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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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李代嘉轻轻“啊”了一声,脸上登时飞起两团红晕。 秦守晏盯着我也就罢了,他大哥又瞎凑什么热闹?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福吉公主笑吟吟说道:“好弟弟,原来你真的是唐明皇,却不知你最宠爱的杨贵妃是谁?” 李代嘉格外羞赧,面红过耳,说道:“姐姐,怎么连你也取笑我呀?” 福吉公主说道:“呵呵,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最喜欢谁。”压低声音,缓缓吟道:“不论竹马尽成人,亦恐桑田半为海……” 李代嘉微微一怔,眼前忽然浮现出了那人的面容。 那人……那人凤眼低垂,神色内敛静默,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赵搏扬……赵搏扬…… 我这一生,还能再与你相见吗? 李代嘉低下面孔,胸中异常憋闷,无尽的忧愁汹涌袭来,毫无招架之力…… 福吉公主暗暗打量着弟弟的神色,说道:“皇帝弟弟,这宴席间实在是闷得很,我们出去吹吹风吧?” 李代嘉勉强点了点头,说道:“好。” 于是,两人借着歌舞的遮掩,悄悄离开了赏梅花宴。 寒风吹过,两人在梅花树间穿梭而行,渐渐远离人群,将宴席远远甩在身后。 歌舞乐声听起来遥不可及,宛若天宫仙乐般朦胧缥缈。 李代嘉吹着冷风,心里仍惦记着小亭,寻思着向蒋启盛问个清楚,便有意无意引着姐姐向梅园东南角走去。 福吉公主漫无目的跟随弟弟,口中哼着歌儿,将手里的拂尘摇来晃去,见枝头红梅开得艳美,还摘下一朵梅花别在鬓间。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东南角附近,走到一株梅树之后,伸着脖子窥看犒赏宴的情形。 梅树树枝交叉掩映,依稀笼罩着一片暖融融的灯笼光芒。 摇摇晃晃的人影正在筵席中走动来回,略带醉意的吆喝声音听起来格外热闹。 那些江南商贾虽然没资格和皇亲贵胄同席而坐,但也乐得逍遥,干脆将市井间的玩乐法子都搬到了禁宫梅园之中,喝酒划拳,赌博掷骰,玩得好不快活。 福吉公主艳羡不已,说道:“你看,他们可比咱们高兴多了。” 李代嘉无暇回应,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筵席中花花绿绿的光芒倒映在清澈的瞳仁中,口中则喃喃念道:“蒋启盛在哪里……啊,是他……咦!还有他,还有他!他们出来了!” 福吉公主听得云里雾里,顺着李代嘉目光望去,倒也瞧见了蒋启盛。 却见蒋启盛正匆匆走出宴席,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华美贵气的丝绸锦袍,领口翻出一圈白狐绒毛,腰间挂着碧玉环佩,一看便是中原地带的富家少爷。 少年身形高挑,长得颇为俊俏,头发半长不短的束在脑后,乱蓬蓬的发梢一翘一翘的,活像是小松鼠的尾巴。 那两人径直走出筵席,福吉公主依稀看清他们脸上神色。 只见蒋启盛眉心凝结成川字,似乎遇到了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那少年则紧紧咬着下唇,脸色发白,神情显得万分愁苦。 蒋启盛两人走到一株梅花树下,距离李代嘉姐弟俩藏身的梅树只有几丈之远。 李氏姐弟正好藏在一片阴影之中,蒋启盛与少年并未察觉到,竟压低声音说起悄悄了话。 福吉公主顾及礼节,想要悄悄走开,可她一低头,却看见弟弟双目圆睁,眼神中满是惊诧愕然,自言自语道:“小亭,果然是你……你来京城了……可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说话声音极轻,福吉公主没有听清楚,但见弟弟神色古怪,便按下疑虑,安安静静伏在树后。 李代嘉则心乱如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梅树下的那个少年,正是李代嘉忧心挂念的蒋仙亭! 小亭,你长得高了,头发也长了,可你的表情为什么那样忧愁? 李代嘉时隔多日再见蒋仙亭,真想不顾一切,冲上前去与小亭相认! 可是……可是小亭明明进了宫,为什么不主动来见我呢? 李代嘉脑中乱哄哄的吵成一团,心里没有半点儿主意,只是呆呆站在树后,直勾勾盯着小亭。 蒋家兄弟的说话声音,自然而然飘入他的耳中。 只听蒋启盛格外无奈,说道:“小亭,你到底有什么话,不能等回到客栈再说吗?宫里人多眼杂,咱们实在不方便通气啊。” 蒋仙亭的个头已长得比蒋启盛挺拔得多,但他语气单纯,苦苦哀求道:“大哥,我实在是等不及了!你究竟有没有见到嘉哥哥?” 蒋启盛答道:“我当然见到他了,那张匾额就是他亲手赐给我的。唉,小弟,人家早已不是无权无势的落魄王爷,你该叫他皇上了,不敢再直呼他的名字。” 蒋仙亭急切道:“这我省得!皇上……皇上他有没有提起我啊?”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大哥,宛若受惊的小兽般,神色颇为不安。 蒋启盛更是无奈,说道:“要说有,好像也有;要说没有,好像又没有……宫里人说话,总是弯弯绕绕似真似假,皇帝是宫里的头头,更是天下第一哑谜高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蒋仙亭猛地一跺脚,焦急喝道:“这有什么难回答的?皇上到底有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不是简单得很嘛!” 蒋启盛立即摇头,断然说道:“没有,他从头到尾就没说起过‘蒋仙亭’这三个字。” 蒋仙亭一下子愣住了,惊诧半响,嘴唇微动,缓缓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难道嘉哥哥真的把我忘到脑后了……不……决计不会!大哥,你是不是没有仔细听皇上说话啊?” 蒋仙亭实在太害怕李代嘉已经变心,如今亲耳听到大哥这番话,第一反应就是质疑否认,可他心里某个地方,已经隐隐相信了大哥的话…… 蒋启盛骇然说道:“谁敢不听皇上说话?不要脑袋了吗?小弟,皇上真的没有提起过你!我还千方百计给他暗示,可他丝毫不理睬我啊。” 蒋仙亭怔怔的,眼中落下两道清泪,身子摇摇晃晃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转身扑到梅树之上,伏在树上大哭起来,口中喊道:“大哥,我被你害得好惨!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和嘉哥哥约好了,他会回到京城,我就在山里等他,等他回来接我……可你偏要把我骗回家里!这下好了,我不守约定,嘉哥哥不要我了……呜呜呜……” 蒋启盛急得满头大汗,说道:“小弟,你好糊涂啊,你怎么能怨我把你接回家呢?爹爹见到你的时候,高兴得是老泪纵横,这难道不是咱们为人儿女的最大孝顺吗?再说了,如今天气这样寒冷,你缺衣少食,如何能在山中独居?若是你在山里活活冻死,你的嘉哥哥就肯要你了吗?他是皇帝,要一具冻僵的干尸做什么啊?” 蒋仙亭已经听不进半句劝说,趴在粗粝的梅树上嚎啕大哭,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说道:“我已经跟嘉哥哥说好了,哪怕冻死也好,我真不该离开山里……是你把我骗回了家,是你带我来到京城,是你亲口跟我说,嘉哥哥想我了,嘉哥哥要见我……你骗我,你骗我!嘉哥哥没了,小貂儿也没了,小鸡小兔全都没了……” 若是旁人听见蒋仙亭这番话,一定会骇然失色:李代嘉贵为真龙天子,怎么在这少年口中,却和小鸡小兔沦落到一处? 殊不知蒋仙亭出身富贵之家,向来将金钱富贵视为粪土,在他心中,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小鸡小兔和嘉哥哥更加可爱了…… 蒋启盛见弟弟如此犯浑,心中起了火气,说道:“咱家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哪个像你这样让人操心?你跟小皇帝若是相好了,对我们蒋家只有无穷无尽的好处,我可比谁都盼着你和他重续前缘啊!你怎么能怀疑我害你呢?” 蒋仙亭俊俏的脸上满是泪痕,哭声又是可怜,又是哀绝。 蒋启盛心中一软,又走上几步,缓缓抚着蒋仙亭的肩膀,说道:“小弟,我给朝廷捐了那么多银子,就是要让你堂堂正正,挺直腰板去见小皇帝。小皇帝此时就坐在这梅园里头,是你自己犯了犟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和我一起去见他。现在我回来了,你又这样哭哭啼啼,这唱的是哪一出戏呢?” 蒋仙亭抽抽噎噎说道:“我叫你先去见嘉哥哥,是想看他会不会主动问起我……谁知道他根本就不关心我……他已经忘记我啦……” 蒋启盛忙劝道:“不,那赏梅花宴上暗潮汹涌,局势极其险恶,你这小娃娃什么也不懂,你的嘉哥哥是皇帝,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愿意提起和一个民间少年的私情,这不是很正常嘛?” 蒋仙亭泪眼朦胧看向大哥,问道:“是我让嘉哥哥丢脸了么?是我……是我太上不得台面了……” 蒋启盛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好吧,就算他真的忘了你,那又如何?俗话说,山不就我我就山,你又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非得小皇帝三邀四请,你才愿意见他一面?” 蒋仙亭泪如雨下,眼神却显得执拗,一遍遍说道:“你不懂,你不懂……” 自从李代嘉回到京城之后,蒋仙亭就如约独居山中,等候李代嘉的讯息。 李代嘉深陷龙潭虎穴,又哪儿有办法向外传信? 蒋仙亭一日日望穿秋水苦等下去,心里只有一个盼头:嘉哥哥会来接我的……明天就来……一定会来…… 但蒋仙亭等来的却是秦家军南下造反,父亲重病不起,大哥一遍遍催他回家。 外面的世界好凶险复杂,蒋仙亭真想躲在山里一辈子都不出来,可是大哥指天发誓,一定能带他找到李代嘉,他便跟随大哥回到家中。 后来,秦家军攻克京师,李代嘉继位称帝。 蒋仙亭知道这消息以后,心里又喜又怕。 他喜的是,李代嘉荣登大宝,再也不是受人欺辱的落魄亲王了;怕的却是,李代嘉做了皇帝,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哪里还会记得他这个小相好? 蒋仙亭年纪虽不大,但性格极为倔强敏感,他自己一心一意思念李代嘉,心里也就盼着李代嘉同样思念于他。 现如今,蒋仙亭跟随大哥来参加赏梅花宴,来京路上就暗暗打定了主意:他要先让哥哥去探一探李代嘉的口风,若是李代嘉也思念他,喜欢他,想要他,那么他就欢欢喜喜和李代嘉相认。 但若李代嘉根本就不记得他,不在乎他,不想要他,那么……他悄然离去就是了。 蒋德旺纳妾众多,其中不乏善妒好斗、以争风吃醋为终生大任的糊涂女子,有些行事实在过火,反而遭到蒋德旺的嫌恶冷落,下场极孤苦凄惨。 蒋仙亭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争宠恶斗,心里慢慢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意识:越是对情人死缠烂打,情人越是会乏味嫌弃,还不如当断就断,免得自取其辱。 但少年人的初恋最是刻骨铭心,纵是想要逍遥洒脱,却也不能如愿以偿。 嘉哥哥忘记我了,嘉哥哥不要我了…… 蒋仙亭一颗心碎成一地,双手抱着梅树凄然哭泣,只觉得自己是天上地下第一可怜虫,活着没有一点儿滋味,还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