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没过几日，宋老爷的拜把子兄弟就来了。只两抬小轿并两个小厮一前一后进了府。

    宋老爷一看兄弟便喜不自胜的说：“飞熊老弟，五年前一别，实在是让为兄想的紧啊。只恨咱俩山迢路远，不能日日相见。如今你来，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才行。”

    宋夫人也跟着搭腔说：“可不是，我们家老爷子自从收了你的信，便整天念叨着，如今可来了，你们俩好好进去说说话。”

    两家人一时互相招呼，热络的很。

    第二顶轿子眼看要被家丁拉开帘子，兰生眼尖，看见轿帘底下似乎是双绣花鞋，马上就喝令家丁放下帘子让丫头过来服侍下马车。春秾给身边的小桃使个眼色，小桃就赶紧率着身边几个粗使丫鬟去服侍。

    “这位就是宋兄的女公子吧？可巧和我家孩子年纪差不多大。光涵，过来。”竺飞熊招手让自己女儿过来。

    “给姐姐问安。”竺光涵看着模样偏小，声音又温柔，微微福身。

    宋兰生心里头转个不停，她之前可没有听父母亲说起过还有个女孩儿要来的事儿，所以只收拾了一间房住，下人房倒是收出两三间多的，只是也不好让人家住进去。她打量了女孩儿两眼，发现身后也没有个丫头婆子的跟着，便立马有了主意，笑道：“妹妹一路劳顿，辛苦了。”又扭头对竺飞熊和父母撒娇道：“爹，我看妹妹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又是女孩儿，正巧我也没人陪着说话，如果叔叔放心，就让妹妹住我那里，姊妹两个互相照应可好？”

    宋老爷哪有不应允的，只哈哈笑说：“我家这女孩最调皮捣蛋，若是能跟着老弟的女儿多相处，学学娴静可人，那真是让老夫梦里都笑醒了。”竺飞熊也一口应允，他一路舟车而来，女儿身边也没有丫头跟着，小厮毛手毛脚，自己家闺女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能跟着兰生，倒也放心。

    宋老爷拉着竺飞熊出去吃饭顺便看看景儿，给对方接风洗尘。

    家里就只剩宋兰生和宋夫人和竺光涵对坐。

    “荔香，你并前几日新买的那个团儿影儿俩丫头来服侍竺姑娘，就让姑娘住我那新收拾的书房。”兰生吩咐。

    宋夫人呸了一声说：“你那书房哪是住人的地方，之前你不是收拾好了暖阁？我看就让竺姑娘住暖阁，也方便。我这边再让青竹去照顾吧。”

    兰生不太情愿的说：“好，荔香，你去收拾收拾暖阁。”

    竺光涵看出她不太情愿，连忙柔声说：“书房就够了。”

    荔香有眼色，赶紧悄悄去收拾暖阁。小姐可把暖阁收拾的不成样子，如今要往里头住人，可得在天黑前好好收拾收拾。

    “竺姑娘爱吃什么？不吃什么？我等下让厨房去做。”宋兰生强颜欢笑说，她那暖阁从没想旁人来住，所以和房间只隔着一道纱屏风。她不自在的想今晚算是完了。

    光涵不好意思的说：“也没什么爱吃不吃的。”

    团儿影儿已经被荔香领来了，两人双双行礼。光涵看这俩丫头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模样，穿着翠纱做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团脸带笑，好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声音干净清脆，行动也利落，心里头想到底是清贵人家，就连丫头都和看过的不一样。

    “我也倦了，晚饭就自己在房里吃，你们姐妹俩多说说话。”宋夫人找个借口给自己女儿打发走了。

    一路上，宋兰生都仿佛有心事似的，没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竺光涵跟着进了暖阁，暖阁被收拾的十分舒适，只是有些不太正经。也说不出哪里不正经，但绝不是什么素雅的地方。窗户是拼色玻璃做的，夕阳和树影摇曳进来，便有些暧昧不明的气氛。床帐是红色的纱帐，床褥铺的竹青色，显得格格不入，像是来不及配，只拿了一床铺上。两间房之间，只用一扇长屏风隔着。

    里面房间走出来一个女人，眼睛明亮，身材高挑，穿着一条满地金的裙子飘过来。看见宋兰生便笑道：“你这人呀，贪心不足，有了姐姐又要妹妹。”自顾自的去拉竺光涵的手，仿佛很熟络的样子往屋里走。

    “春秾，让憨文姑娘去书房等我，荔香，你照顾光涵小姐用晚饭，不用等我。”兰生强自镇定，啪的将两个人手摔开，然后就急匆匆的进屋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抱在怀里冲出去了。

    青竹和荔香使了个颜色，马上笑着让下面的小丫头去厨房端吃的过来。团儿影儿也从衣箱里拣出几件居家的衣服伺候光涵换上。

    她有千百条想说想问的，最后还是默默地换上衣服，吃着晚饭。身为客人，有很多问题只能烂在肚子里想想，若是问出去便是失礼了。

    荔香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招呼布菜，又殷勤介绍几样地方的小点心。青竹更是带着团儿影儿帮忙整理衣服，鞋子。

    “姑娘对这屋子有什么不喜欢的不方便的，只管和我们说。”荔香笑道，收了碗筷，隔了一会儿又让团儿影儿去催人烧热水。

    青竹和荔香看暂时没事儿，就退到耳房歇着。竺光涵听见这两个人在小声的说话。

    “这个憨文姑娘是哪位啊？”青竹压低声音问。

    荔香说：“你可别跟夫人说，这是咱们家小姐新相好。憨园姑娘不是嫁人了，就介绍自己干妹妹过来伺候。”

    青竹呀了一声，又说：“夫人那我哪敢说啊，倒是今个儿赶巧了，让竺姑娘和憨文姑娘碰上了。吓了我一跳。”

    “阿弥陀佛，竺姑娘可别给夫人说。”荔香嘴里阿弥陀佛一连念了四五次。

    “阿弥陀佛，咱家姑娘你可得提醒几句，小心行事些，别把什么人都往这暖阁领。不然保不准夫人什么时候就看见了。”青竹也跟着阿弥陀佛了起来。

    荔香压低声音说：“咱家姑娘一个月才领来一次过夜。夫人那头还有奢红看动静报信呢。唉，年纪小又挑这么重担子，外面七嘴八舌那些媳妇，有个姑娘能一起说说贴己话也好。”

    团儿影儿回来了，荔香马上住嘴，青竹也咳了一声。

    竺光涵心里头算是明白了，这家姑娘是喜欢女人，这暖阁就是特意为了方便幽会修的，怪不得她听见夫人说让自己住暖阁，脸色一下变得那么难看，活像是吃了青蛙似的。可真是巧不是。不过转念一想，宋兰生倒是个人才。

    等荔香给自己洗澡的时候，光涵说：“我在家倒不习惯这样和人隔着屏风生活。还麻烦姐姐将书房收拾出来让我住吧。”

    “姑娘哪的话，太太让您住暖阁，您就安心住着。今个儿是有些匆忙，找不出些别的隔着，明个我就让团儿将仓库里的屏风抬来，包管姑娘满意。”荔香笑着说，一边给她洗澡。她的皮肤很白，肩膀又削瘦有力，手指摸上去，倒跟小姐的不同，肌肉更柔和。

    光涵又说：“宋姑娘见客几时回啊？我爹让我给宋姑娘带的东西还没给她呢。”

    “小姐不用等我们姑娘，您先歇息，我们姑娘和人家一说话就忘时间，太晚了可能就歇息在书房了。”荔香撒谎的时候，神色如常，也不知道这个借口已经说过多少遍了，恐怕自己都要信了。

    竺光涵没忍住，捂着嘴儿笑了几声。她真想说什么话儿和人家说说就说到床上去，还要彻夜不归。这话她也想听听。

    青竹看她笑了，就说：“姑娘也想找人说说话？”

    光涵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起父亲送给宋姑娘的礼物，恐怕不合宋姑娘的意。”

    荔香整理好被褥，又让丫头将桂花露拿来一点，用小勺盛一点放进茶壶，一整壶白水便散发着桂花香。团儿影儿坐在脚踏旁边的小凳子上守夜，青竹和荔香仍旧回耳房歇息。

    夜晚，月光透过窗，洒下不同的色彩，绚丽的，冷清的色彩。光涵合上眼睛裹着被子躺着，听见外面一遍一遍打更的声音。

    团儿影儿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头，耳房也没有声息。

    下半夜，竺光涵听见一个极轻的开门声，似乎门只开了一条缝，然后便是轻若无声的足音，穿过暖阁往里间去。她眼睛微微眯着瞧，便瞧见宋兰生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又换衣服。屏风的纱将一切都笼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兰生屋里的衣架又在里面，隔着一个架子挡着。

    她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地将床帐拨开一点，隔着屏风一层纱，她看见兰生凌乱的鬓角，坐在镜子前捂着脸，发出轻声的啜泣。

    难道做过那种事以后会哭吗？竺光涵闭上眼睛听着轻声的啜泣内心想。她虽然十五六，但是也没遇见过这种事。她好奇又迷惑不解，想安慰又不敢起身。只能在夜晚听着啜泣。

    兰生哭了一会儿才自己上床躺着。

    夜晚又静悄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