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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话 彩蛋

    第十五章+彩蛋

    霍宴州的手在鼠标上放了很久,开始用键盘,一只手打字不太方便,但还好只是简短回复邮件。完成之后,那只手转向旁边的烟盒,推弹了一根出来,顿了一下,又用指腹抵了回去。

    手机响起来,是工作电话,玉盏从骤然变黑的电脑屏幕里看他。

    直到通话结束,那只在玉盏衣服底下的手也没拿出来。霍宴州也在看他,从黑色屏幕里的对视变成与玉盏面贴面的对视。

    霍宴州最近很忙,忙到晚饭后的时间全部消耗在书房里,虽然是做正事,依然将玉盏捉来作陪。

    今晚难得狗和猫都待在家里,因为保姆阿姨请了假,没人陪它们出去溜达了,书房门关着,在里面偶尔听到门外的狗爪子乱刨声。

    保姆周末回老家待两天,婆婆生病了,她回去探望,回去送钱。

    她和玉盏偶尔会交谈,可能玉盏看起来比霍宴州面善,对她的家长里短有足够的耐心,关于她被婆家撵出来,她讲述起来也只是一句自己命不好;关于给婆婆送钱去,她还没有以德报怨这么高的觉悟,只是自己身强体壮,暂时也没有其他要用钱的地方。

    “先去睡吧,”霍宴州看着玉盏,那视线总没变过,他的手从衣服里拿了出来,以佐证是真的让玉盏先去睡。

    玉盏又将迟一奉那句话想了起来。

    在你看到的他之外,你还了解他吗。

    他们在书房里待了多久,他就看了霍宴州多久,偶尔接吻,他才将眼睛闭起来。

    玉盏什么破绽也没看出来,霍宴州的所有行为都自然流畅,他的手掌温热,他的嘴唇温柔,在他怀里时安全,不得不离开时寂寞。

    于是玉盏直接问他:“你算是坏人吗。”

    上次那顿饭,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他提前离席的事,不过霍宴州愿意让玉盏从迟家人那里听一些真话,他开着车随意转转,将迟家人大概会与玉盏说什么猜了个大概。

    他一直等着玉盏对那些话作出反应,然而玉盏只是看他,在看不透他的时候再来问他,像个好学生。

    霍宴州笑起来。

    “什么样算坏人?”

    他也问玉盏,将那根露出屁股的烟抽出来,拿到玉盏眼前转半圈再扔回书桌上。

    “抽烟算坏人吗?”

    “当然不算。”

    “这样算坏人吗?”

    他的手覆到玉盏的胸前,轻柔地揉捏。

    玉盏将脸撇开,不看他,也不回答,像为了跑题的讨论而抗议。

    霍宴州将他的脸扭正,亲在他的脸颊上。

    “这样呢?”

    “这样算流氓。”玉盏抬眼回答他,又迅速不看他。

    他们的相处在玉盏习惯了的迟或川模式之外,又多了一些新鲜的东西,毕竟没有人给迟或川定性,没有人批判迟或川,迟或川不会和玉盏讨论这些。

    “流氓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们标准不一样,你说的坏人是流氓里的正常人。”霍宴州的手肘撑在皮质椅臂上,歪着那颗寸头。他喜欢这样,喜欢玉盏在他的怀里,触感真实而美妙,他的视线到玉盏为止,又不止于现在。时间像一条无尽的长河,他们的呼吸和谈话在潺潺地流淌,清澈见底,流去未来。

    “那么,”玉盏在犹豫。

    “你问。”

    “那么,孤儿一定不会有美好的感情吗。”

    “谁规定感情都是美好的?”霍宴州说完便将这句话推翻:“这种回答是流氓的诡辩。”

    他们的谈话慢慢进入正题,专注又悠哉,到了一定阶段之后,霍宴州很少讲这类没有目的,不下达任务,也得不到反馈的话,但玉盏在他怀里,像个困惑的雏鸟,安静的等着,于是他便继续说下去。

    “你不提,我都快忘记我也是个孤儿。”

    “我父亲的葬礼是我参加的第一个葬礼,忙碌,混乱,从灵堂到墓地,我老那么站着,那时候我还小,刚念小学,一开始见到人就哭,后来看着别人哭。”

    “那种混乱持续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终于有一天我可以正常去学校,正常在放学后打开电视,我将之前落下的动画片一集一集看完,一直到夜晚,我躺到床上等着恢复正常的第二天到来。”

    “第二天,我一醒来,我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来到我房间,他们来告诉我,我妈跑了。”

    “我还是拿那天当正常的一天过,我走下楼,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木质阶梯让人踏实安心,楼梯旁边有个匣子,我那时才发现那个匣子里是空的。”

    “我妈将她拍回来的西洋钟放在里头,镶了钻的,她花了大价钱。”

    “整个房子里,她就只带走了那只钟。”

    “那段时间我的思想总在和我较劲,它觉得当孤儿就是输了,它说服我,不是匣子留在房子里,而是匣子上长出了房子,我也是匣子长出来的。比起当一个孤儿,还是当一个没被带走的家具更平静。”

    “如果问我孤儿有没有美好的感情,我个人不怯于回答——没有,反正对于预设答案的人,什么样的回答他都会自行解释。”

    “但是得到答案的人,从来不会再追问,孤儿的美好感情哪去了。他们看到路边乞丐的空碗,却只是让它继续空着。”

    “对他们来说,痛苦是一种身份证明,痛苦不是痛苦本身。”

    “外人只知道我和我家老太太感情最深,不知道那个钉在墙上的匣子没多久就被她取了下来,换成了一座落地钟。”

    霍宴州的话讲完了,像一个睡前故事。

    “去睡吧。”

    他对玉盏说。

    玉盏躺到床上,卧室很空,像很多年前霍宴州等着正常的第二天到来一样,他闭上眼睛,这次的确不会再有任何不幸的消息到来,但玉盏还是忍不住哭。从孤儿院出来之后,玉盏就很少有这种无用的哭泣,没有人看到,眼泪就只是眼泪本身,好比霍宴州所说的,痛苦只是痛苦本身。

    他哭到眼睛变痛,变重,再渐渐蜷成一团,沉沉睡过去。

    直到霍宴州的吻将他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