想起你。”

    “别得寸进尺，”少年又给了淮阴一个巴掌，“给我认清你的身份！”

    淮阴低着头，崩溃至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

    少年看着淮阴愤恨绝望，没靠近他一点都想要暴起杀了他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恍惚，这不是他想要的淮阴的样子，也不是他想要的两人相见的样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应该跟以前一样。

    那时淮阴还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破军下凡诛妖，只是顺手带回来给他，他却喜欢得很，宝贝得很，天天珍宝似的捧在手心。破军大大咧咧的，发现不了，可他却发现了，这本书已经有了灵识，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点，可他终究会长大的。

    天上人皆知他性情狂暴，喜怒无常，除却七元星君，鲜少有人与他交往，可七元星君除了他都上司星轨下安凡界，一个一个忙的要死，根本没有人陪伴他。

    漫长的岁月里，只有这个没有意识的小小灵识陪伴着他，不过他很有耐心，总能等到的。然而他能容得下万年的枯寂，天庭却容不下这本小小的故事书。

    天规苛刻森严，若淮阴只是本普普通通的书倒也罢了，可淮阴生了灵识，天界就不允许这种毫无历练且来历不明的意识存在。

    为了保住淮阴的性命，他把他送下界，他耍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把淮阴送到了佛庙里，他总觉得僧人一心向佛，不喜欢这种在凡人看来是“淫书”的读物，却没想到僧人也是凡人。

    他眼睁睁看着淮阴渐渐有了意识，夜夜对着神秀的唠叨欣喜不已，预备着成了人形要与他续写姻缘。

    那个凡人也配？

    他暴怒地将一整座山夷为平地，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明明，明明先照顾着淮阴的是他，那个凡人只是一个无耻的偷盗者！可淮阴却喜欢上了那个窃贼。

    所以淮阴渡劫成人形的那天，他施法除去了神秀的记忆，还偷走了淮阴的真身。因为恼恨淮阴的“背叛”，他没有跟预想的那样帮淮阴渡劫，他看着淮阴熬过雷击，拖着痛苦的身体兴高采烈地去找神秀，得到的却是陌生的怀疑与否定。

    他欣喜地想，今后的一切就都会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了，可事情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乎他的意料。淮阴倔得像头驴，整天跟着那个神秀，神秀竟然又有了动心的样子。

    这次他把淮阴写给神秀的诗放在了那个姓戚的女子房间里，神秀却没有死，甚至还俗了。在他暴怒至极的那一天，他们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苟合。

    触犯天条也不管了，将来要受五雷轰顶之刑也不管了，他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他要亲手送那个和尚去死。

    和尚死得很痛苦，可他没有出声，因为淮阴就睡在他的背后。他知道贪狼不会伤害淮阴，贪狼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他只负责送他去死。

    他静静地跟在淮阴身边，看他因为神秀的失踪大骂，大哭，失魂落魄，仿佛在看一场皮影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他这次真的确定神秀已经消失了，可他没想到淮阴抖擞精神，兜兜转转，竟然又找到了神秀的转世。

    多么感人！

    他哈哈大笑，忍不住抬手灭掉了几个在身边侍奉的天奴，心情却依然没有变好。

    这个贱货，他是没有那个男人就不行吗？

    这次他威胁了那个一直跟在淮阴身边的鬼，苏六郎。他也喜欢淮阴，贪狼看得出来，可这只鬼并没有胆大妄为到触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贪狼可以大发慈悲地饶他一命。

    他屡次赐给黄邛灵力，让苏六郎监视着淮阴，给淮阴使绊子，暗中阻挡淮阴的任何计划，最重要的是，杀了神秀的转世。

    苏六郎失败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他并不急着杀他，他还有用。

    然而他没想到，苏六郎竟然也敢拒绝他，一个小小的，低贱的鬼魂，他以为自己是因为什么才留着他那条贱命？

    他终于忍不住了，他把苏六郎的尸体从坟里拖出来挫骨扬灰，这样他死了就会直接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再把他奄奄一息的残魄丢到淮阴面前。

    淮阴的眼睛终于长久的，认真地只盯着他一个人了，尽管那目光是愤恨而厌恶的。

    但他不在乎，他喜欢这个眼神，很专注。

    贪狼打量着淮阴那张嫉恶如仇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轻声问：“还记得它吗，淮阴？”

    淮阴脸色难看地看着贪狼近在咫尺的精致脸庞：“我的真身。”

    “嗯，”贪狼点点头，打开书翻了翻，然后随便找了一页，手腕轻轻一动，撕了下来，“你太让我失望了。”

    淮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哀鸣，但他死死地咬着唇忍耐着，下唇被他咬的鲜血淋漓，身体上的痛苦也没有减轻一点。

    慧尘怒吼一声，拼命站起来跑了两步，还是倒下了。

    “我说，我要让你全想起来。”贪狼冷漠地说，他做了个手势，手中那张纸就烧成了一团火，被拍进了淮阴脑子里。

    淮阴浑身巨颤，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他疯狂地在地上打着滚，哀号不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奄奄一息地停下来。

    贪狼走过去，右脚踩着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却露出了一种邀功似的神情，好像是在等淮阴过来抱抱他或是道歉。

    淮阴语调沙哑地说：“是你杀了神秀。”

    “对。”贪狼抬着下巴，神色变得冷凝。

    淮阴回过头，眼神空洞地喃喃道：“他没有骗我。没有……”

    贪狼神色一凛，正要踢淮阴一脚，就见淮阴回光返照似的跳起来，身躯如同一道光，转瞬之间欺至他身前，一剑刺入了他的心口。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淮阴嘶吼着，不断扭动着手中的利剑切割贪狼的皮肉，狼狈怨毒的神情令他有如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煞，“是你杀了神秀！是你！混账！我杀了你！！”

    贪狼冷笑一声，毫无直觉一般抓着淮阴的手把剑拉了出来：“就这点……哼。”

    贪狼闷哼一声，原来是淮阴甫一拔出剑刃，立刻就挣扎着又刺了进去，贪狼低头看了看第二处伤口，再抬头是，眼中怒意翻滚，额头上逐渐浮现出一个红色印记。

    “啊啊啊啊啊啊啊！！”淮阴大吼，直接推着剑把贪狼钉在了门上，接着一拳接一拳地打在贪狼脸上，贪狼却像出了什么问题一样无法还手。

    六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狼狈地扑上来拉扯他，焦急道：“他要入魔了，趁他体内灵力失控，快走！”

    “我不走！”淮阴一把把他推开，只顾往贪狼脸上招呼，他每说一句话，就要用最大的力气一拳打在贪狼脸上，贪狼原本精致昳丽的脸庞被他打的鲜血淋漓，“他杀了神秀！他杀了神秀！他杀了……”

    六郎拼命地抱住他：“我知道你苦，可神秀已经转世了，你还有慧尘啊！现在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要神秀！”淮阴挣开六郎，两行血泪蜿蜒而下，“我只是想和神秀在一起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来阻拦我们！”

    慧尘毕竟是凡人之躯，贪狼又没对他留情，伤得爬不起来，撑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淮阴。淮阴的确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内心深处，淮阴和慧尘都有一个疑虑。

    转世投胎过的人，跟前人还是不是一样的？

    转瞬之间，贪狼已经入魔。他挥一挥手，擦净了脸上的血，露出的表情天真得妖孽。

    六郎看着贪狼，想要挡在淮阴身前，却被他轻易挥开。

    贪狼走到一脸死寂的淮阴面前，拿袖子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泪，几乎是温柔地说：“你看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淮阴心如死灰地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好，好，”贪狼点点头，爱怜地帮他整理好打斗时散乱的头发：“既然如此，我成全你，成全你们。”

    说罢他脚下旋转着出现了一个血红的阵法，活物一般抓住了淮阴三人，正当阵法要将三人吞噬时，远处飞来一个紫色香炉，瞬间将三人吸了进去。

    贪狼脸色剧变，不甘心地发出一声嘶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