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重温（上）
尽管躺在柔软舒适的龙床上，段玄璟却一夜无眠。他又不敢反复辗转，免得枕边人发现他的异常。 当容知秋的手掌扫过他的背部，他整个人都不由僵硬。幸好，容知秋只以为段玄璟之前吃了不少苦头，舟车劳顿才没兴致，也没强要他。 若果是以前的话，段玄璟必会感动於容知秋不嫌他遭拓拔锋毒手，早已主动索吻让他尽兴。 但是，这一刻段玄璟却不由疑心生暗鬼。 自己在宫中与拓拔锋共渡一夜时，容知秋被锁在天牢，无从得知。只有秦轻舟为自己上药，他又一直为自己保守秘密。自己一直把云雨之人当成桂青晏，连说梦话时泄漏的可能都没有。 容知秋到底从哪里知道了？ 若果他真的是下蛊之人，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一件被压在心底的事突然浮上来。 他在生日时，因酒後勾引了贤王而爽约，没有去找容知秋。他当时还为容知秋翌日又要再次制作耗时的寿面而内疚。但他後来得知容知秋根本没有在生日的当晚煮面。他每年都会给自己作寿面，绝不会忘了。他还故意撒谎说自己已作过一次。他若是忘了的话，根本没必要撒谎。除非他知道自己不会赴约了。 朕与贤王颠倒伦常时，一众宫人已被赶走，唯有秦轻舟一人守在门口，他怎会知道呢？对了，朕久未出现，他定是有找人来查问，才推测朕不会来了。 可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等到朕来才作面．．． 每一年与容知秋庆生时的情景的历历在目。 二十岁那年，他被禁足在王府之中。怀帝连生日的贺礼都没赐给他，彷佛他并未有这个儿子。 段玄璟百般失望，苦涩充斥他的胸口。他在工部历练时被诬陷收了贿赂，在陵寝修缮时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怀帝龙颜大怒，丝毫不听他的解释，更直接把一个墨砚扔到段玄璟的脸上。段玄璟不敢躲避，光洁的额头被划出一道伤口，血水都滴到他的眼皮上。怀帝看到他的惨状，也没有动容，厌恶地下令他禁足静思己过。 幸亏宫里的药有效，他才没有破相。 他就一直待在王府上，也不知父皇何时才能许他出来。 直到容知秋端面来时，他才记起自己的生日。 “很好吃。知秋，你愈来愈会煮菜了。你究竟有甚麽不会？”段玄璟吃了面後，苦笑道。“你待在我身边真的太可惜了。” “殿下莫这样说。奴婢只愿待在殿下身边。” 容知秋蹙眉道。 “可是，我不想耽误了你。跟着我能有甚麽好前程？现在，父皇只是把我禁足。可是，也许接下来就不只禁足了，你还是快些离开我才好．．．” “殿下只是被奸人所害的，皇上知道真相後必会愧疚的。” “就算如此，我被关在府中孤掌难鸣，接触不了父皇。” “放心吧，再过不久，皇上定会明白殿下是清白的。” 容知秋伸出手，又收回去。回想起来，他该是想握住自己的手。“只求殿下莫要再说要奴婢走的话了。我只盼年年岁岁陪伴在你身旁，你能吃口我作的寿面。” “知秋，我能得你的忠心，是我的福气。” 後来，贤王在父皇前美言，又找到屯田清吏司的员外偷卖材料的罪证。他才被释放出来。 他隐隐约约猜到是容知秋去找皇叔求情帮忙。可是，他不主动承认的话，他也不说破了。 段玄璟现在才明白当时自己赞他忠心时，容知秋的表情为何会十分古怪。好此看来，他当时已对自己怀有倾慕之心。 是朕想得太多了。知秋一直对朕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守护着朕。若没有他的话，朕一早就被害了。他用不着等到现在才害朕。 他不可能会对朕下蛊的！ 而且，朕看错别人为桂青晏，被他人肏了，对他又有何好处？他若用蛊的话，为甚麽不让朕也把他看成桂青晏呢。 那位高人虽然看似厉害，可是终究不是神仙，也有可能弄错了。寻侣虫认错人也不出奇。 反正知秋绝不可能伤害自己的。 此时，远处传来鸡啼声，不知不觉中，已快天明了。段玄璟终究没有合上双眼。浓浓的倦意袭来，可是他今日要做的事多不胜数。 容知秋劝他不用上早朝，但是他却不听，执意去大殿。众人以为他去了寺庙祈福，定会一片详和。哪知他坐上龙椅，不似以前唯唯诺诺，若有不明，必会追根究底，有时甚至把臣子问得哑口无言。 当臣子把朝中大事上报後，段玄璟便提起蝗灾之事，灭蝗赈济乃急中之急。一些官员还想粉饰太平，段玄璟想到百姓的惨状，怒不可抑，便要人把秦轻舟写下的受影响的地方的名单拿出来，又称有不少地方官员的证言，若有人不信，可亲自去视察。他着人去作更详细的调查，要户部速速提供救灾的建议。 从洛国运来、夹杂蝗虫的药草，也已经运来京城。宫人打开箱子，向众人展示内里的虫子，众人都大为惊讶，想不到蝗虫竟会远渡东海而来。一些平素轻视皇帝的人也不由对段玄璟暗暗佩服。顽固的臣子见到这些蝗虫後，终於相信他的话。 段玄璟并未提及杨石等人之事。其中背後有北戎的推波助澜，说出去的话会引起朝中混乱。他打算跟贤王等人商议後再作定断。 满心都在想着蝗灾和叛乱的段玄璟没有空去一一观察众人的反应。若他还心系於佳人的话，他必会注意到桂青晏眼底里的难以置信。 可是，段玄璟的视线只落在周飞亭等人身上，无瑕理会他。 一下朝後，段玄璟却没有与向他挤眉弄眼的左晚衣或满脸期盼的周飞亭相见，而是往紫曜宫与准安王用午膳。 一别多日，准安王反而没有之前的生分。 他虽然仍对段玄璟不冷不热，可是不再胆怯，话比之前多了。 段玄璟查考他的学习进度。一段长长的经文倒背如流，亦能把道理套用历史事迹上。段玄璟不禁对他赞赏有加，他却谦虚地说是桂大人教得好，段玄璟对他的品性愈发满意。 “铭儿，宫里的生活可寂寞？朕给你找个玩伴好不好？” 准安王摇摇头。 “周将军和皇叔每日都会来找我。还有墨宝都会一起来。” 周飞亭？皇叔？他们两个每日来干甚麽！？两人不对眼，不会吵起来吗！？ 而且墨宝不是对小孩子不感兴趣的吗？朕出宫时，发生了甚麽事？ “他们每天来找你？你们都在做甚麽？” “周将军主动要教我武术。我现在蹲马步都不会累了。他说我还太小，不能用兵器，就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不过，我还未完全学成，不好在皇上面前演武。” 准安王提到周飞亭时，便一脸仰慕。对於小男孩来说，谁不尊敬武功高强的英雄。 段玄璟还是不明白周飞亭为何要亲自去教导准安王。这对定国将军来说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那皇叔呢？” 准安王高兴地给段玄璟展示贤王给他的玩意儿。段玄璟看着一屋子的玩具，扶住额头。 是谁说宠爱太过，百害而无一利的？ ．．．朕小时候都没被皇叔送过这麽多东西。 他想不通二人一狗甚麽时候变得如此喜欢小孩。 “那容大人有来吗？” “他来得没有他们频繁。他大多会在窗外静静看着我念书或是旁听我和墨宝玩。” 段玄璟听到容知秋有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百感交杂。 容知秋对他是有情的。 虽然他不善於与小孩相处，可是仍然努力去主动找准安王。 这样的知秋怎会背叛他呢？ 段玄璟欲离开紫霜宫时，正好遇到要授课的桂青晏。满怀心事的段玄璟没心思与他谈天，只略略看他一眼，便要前往御书房。 皇帝毫不留恋的眼神让桂青晏彷佛被一根木刺扎进心窝，隐隐不舒服。 自己不是讨厌他贪恋自己的外表吗？现在他对自己全无兴趣该是件好事．．． “皇上，请留步。” “爱卿有何事？”桂青晏难得主动找他，但是段玄璟的语气不耐烦。 “．．．臣知错。” 桂青晏很久没犯错了，心高气傲的他主动认错时心中泛起愧意。但事实摆在面前，他还是心服口服。 “臣自以为熟读户部记录，对蝗灾之事知无不详，原来臣浅见寡闻，以为通一孔，晓百理。” 当段玄璟跟他商量蝗灾之事时，桂青晏心衽还鄙夷他不学无术，竟真的相信东方的临清省有蝗虫。若他跟自己一样只抱着先入之见，蝗灾定会蔓延，更多的无辜百姓受害。 “爱卿何错之有？怎会有人猜想到蝗虫渡海而来？” 可是，在这次巡视中，皇上一行人就找到源头了。自己这个户部侍郎却丝毫没出上力。桂青晏惭愧地想。 桂青晏再三郑重地声明他会将功补过，必会尽早提出完美的救灾方案。 段玄璟看着桂青晏眉间纠结，愧责的样子，心中一软，不由好言相慰。 “爱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一句话却深深刺激到桂青晏，白玉般无瑕的脸孔因耻辱而染上微红。 桂青晏本似不食人间烟花的仙人，这一脸红，倒若水芙蓉般美艳，让人好生亲近。他平素难得发窘，如此情态十分罕见。 他喝醉时也会染上胭脂色。 段玄璟从未忘记那一夜杏花被晚风吹作雪，落英美景却抵不过亭中的一株醉芙蓉。 然而，他不再是当年自作多情的皇子了。 在桂青晏还想开口前，他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