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或许是豹狼杂交兽的安慰真的有用，尹宕变得不再那么自闭了，只是不和人交谈，但喝水进食总算不用人手把手地喂了，顾尤莫名有种家儿初长成的感觉，感动得眼眶红红，弄得容清响差点不分青红皂白骂了夏涉一通。

    顾尤每天都会试着和尹宕沟通，奈何尹宕似乎是封闭了自己的听觉，不论他说什么，尹宕都不会给予任何的回应。夏涉见他这般，便有点不开心，勒令他不许再去贴尹宕的冷屁股，然而顾尤却异常坚持，说是救了人就要负责到底，夏涉听了之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他一辈子这样，你也负责到底？

    顾尤愣住了，他还没想得这么深，左右寻思一下，便找来莫嘉言来讨论，最后决定把尹宕带到安全区，让安全区的人来照顾他，莫嘉言说早该这么做了，他们能帮尹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顾尤把这个结果和尹宕说了一下，尹宕仍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用手指蹭了蹭豹狼杂交兽的脑袋，顾尤也没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

    现在各个临海的城市已经筑起了安全隔离区，其中以S市为第一安全区，顾尤的目的地便是S市。S市经济发展本就为Z国前线，各类资源都比较丰富，在末日到来之后也是第一个成功建起安全区的城市，相比其他的要安全很多，但同时进入的要求也很高，能够进安全区的都是异能者，普通人类只能待在安全区的最外围露宿，是死是活上头的人根本已是无暇顾及。光是照料异能者，安排异能者去清除无理者就已经花光了他们的精力；再加上Z国和A国不断发生冲突，R国贴脸A国，E国时不时给予的压力，Z国地位岌岌可危。

    不过之前遇到一支异能小队的人说S市来了个很牛逼的七阶异能者，拥有的能力是可以变幻自己身体的形态，比如可以长出章鱼的腕或是吸盘，又比如可以变出豹子的四肢，只是不能变幻出完整形态，至于原因是什么当然无从得知，或许到了八阶及以上，就能总有完全变幻的能力了吧。不得不说顾尤对这个七阶异能者有那么一点点忌惮，七阶是什么概念？他和夏涉在末世不久后就开始修炼，现在也才五阶，而莫嘉言和封阳羽是四阶，容清响来得晚，只有两阶。

    顾尤只能祈祷那个七阶异能者是个好相与的，就算不好，也别是个喜欢生事的。

    晚上的时候是莫嘉言给尹宕送吃的，顾尤忙着哄夏涉，也没闲心管别的了，直到听见莫嘉言突然大骂一声，才惊觉自己的疏忽，莫嘉言看了尹宕的样子，不是被气死就是把他打死，他竟然还让莫嘉言这个暴脾气去伺候尹宕，真是傻逼了。

    顾尤赶忙跑到莫嘉言和尹宕旁边，果不其然莫嘉言抬着手要揍人，顾尤吓得脸都白了，上前把莫嘉言往后拖，“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他还是病人……”

    “病人就他妈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那那些医院里的人全他妈死光得了！”莫嘉言挣脱了顾尤的束缚，他指着尹宕的鼻子大骂道，“你再给我摆出这幅逼样？我他妈揍死你，你以为全世界就你最惨么？你以为你是悲惨人生主角？你他妈什么都不是！给你吃的你还不要，我们凭什么伺候你？你他妈就是欠揍！都别拦着我，我要揍死他！”

    顾尤知道莫嘉言也是在心急，虽然他可能确实讨厌尹宕，但也希望尹宕能恢复正常，断了一只胳膊的他都没有继续自怨自艾，健全的人为什么还要像是世界没有明天了一样？

    原以为尹宕不会有任何反应，没想到他竟抬头看向莫嘉言，随后一字一句艰难地说：“揍……死我。”

    “操！这个找死的傻逼！”莫嘉言气得脸都红了。

    顾尤赶紧叫了人来，把莫嘉言拉到一边去了，莫嘉言被封阳羽拖走后，他才松了口气，蹲在尹宕身边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后轻声问道：“你真的想死？”

    尹宕眼睫微颤，“嗯。”

    “为什么？”顾尤制止了夏涉想过来的举动，挥了挥手让他离开，夏涉撇撇嘴，悄无声息地又走了。

    “我该死。”尹宕说，他靠着树坐着，看向前方的眼神空洞而又脆弱，像是活生生被粉碎了生的希望一般。

    顾尤隐隐猜测到尹宕所经历的事或许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他抿了抿嘴唇，说：“没有一个生物生下来就是该死的，既然诞生了，就该活着。”

    尹宕突然露出了嘲讽的笑，“十恶不赦的人也是？”

    顾尤心下一惊，如果是放在末世之前他一定会说十恶不赦的人除外，他们应该偿还他们的罪孽，但现在是末世，不论是夏涉还是他甚至是容清响手上都沾过一两个人的血，他们本该是十恶不赦的，但在末世，他们的行为被正当化成了自保，保护他人。顾尤一时有点说不出话了，他静默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开口道：“没有人有那么高的权利决定另一个人的是非对错，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谁能说你一定就是十恶不赦的人？”

    尹宕愣了一下，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顾尤，“我……我不知道……可我犯了错……”

    燃着的火堆为顾尤映上了一层橙光，他笑得很平静，在尹宕眼里像是普度众生的耶稣。

    顾尤看见了尹宕想要倾诉的欲望，或许是因为一个人负担太重了，所以急切地自私地想要把这份负担和痛苦分一半给别人，让自己好受一点，这是人的通病。顾尤笑了笑，露出鼓励的眼神，他伸手握住尹宕的手，像是在给予他勇气。

    尹宕模模糊糊半真半假地说了他曾是人鱼却背叛了挚爱之人的事，隐去对方的姓名和时间，还有关于那座山，他只说他想要变成人，所以背叛了对方。这是他现在觉得最迷茫最恐惧最痛苦的事，甚至只要有一瞬想起了那段过去，他就会痛苦得快要断气，人间地狱不过如此，并且这份折磨永无止境，或许直到他死去才会真正停歇。他多么希望此刻有一瓶消除记忆的药，这样他就能遗忘一切，活得不再那么吃力，他可以不断地逃避，不去直面这些丑陋又恶心的真相。

    他是那么的自私，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只想着自己。

    自私到了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愿再提起的地步。

    顾尤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当机了，他有那么几分钟认为这都是尹宕的胡编乱造，但在看到尹宕满脸痛苦地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不得不相信了这个男人。只是他无法给予对方任何的解决方案，他只能抱住他，用苍白的话语安慰他，告诉他他要坚持下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没有办法批判尹宕，他的任何一个字句说不定都会成为压弯尹宕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能这么做，用言语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有时是件简单到你无法相信的事。

    半夜睡觉的时候，顾尤隐隐约约听到阵阵哭泣声，他被吵醒了，睁开眼发现夏涉在旁边看着他，他轻声问他怎么了，夏涉说尹宕在哭，顾尤听了有点心酸，拍拍夏涉的脑袋让他睡觉，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在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名字，是个英文名，应该是一个男人的，叫……阿比斯特。

    顾尤不知为何，记下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