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尹宕惊喜地跑到玻璃墙边，随后冲外头的阿比斯特挥了挥手，阿比斯特游近潜水艇，伸手将手心贴上了玻璃窗，尹宕愣了一下，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淡了下去，他缓缓抬起手，也将掌心覆上玻璃墙，和阿比斯特的手心贴在了一起。

    “他……怎么不进来？”尹宕侧头对陈瑞问道，随后又迅速转回头专注地盯着阿比斯特，他朝阿比斯特招了招手，又无声地让对方快点进来，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阿比斯特也像是没有看懂他的嘴型一样丝毫不动。

    尹宕心里隐隐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他突然着急起来，甚至控制不住音量，对陈瑞大吼道：“把对外通讯器打开！快点！”

    陈瑞看了尹宕一眼，随后平淡地说道：“开了有什么用？你救不了他。”

    “什么意思？你们到底要让他做什么？！”尹宕冲到陈瑞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从位置上拽了起来，他狠狠地瞪着陈瑞，他实在恨死这种什么事都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了，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和他沟通？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强行置身事外？

    “他有拯救人类的能力，并且我们达到了他的要求，所以他付出性命拯救我们，是一场平等的交易。”陈瑞抬手挥开了尹宕的双手，随后神态自若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他说，“我可以给你们五分钟道别。”说完，他便打开了对外通讯器。

    尹宕呆愣愣地看着陈瑞，他说：“你在开玩笑……”

    “尹宕。”

    潜水艇内忽然响起了阿比斯特低沉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通过了通讯器传进来，所以听上去有些失真，尹宕转过头看向透视墙外，接着飞快地跑回阿比斯特的面前，急切地讲道：“主人，您进来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谁也不在的地方，就我们两个！”

    阿比斯特直直地盯着他，一双墨黑色的眼眸因隔着一层厚厚的承重玻璃而变得更加深沉模糊，让尹宕无法看清其中流转的情绪，也无法猜测对方的心思和想法，他着急地双手握紧成拳，深吸一口气后努力摆出笑容，又问：“主人，您快进来好么？”

    阿比斯特依旧没有回应尹宕的话，尹宕急得气都快喘不过来，转身跑向潜水艇的出口，然而他却发现想要开启出口的门就必须输入密码，他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就反应过来陈瑞是故意把他带进这里的，面上是带他逃离深海号，实则也是变相把他关在这儿，将他和阿比斯特隔离开。

    “把密码告诉我，我要出去。”尹宕冷静地对陈瑞说道，陈瑞没有理他，尹宕立马急了，伸手就要去输密码，陈瑞愣了一下，一边吼着你他妈疯了，一边坐上轮椅去拽尹宕。

    尹宕发狠地去推陈瑞，他吼道：“让我出去，我可以代替他，我可以代替他的，他不可以死，让我出去！你把密码告诉我！让我出去！”

    “你他妈有病吧？你怎么代替他？你是傻逼么？！”陈瑞看着这样的尹宕也冒了火气，他原本就不爽尹宕和阿比斯特在一起，现在看到尹宕想要和阿比斯特殉情他更是气得想把尹宕一拳揍死。

    “只要我和他换回心脏就行了，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尹宕的话未说完，就被陈瑞一口打断：“谁他妈告诉你的，你和他换了心脏你们都得死！”

    “另一个我告诉我的，你什么都不明白……”尹宕已经将这个方法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甚至放弃科学，去相信一个压根不现实的办法。

    陈瑞很早就清楚尹宕的精神状态不稳定，现在更加确定尹宕应该有轻微精神分裂，所谓的“另一个他”也只不过是他的幻听，他却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出路，执着地，偏执地去相信这个一点科学依据都不存在的方法。

    陈瑞说：“那只是你的幻听，那是不现实的，你会死你明白么！”

    尹宕发疯地对陈瑞拳打脚踢起来，陈瑞实在压不住他了，他担心尹宕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病，于是直接扬手在尹宕脸上狠狠甩下了一巴掌，尹宕陡然呆滞住，连呼吸都一齐停滞。

    “清醒点了么？我告诉你，你要么去和他好好道别，要么我现在就把你打晕。”陈瑞气喘吁吁地说道，高位截瘫的影响让他体力大幅下降，现在只不过多和尹宕拉扯了几下，他的下半身就已经开始发疼，浑身冒冷汗。

    尹宕听见陈瑞的话后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缓缓回头看向外头一直沉默且一动未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阿比斯特，随后皱起了眉头，他的鼻子陡然发酸，喉头也紧涩不已，他说：“不要去……”

    “过来。”阿比斯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

    尹宕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后他吸了吸鼻子，跌跌撞撞地朝阿比斯特跑去，他跪在他的面前，抬起双手贴在玻璃墙上，他颤着声音说道：“主人……”

    阿比斯特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他动了动尾巴，游到了和尹宕平视的位置，尹宕有些讶异，甚至有点回不过神，这时候阿比斯特突然抬手隔着窗一点一点顺着他脸颊的位置往下抚摸。

    “为什么哭？”阿比斯特忽然问道。

    尹宕回过神，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的眼泪，他说：“我不想您离开。”

    “再过来一点。”阿比斯特说。

    尹宕顺从地将脸靠在了玻璃墙上，紧接着他就看见阿比斯特也缓缓将脸凑近了他，尹宕颤抖了一下，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凝聚在眼眶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出。

    再睁开时，阿比斯特已经往后退去了一步，他说：“我想我大概记起了去亚特兰蒂斯的路。”

    “主人……”尹宕伸手想去抓阿比斯特，然而他触碰到的却只有冰凉的玻璃。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阿比斯特问道。

    这是阿比斯特第一次对尹宕如此温柔，尹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有一瞬间认为是不是西迪又出来占据了阿比斯特的身体，但那双墨黑的眸子让他明白，这就是阿比斯特，或者说……是真正的他。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尹宕连说了好几遍，说到后面便止不住地哽咽抽泣起来。

    “好，我带你去。”阿比斯特突然往后游去，漂亮夺目的鱼尾在海中游弋着，尾鳍上的那抹银色是深海中唯一的光亮，美艳得甚至有些心惊肉跳，令人心悸。

    随后，那抹银色之上突然产生了裂痕，裂痕之间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柔和而又摄人心魂。

    裂痕逐渐往上延伸，最后都已布满了阿比斯特的全身，尹宕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他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随后他发现阿比斯特身上的裂痕开始一点一点变大，仿佛他的体内有着什么东西，此刻正要破茧而出一般。他惊恐地一边去捶那沉重的玻璃，一边高声叫着阿比斯特的名字，然而阿比斯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尹宕用力地摇头，他大吼道：“不，不，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你不要离开，不要，不要！”

    阿比斯特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对他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不再像以前的阴冷，也没有对他常有的嘲讽和不屑，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笑，温柔且宠溺，是尹宕从未看过的表情……不，或许他看见过，但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不叫尹宕这个名字的时候。

    尹宕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吼声，模糊的视线间已不见了阿比斯特的身影，封闭的空间中只留着一道低沉轻柔的男声——

    “等我回来。”

    声音总是消失得很快且无影无踪，永远不能被抓住，明明刚才才响起的声音，现在却已经有些记忆模糊，抓不住记不起，宛如身处绝望的深渊。

    “新世界……来临了。”

    陈瑞的声音似有似无地响起，尹宕缓缓抬头看向了前方——

    刺目的金色从远方的海底亮起，宛如是一颗坠落进海洋中的太阳正冉冉升起一般，尹宕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那金色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直到后面都已经接近了灼眼的白色，随后直直地向尹宕覆盖而来。

    向整个世界覆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