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孕放我走吧【大结局中篇】
…… “央央,你可真狠心啊,非要在朕心上狠狠插一刀,才肯罢休……” 睡梦中,依稀听到了有人在她耳畔低语。 那人背对着她,大掌环过腰际,一点一点将她箍紧,生怕她跑掉似的,非要在她背上落下一个个炽热滚烫的吻,仿佛这样便能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 梦中不知怎的竟被一根强劲有力的藤蔓缠住了身子,无论如何也甩不开。她下意识地抗拒,喉间发出不满的嘟囔声。 身后沉默了许久,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也罢……也罢……” 池央只觉得腰际一松,那缠人的藤蔓也随之消失了。 可莫名地,她却觉得心口愈发得紧了。 …… 翌日醒来时,池央浑身像被车轱辘碾过似的,酸痛而疲惫,睁眼所见的,却不是寝宫熟悉的布景。 昏暗破败的里屋,身下嘎吱作响的床榻,被寒风吹得呼呼作响的破窗,这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陌生而熟悉。 儿时光着脚丫子依偎在娘亲身旁,看她用旧衣裳为自己织鞋袜的回忆倏然涌上脑海。 这里、这里不正是自己住了十余年的冷宫么? 池央抬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是梦吧?还是说——她果真被魏珩打入冷宫了? “嘎吱——”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响声。 逆着这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怀玉捧着一盆子热气踏进屋内,见她醒了,赶忙放了盆子上前为她更衣,道:“娘娘这一觉睡得可真足,正巧赶上用午膳。” 纵使语调故作轻松,却依旧掩饰不了话语里带着的几分疲惫。 池央握住她的手,眉眼间满是歉意,道:“怀玉姐姐,是我连累你了……” 闻言,怀玉摇摇头,道:“姑娘这是什么话,自您入宫时,奴婢便打定主意要服侍您一辈子了,现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怀玉姐姐……” 生怕她还要,怀玉忙岔开话题道:“今早奴婢去后院看过了,小厨房虽有些破了,但还存着不少木柴能用,这林子里指不定能逮着几只野兔,我们日后便有荤吃了!” 池央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倒也不好再说出那些话来,只好道:“嗯,那我们待会儿便抓野兔去!啊,对了,既来了冷宫,便无需再分主仆,从今以后,世上唯有池央,不再有懿妃了!” 怀玉点头,敛眸掩去心底的一丝心虚。 …… 此后几日,主仆二人渐渐适应了冷宫的环境,在冷宫的日子虽称不上舒服,却也没到糟心的地步。 说来也怪,以往冷宫的饭菜总是些残羹冷炙,到了冬日里往往冻得跟冰坨子似的,好容易捂热了,吃着却是一股馊味。 这几日送来的膳食虽比不上以往在未央宫吃的,却也称得上冷宫多年来最暖和、最美味的饭菜了。 这日,不知为何午膳迟迟未送到,池央饿得不行,干脆拿了铁叉和竹篓同怀玉去小湖边凿冰捉鱼。 不一会儿,二人便一同捉了好几只大肥鱼上来,池央熟练地架起烤架开始烤鱼,不知怎的,盯着那团烧得红火的木柴,她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痛,脑海里倏然闪过好些画面。 …… “看来你是烤鱼的行家咯?”耳畔传来男子低浅的笑声,微扬的语调混杂在月夜中,夹杂着丝丝酒气。 “那、那可不?除了烤鱼,我、我还会清蒸鱼呢,虽然听着寡淡了些,可是吃起来那叫一个绝!等再过几日鱼儿长肥了,你、你来找我,我做给你吃怎么样?”少女捧着酒壶仰着头,双颊酡红。 “你啊——”男子抬手戳戳她的脑门,无奈道:“就不曾听过女子只为夫君下厨的么?” 闻言,少女茫然地眨眨眼,好半天,这才憋出一个酒嗝,费力地点点头,道:“好啊,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君了!” …… “姑娘!姑娘——” 怀玉的呼唤令她骤然回神。 池央费力地揉着额角,是谁呢?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姑娘,你没事吧?可不要吓奴婢啊!”怀玉吓坏了,早扔了手上串好的肥鱼,为她把脉。 这两年池央承蒙圣宠,早惹得后宫妒意四起,怀玉生怕她出什么岔子,干脆跟御医学了些皮毛已备不时之需。 “无、无妨,就是突然有些胸闷。”池央慢慢缓过劲来,一张小脸委实惨白得不像话。 然而这边,怀玉却是一脸震惊,怔怔道:“这……这……” 池央蹙眉,“怎么了?可有不妥?” “姑娘,你好像——有身孕了……” 宛如当头一棒。 池央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再三确认后,怀玉这才道:“已经快两个月了……” “不,不可能,若是如此,为何之前的平安脉一直都没有——”池央猛地顿住。 是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年如光为她诊脉的,难道是他故意隐瞒了?可是为什么呢?以年如光的立场,他根本没有理由做这件事啊。 莫非—— 那晚夜卫风出现的场景不断在眼前重复闪现。 池央攥紧了手。 难道说卫风从始至终都知道她有身孕,甚至还让年如光向她隐瞒此事?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刹那间,迷茫、疑惑、质疑悉数涌上心头。 她迫切地想去见他,想找他问一问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偏生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都挪不开。 眼见又刮起了大风颇有落雪的前兆,怀玉将她扶稳,轻声道:“姑娘,要落雪了,我们先回屋吧。” 池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挪了步子往回走。 刚走到门前,便听到两个来送饭的小宫人私语道:“听说前些日子被抓进大牢的年家人明日午时便要全部问斩了呢。” “唉,谁让他们意图谋反来着。说来也怪了,那个跟懿妃娘娘私通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照理说私通后妃按律当斩,还得诛九族,可这么久了陛下竟迟迟未处罚此人。” “陛下的心思哪是你我能猜透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里头这位,我入宫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陛下亲自督促尚食局为哪个宫备饭的,况且这还是冷——啊,懿妃娘娘!” 二人吓得赶忙跪地行礼。 池央蹙眉,“你们方才说什么?” “啊,回、回娘娘的话,奴婢方才不过是说着玩的,请您莫要当真!”宫人瑟瑟发抖,险些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怀玉看着她二人提来的食盒,眉头轻蹙,道:“今日的午膳怎么迟了这么久?怕不是被你们捞了油水吧?” 宫人瞪大了眼,忙摇头道:“姑娘莫要冤枉奴婢,这午膳刚做好奴婢就送来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另一宫人咬牙接嘴道:“只是尚食局那帮人今日拖了好久才肯做,说是要为宋婕妤的生辰备菜,腾不出多余的人手来。偏巧今日陛下没来守着,那帮狗东西想必是收了宋婕妤的好处,这才大着胆子刁难您。” “宋婕妤?”怀玉着实想了一阵,毕竟这两年陛下专宠未央宫,若非今日提起,她都快忘了宋婕妤是哪号人物了。 宫人以为她是对这些八卦感兴趣,便多嘴道:“这宋婕妤也不过是昨晚刚侍过寝,今日便如此得意忘形,非得借着自己生辰宴请陛下和各宫主子,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说着,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池央一眼,又道:“奴婢们方才还听她身边的贴身婢女咸扬说过不了多久她家主子就能住到未央宫去了呢。” 莫名地,心头涌上一股恶心,池央捂着胸口,摆摆手道:“罢了,你们退下吧,这些事日后不必说给我听了。” 说罢,便强忍着不适回屋了。 待那俩宫人走远了,池央这才抱着榻边的木桶呕吐起来。 无以言语的酸臭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怀玉忙端了温水来给她漱口,待她舒服些了这才提了木桶出去清洗。 坐在冰凉的榻边,池央垂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脑海中倏然回荡起一段遥远的对话: ——“央央,日后若我们有了孩子,朕就把这江山交给他,然后你我归隐山林如何?” ——“万一是个小公主呢?” ——“那她便是这安王朝第一任女皇。” ——“可我不愿他们生来就得承担这样大的责任,况且……书上说孩子四肢健全已是不易,万一……” ——“这些你都无须担心,只要是央央和朕的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聪慧、最可爱的孩子。朕想要的,不过是能和央央有个血脉的延续罢了。” …… 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池央忍不住吸吸鼻子,双颊一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为了魏珩说过的话徒自伤感。 可明明她该高兴的不是吗? 这两年来她所做的一切不都为了今天这个结果吗? 可为什么,目的达成了她却还是觉得心底意难平呢? 难道说…… 荒唐的猜测涌上心头。 池央刻意地规避,赶忙起身摆弄好食盒出去叫怀玉回来吃饭。 就这样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 天气愈发得冷了,偏生宫中不给加送炭火,怀玉差人催了好几回,依然杳无音信。 池央的肚子渐渐显怀,她怕被人瞧见,几乎整日待在小屋里。 每日来送饭的宫人总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儿个又是谁侍寝了,今儿个哪个宫和哪个宫的主子又打起来了。 池央听得烦了,索性在她们来送饭的时候去后院溜达,一来散心,二来瞅瞅有没有出现新的狗洞。 一直到有一日,外边飘着大雪,池央缩在被窝里小憩,只听外边送饭的宫人道:“听说宋婕妤似乎是有身孕了呢。” “御医确诊了吗?” “那倒不知道,只听说是月事停了好一阵,还又是吐,又是嗜睡的,宫里人都说她这是怀上了呢。” “如此一来,这冷宫这位……” “唉,看来是无望了呢。” …… 怀玉见她出神,不由面色一凝,“姑娘……” 池央回过神来,扯开嘴角笑笑,道:“用膳吧。” 双手却还是下意识地抚上了小腹。 用过晚膳,池央便早早在榻上歇下了,一直到后半夜,身侧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一股冷风钻进了被褥,将她紧紧裹住。 池央幡然惊醒,偏生眼前一片漆黑,浓烈刺鼻的酒味也扑面而来。 她惊,下意识地踹向身侧的不明物件,那人却先一步压住了她的双腿,搂紧她,在她肩窝处蹭了蹭,这才发出满意的一声叹息。 凑得近了,浓烈的酒味下,池央隐隐嗅到了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顿时呆若木鸡。 男人应是醉了,大掌在她身上胡摸一通,最后捏了捏她的脸颊,皱眉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池央浑身僵硬,动了动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只听魏珩不满地嘀咕道:“好容易养胖了些,竟又长回去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这里日子不好过竟也不知道来跟朕认个错,活该把你饿着冻着了。” 这话宛如一块巨石,哐当一声砸得她心底绽开一个巨大的水花。 池央咬唇,喉间如砂砾磨砺,“陛下醉了,此处是冷宫。您抱着的,是罪妇池央,不是宋——” “嘘——” “婕妤”二字尚未出口,便被略带薄茧的指腹堵住了嘴。 待她安静了,魏珩这才松了眉头,重新搂紧了她。没多久,头顶便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耳畔是男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鼻尖满是她曾排斥而熟悉的味道,渐渐地,心头竟溢出一股别样的酸楚。 池央抚着微隆的小腹,闭上眼默默地想着,她或许真该做个了断了。 …… 翌日天微亮,怀玉照常端了刚烧好的热水进来,料想一进屋便瞅见池央早早穿戴完毕挂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床沿。 怀玉快步上前,将滚烫的热水搁到一旁,急火火地上前道:“姑娘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话音刚落,便瞅见床榻上隐隐股出一个人形,被褥一角露出明黄色的布料。 她目瞪口呆,只听池央低声道:“你出去想办法将福公公领过来吧。万一事情闹大了就糟了。” 怀玉回过神来,忙地点头应了,慌慌张张地出门寻人。 身侧,榻上的人睡得正熟,许是连日疲惫,操劳太多,入睡时也总是紧锁着眉头。 池央忍不住别过头去,心底有个声音在冲她嘶吼着:“这个人毁你清白!囚禁你!折磨你!他毁了卫风,毁了安县那么多条无辜的生灵,简直与禽兽无异,你怎么能爱上他?怎么可以!” 是啊,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怎么忘得掉?安县县令一家上上下下多少人皆因她丧命,卫风那样一个前途光明的人如今也因她落到这个地步,她不替他们报仇也罢,现下怎能躲在这冷宫中为他十月怀胎生下恶人之子? 池央,醒醒吧,他是禽兽,是禽兽啊! “姑娘,福公公来了——” 骤然回神,池央慌忙起身,胡乱伸手抹了把脸,却见福公公神色凝重迎面朝她走来。 “懿妃娘娘,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池央同他走到屋外,确认屋内不会听到看到,福公公这才低声道:“还请懿妃娘娘见谅,陛下昨夜自地牢回来便心情不佳。奴才原以为陛下小酌几杯便在寝宫歇下了,未曾想方才宫人进去洗漱时这才惊觉陛下不见了。昨夜有劳懿妃娘娘照料陛下了。” “福公公言重了。只是,您方才说……地牢?”池央怔住。 福公公犹豫片刻,道:“实不相瞒,昨夜陛下是去和地牢那位谈判的。只是,结果不大好。” 池央只觉得整颗心被猛地揪紧,“此话怎讲?” “那位说,愿以命相抵,换您出宫。”福公公如实道。 以命相抵? 池央拽住他,“那他现下如何了?” 福公公避开她的目光,道:“尸首今早便扔到乱葬岗去了。” 尸首…… 尸首! 池央双腿一软,手脚一片冰凉,顷刻间,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 怀玉赶忙将她扶住,一抬头,便瞧见魏珩站在她身后神色冷漠。 福公公赶忙拿了狐裘给他披上,“陛下,早朝快开始了——” “嗯。”魏珩敷衍地应了一声,抬腿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魏珩——” 池央倏然出声叫住他。 他步子一顿,微微侧头。 “我倦了,放我出宫吧。”她绝望地闭上眼,衣袖里指甲早深深地嵌入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出人意料地,魏珩仅犹豫了片刻,便道:“福安,你看着办吧。” 声线冷漠,何其割心。 说罢,便只留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深深地印在她的视野里。 …… 许久许久,池央才慢慢站起身来,脸色惨白道:“怀玉,带我去乱葬岗……走,我们现在就走!” 怀玉伸手将她拦住,“姑娘,你冷静一些,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您怀有身孕,怎么能去乱葬岗那样邪气重的地方呢。” 池央置若罔闻,胡言乱语道:“我已经扔下他一次了,怎能再扔下他第二次?他在地牢遭了那么多罪,如今一定痛极了,我,我要去救他——” 话音未落,昔日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公主,卑职卫风,此后便是您的贴身侍卫了,日后还请公主多多指教。” ——“公主,听闻北城边界生着一种一现花,取自昙花一现之意,夏末初秋之时会开遍整个山头,红白交加甚是漂亮,来年我们一起去看如何?” ——“明王府危机四伏,卑职不在您身边,公主定要处处留意。” ——“卑职不管他对您做了什么,三日后登基大典卑职就是死也要带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公主,待会儿趁人不注意你便逃吧,逃得远远的,这样他便再也抓不到你了。” ——“他日……卫风定来与公主会合!” 她终是毁了他啊…… 池央掩面痛哭起来,“对不起……卫风……对不起……” 怀玉轻叹一口气,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姑娘,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