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坠亡

    “请求权限接入——”瞳孔骤缩，语调却平稳而冷静。

    “最高指令权限，ADC1009。”狄克诺流畅报出指令号。

    虚拟幕反射出的绝色雄虫少将半敛目，阿内克索猜测他正在输入指令。

    “声纹检测中——已通过。”由希尔洛偏冷质的中音进行播报，雌虫不禁要调整好姿势享受起来了。

    “现在由作战指挥部少将希尔洛为您进行指引，请配合。”

    “三十八秒。”阿内克索诚实汇报。

    不理会雌虫刻意的提醒，希尔洛语字清晰道：“已接入后台，目前高度276米，请于十秒后重新接通接口，我将为您开启程序手动模式，请注意，您的反应时间为0.03秒。目前进行倒计时——”

    雄子沉静的声音在剧烈晃动的座舱中回响，阿内克索内心呼应着他一起数秒，在数字“一”吐出少将轮廓精巧的唇时，接口卡着秒插回内部控制器，在飞行舰控制屏幕亮起的刹那——

    正是此刻！

    SSS级雌虫的肾上腺素水平猛然拔高，他仿佛听到了细胞沸腾的噗噗爆炸声，只用了区区0.15秒就完成了长达43位符号的操作输入，成功利用飞行舰出厂时设置的条件严苛的重启程序完美切换到原始系统。

    飞行舰在坠落刮起的小型风旋中翻身腾空而起，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陆地上行走的市民们瞠目结舌，一些正在狂打交通紧急电话的虫们在虫工语音询问下愣愣说：“啊，不用来了，又飞起来了。”

    可危机尚未解除！

    原始操作系统除了仅供输入飞行数据与指令的界面，连最基本的地形监控与通讯功能都不具备，是及其简陋的系统。不能对飞行环境进行精准预估，即使成功切换系统，驾驶者也无法顺利操控。

    阿内克索凭借对所在区域的熟悉，对着一整片漆黑的外景反映窗中央唯一一块亮起的蓝屏输入了上升30度角，再向西北方直行的指令。

    他接通了布尔诺一直在光脑右下角闪烁的通讯请求，简短道：“尽量疏散民众，我会经过贫民区周边，在‘大湖’中游进行迫降。”

    要一边读取大量艰涩难懂的飞行舰各组织数据，在脑中解读成直白的信息，还得同时分神和下属联系为尽量做好预案减少事件影响，每一项拆开都需要高度集中精力，阿内克索做起来却游刃有余，甚至能分神去研究他雄主微妙的神情变化。

    他思忖着，解读雄性的心思可比单纯读懂无机质的数据要复杂多了。

    占用公共通讯频道，并心知通话内容一定会录音留作调查证据，希尔洛一直保持着公事公办的程序化口吻：“阁下，请您解释迫降的必要。”

    阿内克索伏低身躯，从雄子的角度只能看到雌虫侧脸，与他嘴角流露出的漫不经心：“起落架损坏，能源密度正在降低，预计二十分钟后能源消耗殆尽。”

    希尔洛马上调出实时追踪图，以闪烁的红点为中心，飞行舰音速飞行二十分钟能够达到的最大航程数为半径，画出了大致圆形范围。

    从所圈中的区域来看，的确只有清水区与流经大区旁的河流“大湖”符合迫降标准，其他区域不是虫口密集地带，就是高层密布的工业区。

    希尔洛相信雌虫的判断，但一想到正在失控的飞行舰上应对危急的虫属于自己，他不禁手心微微汗湿，心绪随着快速移动的红点乱了几分。

    “希尔洛少将。”熟悉的成熟嗓音响起。

    “是。”

    “麻烦继续进行指挥引导。”雌虫放低了声线，言语中蕴含了只有了解他的雄性才能听出的果决：“少将，我将性命交与你了。”

    “不辱使命。”言毕，希尔洛放大虚拟屏，同时切出了数十项数据变动界面，跟随一串串激变的数字随时变化策略，不断排除风险项。风速，空气粒子浓度，光线，途径地的噪声与湿度，每一项微小的变量都会在决策中成为至关重要的影响因子。

    在失去视野窗的情况下，他作为指挥官，就是阿内克索唯一的眼睛。

    “前方两千米为博物馆大楼，请在三秒后斜切四十五度角，两点钟方向变换航线。”

    希尔洛注视着狄克诺眼中闪烁着的狂野光芒，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嘴角噙起温柔的弧度。

    说起来，这天性好战的家伙竟然在帝都星安安稳稳蹲了七年，暴烈嗜血的性格在他身边收敛了七七八八，再也没亲自上过战场督战了。

    十几年从军生涯早已在雌虫生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狄克诺当年在边缘地带远方战场疯狂收割辉煌战绩的狂傲，希尔洛虽然无缘得见，但从今日雌虫在坠亡前冷静自持，潇洒自如的神态，可见当年一隅。

    温和顺服当然更适合持家，但真正吸引希尔洛视线的还是这只雌虫的本性。

    偏离航线，与晚间空中航道上的大潮背向飞驰的飞行舰引起了虫民们的注意，他们咒骂着高速咆哮着逆向行驶的机舰，用打爆交通部热线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你们在做什么！有个疯虫在天上乱窜，快击毙他！”

    “您好，虫工服务已暂停，请转自助服务。”

    “见鬼了！？”

    将航速调到了最大限度，阿内克索耳边充斥着热血在心脏鼓动的巨大噪声，他将这架以运载功能为主的飞行舰开出了战斗重火力轰炸机的气势，在云层下帅气地甩尾，险险擦过摩天楼的玻璃外墙，涂装漆黑的机舰犹如一头挣开锁链的凶兽，咆哮扑向建筑物低矮的贫民区。

    果然逃不出他所料——

    他悠闲坐在桌前，注视狄克诺“仓皇逃窜”的路径。

    “首领，按照原计划进行吗？”

    “准备发射。”

    “如您所愿。”

    他忽然朝雌虫勾了勾手指，轻轻念出对方的名字：“苏黎，过来陪我一起见证这次行动吧。”

    笑容逐渐加深，他成竹在胸，仿佛已掌控大局：“我将其命名为‘不败之战’。因为，不论结果怎样，得益方都将是我们。”

    苏黎单臂置于胸前，倾身行礼：“首领英明。”他抬起脸时，眼中激动而急不可待的光迸发出来。

    他们很快就能铲除阻挡在雌性革命任务前的最大障碍狄克诺了！

    只要任务C顺利实施，狄克诺将如丧家之犬，一夜之间溃败瓦解，而VTA之路定能势如破竹，赢得民主共和的正统席位。

    同一时间，清水区四方角落的棚户顶楼挡板悄声移开，在狄克诺飞至贫民区中心点的瞬息之间，四枚地对空导弹弹射升空！

    希尔洛少将呼吸窒了0.1秒，紧接着平稳清冷的声音传递过去：“警告，导弹打击，2，5，7，9，11点钟方向来袭。”

    阿内克索狂傲不羁的笑声传来：“真是一份‘厚礼’啊——”

    军部部署的反导系统侦测反应及时，奥维上将的文字通讯同时出现在下方。

    “少将，建议使用反导装置击落。”

    “驳回。”

    虽然希尔洛明面是自己直系下属，但就算借奥维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违逆希尔洛。

    阿内克索根据希尔洛指令，轻巧躲过一枚导弹。

    “反导系统追踪有百分之三的误差，不适合当前情况。”希尔洛打下简洁解释。

    “阁下，导弹坠落会殃及民众生命，”实际上希尔洛少将根本不在乎贫民区渣滓虫的小命，会这么说不过是找个寻求冠冕堂皇的借口，“您需要上升五百米，到达时向河面方向以最大航速向3点钟方向翻转避开，经计算，剩余三枚导弹将在空中会集爆炸。”

    这太冒险了！

    的确，在考虑各方面影响后，综合最大利益，利用导弹与飞行舰在速度上的差距引导三枚导弹撞在一起，这是堪称完美的战术，但以供实验的机会只有一次！任何微小的意外都会直接致使狄克诺元帅命损当场。

    奥维真是看不懂这对夫夫了。一般情况下，除非必要，指挥官与驾驶员不得有过密关系。出于情感因素在作战中不安定的影响考虑，元帅与少将根本不适合在危机中搭档。

    就像医生不会在手术台上为自己的亲属动刀。一旦形势恶化，一方不安的情绪占据上风，失去冷静，慌乱的后果很可能就是亲手将所爱葬送，悔恨终生。

    “现在听我指令——”希尔洛额角沁出薄汗，声音却没有泄露出一分一毫的紧张。

    阿内克索会第一时间选择他作为指挥者，是结合各方面因素充分考虑的结果。一方面，指挥所没有比他更经验老道的虫选，雌虫深知他的天赋才能；另一方面，出于私心，阿内克索更相信他的判断，信赖、默契与双方深入灵魂的熟悉度，都决定着主导这场行动的只能是他。

    或许……

    想到这个可能，希尔洛紧绷的神经松了点——

    或许，雌虫仅仅是想和他回味一次共同作战的感觉。

    他抬起眼眸，发现千钧一发之刻，阿内克索竟然出神似得定定凝望着他。

    “元帅阁下，请做好准备。”

    “真是冷漠啊。”狄克诺笑着感叹，忽然收敛嘴角，凌厉俊朗的轮廓都仿佛柔和了起来，可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傲然不驯：“少将，你今天真美。”

    他语调由衷到宛如在称赞仲夏夜沾了露水的花朵。

    在这种危机关头就不要再胡言了！如果不是在军部内部频道，希尔洛就要忍不住用言语敲打雌虫了。

    希尔洛表面无动于衷，似乎狄克诺的话只是耳旁风，“三秒钟后进行上升，三、二、一 ——”

    看似简单的指令却需要庞杂如潮水般交织涌流的计算，希尔洛不放过每一瞬数据变动，三枚导弹在热成像上紧紧咬住飞行舰，他不断说服自己要相信阿内克索，除了SSS级雌虫无虫能做到他要求的反应速度。

    这是完美的计划，却也是根本无法复制的计划，除了他与阿内克索任何虫尝试都会失败的危险行动。

    “现在！下降！”希尔洛不禁提高了嗓音，他的手指霎时间颤抖着，三枚导弹几乎和代表飞行舰的小红点重合在了一起，光脑通讯突然中断，雌虫的脸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希尔洛站起来，似乎身体轻微摇晃了下，他目视着中央那块黑屏倒退一步，突然冲出了指挥所。

    当他赶到时，军部附近驻扎的部队已经开始收拾残骸了。

    奥维比他早到十分钟，正和布尔诺通讯汇报伤亡惨况，只见俊美的少将跳下飞行舰，目视前方一步一步走到了狄克诺损毁的座驾残片前，明明是那样一张平静而美丽的脸，奥维却能感受到其下正在崩溃的迹象。

    希尔洛面朝河水立于岸边，眉目低垂，波浪拍打在石岸边，发出凄幽的闷声，冰冷的河水仿佛慢慢浸透了他的身体，他目光落在不远处尚未打捞出的另一部分黑色残片，隔着夜色也能认出那是碎得稀烂的驾驶舱。

    希尔洛喃喃说了声什么。可他似乎失去了听觉，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许在大爆炸发生的瞬间，他就已经听不见了。

    他恍惚注视着河水流逝的波纹，仿佛有一声低喃夹在水流声中——

    “雄主。”

    一双微冷的手从身后将他搂住，希尔洛浑身一震，他甚至没有抬头确认，就回身扑进对方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