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尹宕喘着粗气低头呆呆地看着被他放倒的陈瑞，腕上的银色手环多了一抹刺眼血色，尹宕手忙脚乱地把那抹鲜红试去，此时躺在地上的陈瑞似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竟然突然说起了巴啦啦小魔仙变身时的话。尹宕愣了好几秒，他秉着呼吸死死盯着陈瑞，生怕陈瑞真的突然变身了，但过了好一会儿陈瑞都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巴啦啦能量，小魔仙全身变”。尹宕松了一口气，他一脸复杂，但是他不能对别人的梦想置喙什么，况且比起这个找到林疏清说的注射剂更重要。

    尹宕蹲下身伸手探进陈瑞的白大褂口袋里，尹宕把里头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几把钥匙，一张磁卡，还有几个像是水晶碎片一样的东西，有蓝色的也有白色的，尹宕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因为时间有限没过多研究便扔到一边了。尹宕把陈瑞全身上下的口袋都翻了个遍，而当他把手伸进陈瑞的裤口袋里的时候，陈瑞忽然弹了起来，像是一条跃出水面的鱼，直把尹宕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

    坐起身的陈瑞一把抓住尹宕的手腕，并紧紧地盯着他，尹宕以为是药效快过了，脸色惨白地看着陈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陈瑞对他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宕宕……我没法变身了，我找不到我的变身工具了……”

    尹宕感觉自己像在做跳楼机，猛地飞上高空，又簌然坠落至地面，再强韧的心脏都受不住这种折磨，尹宕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摁住陈瑞的肩膀，让他重新躺回地上，他说：“我这不在帮你找么？”尹宕抿了抿嘴唇，忽然又说：“你的变身工具就是一支注射剂，装着深红色的液体，得找到那个你才能变身，你还记得在哪么？我帮你找。”

    “有好多蘑菇……”陈瑞用食指在空中戳来戳去，尹宕的话似乎连一个字都没有钻进他的耳朵里，尹宕没法，只能靠自己，他又从陈瑞的路口袋里搜出两把钥匙，随后起身就去翻房间里保险箱。

    尹宕仔仔细细地把整个房间都找了一遍，从床底下和书柜后翻出了两个保险箱，他拿着从陈瑞身上找到的钥匙，一把把试了过去。身后的陈瑞开始在地上打滚，一会儿说着要和尹宕打雪仗，一会儿又说着要和尹宕去抓独角仙，尹宕的脸顿时黑了一半，林疏清给他的到底是致幻剂还是智障剂？尹宕没闲心管发神经的陈瑞，紧绷着神经终于把保险箱打开了，但这一个保险箱里并没有放着所谓装着深红色液体的注射剂，而是一堆有些放得凌乱的资料，像是在匆忙之间塞进去的一般。尹宕取出那叠资料，直觉这叠资料有不小的用处，于是便将其放在一旁，等待会儿拿到了注射剂就一起带走。

    房间中没有放钟表，尹宕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只能让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将第二个保险箱打开来后，里面竟然也没有注射剂的影子，只是放着一点纸张，上头都是英文，尹宕看不懂，只能全部拿走。他站起身着急地在房里走动起来，他翻了所有的柜子，甚至连书柜上的书都被他一本本抖过去，但他还是毫无所获。尹宕急得满头大汗，一旁的陈瑞发出了难受的呻吟，尹宕不知道那是不是陈瑞快要清醒过来的讯息，他只能蹲下身翻箱倒柜地寻找那支该死的注射剂……

    “啊！”尹宕突然叫了一声，他猛地从地上蹿起来，随后冲到书桌后的白墙前，伸手一寸一寸地摸了起来，他想起大学时陈瑞告诉过他他特别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设计一点小机关，比如在书桌靠着的墙上……尹宕感到指腹下地墙壁有一点异样，他瞪大眼睛，秉着呼吸用力地按了下去，随后房间内响起了“咔嗒”一声，尹宕低头看去，果不其然，书桌的左上角多了一个刚才没有的东西——一个小小的仿中世纪座钟。

    座钟很精致，上面是表盘，尹宕瞄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四，表盘下面是可以打开的小柜子，没有钥匙孔，可以直接打开。尹宕轻轻拉开那个小柜子，里面放着一支极小的银制注射器，应该是那种扎进皮肉里便会自动注射的器具。尹宕取出那支注射器，深红色的液体上下摇晃着，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尹宕握住注射剂，心中一直高高悬起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他吐了一口气，刚转身想离开这儿，一脸阴翳的陈瑞就站在他的身后紧紧地盯着他，狠戾的眼神让尹宕想起了某种生活在黑暗之中的野兽，他簌然打了个抖，他下意识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东西给我。”陈瑞说。

    尹宕咽了口口水，“不行。”

    陈瑞冷笑了一声，“好……你可真好样的……”陈瑞说着，缓缓走近了尹宕，像是一条往猎物游弋而去的毒蛇，尹宕浑身紧绷，额上渗出一层汗液，凝聚成一颗颗水珠，缓缓顺着脸颊往下滑落。陈瑞又说：“是为了这个东西才装出刚刚那副样子么？”他每说一句便向尹宕走近一步，“你知道那个东西是么？”

    尹宕咬牙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知道啊！林疏清啥都没跟他说！

    “谁告诉你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一句接一句，一步接一步，陈瑞明明手中空无一物，尹宕却觉得他像是拿着一把刀缓缓向他逼近，直到他将那把刀抵在了尹宕的脖颈上才停下脚步，尹宕紧张得双腿都在打颤，陈瑞低着头看他，身上散发着上位者才有的气息与压迫感，几乎让尹宕本能地跪在地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好朋友还有这种潜质，不……或许一直都有，只是到了现在才找到最好的时机暴露出来罢了。

    尹宕根本不敢直视陈瑞的眼睛，他只能看着陈瑞冒着一小点胡渣的下巴，他颤抖着声音装傻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陈瑞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叹了一口气，他抬手用拇指去抹尹宕额头上的汗水，却被意识过剩的尹宕躲开，陈瑞伸出的手停滞在空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握成拳头收了回来，陈瑞深呼吸着，放软了语气说：“尹宕，别闹了，把手里的东西给我，那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你给我了，我不会追究这次的事的。”

    尹宕用力地咬住了下唇，他抬起头与陈瑞对视，“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陈瑞勾起嘴角笑得温柔，他当然不会追究，只不过在此之后他都会把尹宕绑起来，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以此来惩罚他犯地这一小点错误。

    尹宕长吁了一口气，他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强压着过于快速的心跳，抬起头狠狠地瞪着陈瑞，他听到自己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向陈瑞吼道：“放你妈的狗！臭！屁！”

    话音刚落，配合着陈瑞因不可置信而瞪大的双眸，门外陡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随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尖叫，警报器被拉响，发出刺耳的乌拉乌拉声。尹宕飞快地把注射器放到自己口袋里，趁着陈瑞出神的瞬间，一拳揍在了陈瑞的脸上，陈瑞猝不及防受了一拳，摇晃几下身形，往后退了几步。尹宕趁机绕开陈瑞，冲到之前放着资料的地方，一把拿起资料往房门口跑去——

    “嗙——”

    子弹擦着尹宕的耳尖射进了面前的白墙上，巨大的响声吓得尹宕手一松，怀中的资料散落了一地，尹宕僵硬着身子茫然地看着那出现在白墙上的弹孔，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停止了。

    黑黢黢的，还冒着丝丝白烟的弹孔像是一只眼睛，生活在地狱中的恶魔为了窥探人类生活而睁开的一只眼睛，四周皲裂出根根蜿蜒的裂痕，如果子弹射向的是他比墙壁还要脆弱的脑袋，那陈瑞是不是可以看到一场免费烟花秀了？

    “别出去，乖……回来。”陈瑞沉声说道，他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连说话声音都变得很小。

    尹宕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快得都要让尹宕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下一刻就会陡然炸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腿软得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如果不是靠着想要逃离这里的执念，大概他早就瘫坐在地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尹宕望着离他不远的房门，那扇关得紧紧的，将未曾停歇的枪声与尖叫隔绝在外，整艘船似乎只有他所处的这一个房间是平静安全的……尹宕看了看那个弹孔，也只是似乎罢了。

    “尹宕，别让我说第二遍。”身后的陈瑞拔高嗓音开口道，他似乎有些着急了，甚至有几个字破了音，紧接着尹宕再次听到了保险栓被拉开，子弹上膛的声音。

    尹宕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是害怕的，毕竟他本身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了，而在末世之中，他更是个没有异能的废物，就算他在这里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但不知为何，他在此刻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安稳甚至是轻松。尹宕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后，连他的心跳都逐渐平和了下来，他朝紧闭的房门伸出了手，随后踉跄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尹宕！回来！不要逼我……我会杀了你的！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站在尹宕身后的陈瑞发了疯一般地吼了起来，他再无之前半点冷静的模样，剩下的只有疯狂与执着。陈瑞拿着枪的手颤抖不止，他不明白为什么尹宕要从他身边逃离，他说了他会好好保护他，甚至可以为他筑造起一个安全而又和平的地方，为什么他还要逃？外面的世界如此危险、可怕，只有在他的保护之下，没有异能的尹宕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陈瑞的食指缓缓贴在了扳机上，他不能再等了，他不能再看着尹宕一步一步地迈进危险之中，他得保护他……

    当尹宕的手搭在门把上时，他清晰地听到了子弹从手枪中射出的声音，时间似乎被放慢了，连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都变得缓慢刺耳起来，尹宕没有回头，他用力地掰下门把手，随后狠狠地推开了房门——

    尹宕咬牙紧闭着眼睛，等待着子弹贯穿他的脑袋，然而过了许久尹宕都没有体会到那种无法想象的疼痛，却听到了金属丁零当啷地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正当他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在弥漫的硝烟味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海腥味，还没来得及细想他便感觉到自己被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给紧紧包裹住了。

    他缓缓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很亮很亮，像是打磨过的黑曜石，尹宕呼吸一滞，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竟猛地又加快了速度，就像是一个埋在他胸膛里，此刻被摁下了开关的马达。

    “尹宕……”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点空灵，像是深海之中的绝响，尹宕呆呆地望着对方，心中泛起一阵喜悦，并不是因为劫后余生，也不是因为得到自由，而是因为在它身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