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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入其中五

    冬日清晨的朝阳照亮整个北海道的时候,滑雪场上的雪,便晃得几乎有些刺眼了起来。

    橙红色的直升机在滑雪场上空盘旋数周后,终于稳稳地停在了停机坪上。不远处是前来迎接宾客的管家以及佣人。从轿车到直升机,已经记不得是今日迎接的第几拨宾客了,唯氏夫妇这次的宴请,为期三日,虽宾客不如往年的多,却各个非富即贵,必须得小心翼翼,闪失不得。

    塔台已经提前通知,这次降落的是政界龙头莫家。果然飞机一停稳,立刻有人先下来开了舱门,接着出现的便是莫氏夫妇。但跟着莫氏夫妇一起下机的,除了他们的公子,竟还有自家的大小姐。管家赶紧抓着身边一个人,低语:“通知老爷,大小姐跟莫家一块到了。”看着身边的人应声离去,管家便也迎了上去,身边的佣人则已经跟了过去,在对方的指点下开始向下搬运行李。

    先鞠躬,向莫氏夫妇致敬,一阵寒暄后,把贵客迎上了车。他家的大小姐在上车前,给他一个微笑:“李管家,辛苦你了。”笑容一如往日般暖暖的,甜甜的,衬着她一身的桃红滑雪装,艳丽无比。李管家一阵犹豫,虽知失礼,忍不住还是付到他家小姐耳边轻声说:“小姐你昨夜一夜未归,老爷夫人可担心了。”小姐听完冲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李管家。我会对他们交代清楚的。”说完之后便立刻上车,随行离去。态度大方得体,笑容甜美温柔,李管家不禁站在停机坪边开始陶醉,真不愧是自家的大小姐啊。

    车子一路开进别墅,停在大门前。唯爱一下车,便看见了等在门前的爸妈。唯爸爸可不管旁人多不多,一看宝贝女儿下车,一个健步冲到她面前,拽着就往怀里蹭。

    “宝贝啊,小爱啊,想死爸爸了。你没事怎么能晚上不回家跑别人家里呆呢?”

    “爸爸!”唯爱用力挣扎。

    唯总裁搂得更紧:“让爸爸抱抱,看看是不是瘦了。”完全地投入,视旁人于无物。

    莫家大家长听着不顺耳,接口说:“老唯,你看看你都什么德行。你家闺女到我那去,我是少给饭了?我是虐待她了?看你什么态度。”

    毕竟此次请的都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了,说话自然也随便些。唯夫人立刻出来打圆场:“他多少年了,还是那性子。不好意思,我们唯爱受你们照顾了。”

    莫夫人也立刻打圆场:“唯爱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昨天我家莫乙打球受了伤,多亏唯爱照顾了,折腾得她走不开,索性让她住下了。”说着还回身白了身后一身黑色羽绒的儿子一眼。莫乙则假装看不到。

    一行人边说边往屋里走,

    唯总裁这头抱着女儿折腾够了,回身才理宾客:“老莫,我家女儿以前可从没外宿过啊,再有下次我和你断交。”

    “今天你的好日子,你说什么都是你对。”

    那头俩夫人也正聊得欢:“怎么小爱跟你公子自己认识?”

    “可不是?往年凑他俩都凑不到一块,我那小子不爱吃应酬饭,今年本来叫都叫不来,后来自己跑去跟他爸爸说他也来。说是唯爱邀请他了,呵呵。”

    “年轻人啊,说要认识可也快……”

    正说着,佣人上来报告,又有宾客到了。唯总裁索性拉着老友夫妇,一块迎宾去了。

    留下两个年轻人,

    唯爱瞄了莫乙一眼:“我让人带你上客房。”

    “你呢?”

    “滑雪。”

    “我也去。”

    “你手昨天才骨折,你还是多休息吧。滑雪不利于养伤。”唯爱笑笑,叫来佣人:“带莫少爷去客房。”

    莫乙皱眉:“把我请来,就晾在旁边?”

    “大少爷,让你受伤的人,可不是我。”唯爱笑得可爱。

    “谁让你昨天……”看球到一半突然失踪……

    “昨天?昨天我可是送你回家的人。何况受了伤还硬要跟来参加生日宴会的人,也是你自己。”语气中有抱怨。

    “好,好,客房在哪里?”王子立刻妥协,跟着佣人往客房去了。

    …………

    一道桃红色的闪电,在银白的雪地里,显眼得让人无法忽略。直接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俊美少年的身边,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桃红色的身影回头,摘掉防护镜,看着紧跟而来停在她身边的俊美少年,笑容灿烂无双:“早上好。”

    “……”少年紧盯着她的眼睛:“……早。”

    “要不要比一场?我们也有好几年,没玩这种游戏了吧?这次要拿什么当赌注好?”依然是唯爱标准的女皇式笑容,自傲而自信。亮得几乎让四周的银白失色。

    少年微微皱眉:“我不玩。”语气有丝负气的味道。

    桃红色的仙女听出了语气中的抱怨,呵呵笑开了声:“你这是在为过去的失败纪录赌气?”

    “……不是。”俊美的少年似乎受不了她的笑,几乎是立刻的别开了眼,转身,往缆车方向走去。

    仙女依然笑着,跟了上来。与他并肩。他的脚步并不快,她跟得轻松,一路与迎面而来的其他宾客礼貌地打着招呼。笑容灿烂无双。少年一如往常,俊美的五官白净且安静。冬日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远远望去,如画般唯美。唯一的缺憾……是天太冷吗?感觉少年的气息,不如往日般温暖。

    坐上缆车往山顶,唯爱依然微笑,看着身边的少年:“比快哦。输掉的人,要为赢的人实现一个愿望。”

    “……你,心情似乎很好?”少年问。

    “恩。”嘴角依然上扬。

    “可昨天……”却明明是对他发着脾气走的。

    “昨天你并没有回家。”

    “是啊。爸爸担心死了,呵呵。”唯爱依然笑着。缆车已经到达了山顶。唯爱下来,往滑道边走去。

    少年跟在她的身后:“知道叔叔担心,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被莫乙留下来了呀。”没有回头,边走边答,语气依然满不在乎的轻快。

    滑道边, 俊美的少年脚步一顿。

    唯爱感觉到他的停顿,也停了下来,开始整理装备。回头看他:“就从这里开始哦。输掉的人,要实现对方任何一个愿望哦。”继续整理装备。

    少年依然没动。

    手套带好,唯爱开始调整防护镜。“准备了哦,你慢了我可不会等你。”

    稍稍下蹲,要往前去的那一瞬,却突然感觉到身后突如其来的拉力,一个重心不稳,唯爱几乎是立时的被拽得往后仰。同时也拖倒了施加拉力的罪魁祸首,两人一起往雪地上倒去。

    不疼。

    唯爱睁开眼睛,看着被自己当垫子压在身下的少年,有些恼怒地从他身上边调整角度要爬起来,边叫:“唯书魅,一个愿望而已,你到底有什么不敢赌的?”

    “你在他家过夜!”少年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躺在雪地上并不急着起来,而是伸手抓住了正要爬起身的唯爱。

    “放开!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个赌,我一定要有胜负。”唯爱更恼,几乎是挣扎着,要离开少年的身体。

    他皱眉,抓着她的手用力一拉。

    他果然……力气已经比她大了。突然这么想着,唯爱控制不住的身体,几乎是飞扑地,唇便直接印上了他的。

    …………

    俊美的少年突然没了面部表情。

    桃红色的仙女却立刻离开了碰在一起的唇。表情更加恼怒地瞪他:“你这是干嘛?欲求不满吗?我亲爱的弟弟。”

    “……”少年不说话。

    仙女皱着眉头瞪他,

    “……”

    继续瞪他。

    “……”

    却在瞥见他脸颊上那抹与透明白净极端不相称的,浅浅的淡淡的,貌似与她身上衣服同一颜色的色彩时,她突然松了眉头,紧抿的嘴角上扬,再上扬。

    瞪他的眼神变成娇嗲的戏谑。

    “妹妹……”呵,多久没有的称呼……

    右手抚他的脸颊,左手把自己的防护镜摘掉。贴近他的唇,一寸不到,吐气如兰。

    “告诉我……”轻轻掐他的脸颊:“这个……是害羞吗?”

    “我不是故意……”少年别开眼,不敢看她的眼睛。

    “妹妹……”她笑,笑得不可一世。“闭眼。”

    “……”

    “我保证,它会更红。”她点着那抹桃红,几乎是同时的,再次覆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没有碰撞。

    这一次,不是碰到。

    这一次,俊美的少年依然面无表情,

    只是,闭上了眼睛。

    唯总裁的晚宴从傍晚的六点开始。

    由于北海道的寒冷,晚宴便设在了滑雪场大型俱乐部的室内宴会厅。

    豪华,温暖,还有美酒与美食。

    自助餐的程序简单而自由。宾客打扮得光彩亮丽,纷纷开始入场。各自谈笑着,等待晚宴的正式来临。

    7:20分,唯家的公子一身白色的西装出现于宴会厅。

    欣长而高瘦的身材,几乎透明的肌肤,伏贴柔软的亚麻色头发,俊秀的五官,纯净的气息与白色西装几乎融为一体。唇角难得地带着淡淡的微笑,一入场立即换来不少名门淑女的低呼。无论年龄层次,几乎都被他吸引着目光一时无法移开。只见他淡淡地扫了一遍宴会厅,似乎在找人。目光巡场一周后,一暗。然后再次扫视,终于停在了与他一样全白的精灵般的少女身上。笑容不变地向她走去。

    羡刹了身边无数眼光,小舞看看身上的白纱小礼服。再抬头看向正向自己走来的白色的王子。笑开。

    选择白色,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7:50分,门口一阵骚动。唯家大小姐以一身贵气桃红现身。侍者正为她把披在肩上的雪白毛领披肩褪下,露出了晶莹雪白的香肩。一身肌肤胜雪,毫无瑕疵,衬着鲜艳华丽的桃红,高贵气质早已独步天下,举手投足无不典型的千金风范。如此的女皇之姿,怕是未来二十年,再难有人匹敌。

    陪在唯家大小姐身边的,是政界龙头莫氏一家。莫氏夫妇一如既往的黑西装,古典旗袍。保持政界的严谨风范。而甚少出现于社交场合的莫家独子,素有高贵王子之称的莫公子,今日一身融合了现今流行元素的西式中山装。既有中式家庭教育出的严谨,又有西式年轻人追求的流行元素。搭上高挑的身材,贵气尽现。此刻唯家大小姐正挽着他的胳膊,一步一笑地与身边的人打着招呼。王子则对每一个与唯大小姐打招呼的人点头致敬。不禁让人感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8:00正,北海道滑雪场的上空突然炸开了大礼花,花团锦簇,色彩斑斓。大家纷纷到窗边围观。礼炮一直响了上百发,最后一声静下,紧跟着轻快的钢琴声起,纯粹而轻快的琴声,出自唯家千金之手。伴随着单一的琴声,从宴会厅的一端步下云梯的是唯氏夫妇。寿星公挽着自己的妻子,一直走到厅中央。琴声一顿,顿时转成华尔兹。乐队的伴奏便在此刻加入。唯家伉俪开舞。

    一曲舞毕,琴声歇,乐队仍在奏,唯大小姐在钢琴边举杯:“爸爸,生日快乐。”身边站着纯白的俊美少年,同时举杯:“叔叔,生日快乐。”于是全场掌声顿起,同举杯。正式拉开了宴会的帷幕。

    唯爱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被灯光照得色彩斑驳的雪地。窗内是丽影斑斓。低头轻抿红酒,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大小姐,看来你今晚心情很好。”有些故意上扬的女性声音。唯爱回头,看清来人,微笑稍微扩大:“丽姨。”小舞的妈妈。

    “最近怎么都没来看丽姨?丽姨还惦念着你呢。让小舞那孩子叫你来家里玩,她总不出声。”语气中有些试探的成分。

    唯爱轻轻一闭眼,张开,微笑:“丽姨,我最近很忙。爸爸的生日,又让您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呵呵笑着,丽姨手一指,“忙,是因为他吧?”那头是正与某企业少爷相谈甚欢的莫公子。

    “丽姨,您笑话我。”唯爱依然笑。不做解释。

    “呵呵,真是女大不中留。我家小舞,最近也老爱和你们唯少爷凑一块。”

    “是啊——”笑得甜甜的。

    “小舞在学校,都受你照顾了。她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们小孩子闹闹别扭,可别当真了。她就是小孩子气,其实在乎你在乎得紧。你也不用骗丽姨,你要不是与她有了别扭,哪能那么久没来看丽姨?”

    “不是——”

    “大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孤儿寡母。小舞父亲又去得早。若不是有你照顾,我们母女也没有今天。你就看在丽姨面子上,原谅我们小舞。她可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丽姨,您说到哪去了。”依然微笑,眉间却有淡淡的不耐。

    “小舞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会任性。我问她跟你怎么了,她就是不说。你也知道,若你俩没问题,往年的年末,代理权的事,你哪用丽姨开口,早就差人来找丽姨了。今年迟迟没有消息,丽姨就知道你们闹别扭了。”语气中有不安。

    “丽姨,您多想了。”语气轻轻的,依然平稳而缓和,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气派。“我真的是,忙忘了。”接着露出可爱的笑。

    “大小姐,您贵人事忙,丽姨活不活得到明年,却全凭你一句话啊。”隐隐有指责的成分。

    微微皱了皱眉,唯爱的笑容收敛,看着眼前的人,眼神凌厉:“丽姨,您言重了。”

    “我……”在如此的眼神之下,突然感觉压力倍增。

    “丽姨,您拿那几个牌子国内的代理权,也有好些年了吧?”语气依然是轻轻的和缓的。

    “这……从小舞初三那年认识你以来……”

    “也三年了……该是换换口味了。”

    “大小姐,我可得靠它养女儿养自己呢。”丽姨一惊。

    “丽姨,你想到哪去了?”笑容恢复,依然是礼貌动人的微笑。

    “我只是想,您也该试试更大更国际性的投资了,不能永远都是停而不前存而不扩啊~”笑容更甜。

    “大小姐,你的意思是……”

    “丽姨,唯财团投资的那几个老牌子,最近走国际市场都很成功,打算回扩到东南亚。日本……应该是商机无限啊。”微笑的女皇用谈论天气的口吻在谈论国际投资。

    “日本的海外代理权,丽姨有没有兴趣试试?”

    “日本!?大小姐……我可以?”

    “当然啊,丽姨代理国内那么多年,走势一直不错,您没资格,谁还有这个资格?”

    “承蒙大小姐看得起,我自然是全力以赴……”

    “但是——”唯爱皱眉,似乎很烦恼:“到日本去开拓市场,也不是一时半会……那代理权一放,又起码三年。丽姨这三年,就得到日本去发展了呢。我怕丽姨只身一人,会寂寞呢。而且我也不放心。”

    “大小姐你放心,我一个人能行。”是兴奋的口吻。

    “不不,丽姨若一定要去,至少带上小舞吧。身边有个人照应,我比较放心。何况小舞那么孝顺,您离开她太久,她会挂念。”

    “还……还能带家人一起去?大小姐,我们母女欠你太多了。”

    “不会啊。小舞是我的好朋友嘛。如果丽姨愿意,我会叫王秘书和您谈,他会协助您办手续。”

    唯爱笑得纯美善良,象个天使。目送来人在千恩万谢中离去。

    转身,“唉……”轻轻叹气。嘴角不再上扬。

    眼角余光带入场中,看到悠扬的乐曲中,在会场的另一端翩然起舞的一双白色碧人。定格,盯着那对白色的影子出神。

    早晨的那个吻。

    似乎是有一世纪那么长。直到他缺氧,把她推开。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红潮。

    那红潮到底代表着什么?她没有办法深究。她只知道,红潮让她突然地心情很好。比早上见到他独自一人在滑雪的时候,心情更好。那算不算强吻?呵,算的吧。可是谁在乎?

    于是她起身,对他伸出手,拉起地上的他。

    然后,看他楞楞地依然站在原地发呆。

    她轻笑出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防护镜,带上,重新扣好。再次摆好姿势:“这次,不许再拉我了。”

    说话间,已经向前滑去。

    等他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只能在雪道的终点,看着她恶魔般的微笑,脸颊再次浮现可疑的红潮。

    “输了,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哦。一个愿望。”她对他说。

    “一个愿望。”他重复,样子依然很难得的呆。

    重复了,那就是答应了吧。

    目的达到,立刻打道回府。走前还在他的脸颊上用力掐了一把,硬要看他难得变色的样子。留下他还在雪地里发呆。

    “想跳舞?也没必要看着别人发呆啊。”高贵王子的声音。

    偏头,看到他已经摆好了邀请的姿势,等着她的回应。

    “你手伤,能跳吗?”她笑。

    “手伤,不是脚伤,跳舞用脚,OK?”他笑得皮皮的。

    “后果自负哦。”她把手放到他掌心。

    他拉她起来。“为了你,值得了。”

    “你这是在追求我吗?”她问,语气有一丝的淡然。

    “看得出来吧?如此明显。从昨天就是了。”王子一改平日一听这话题就发火的毛病,牵着她的手往舞池走。

    “为什么?”她皱眉。顺着他的牵引,走到了舞池中央。

    摆好架势,开舞。

    正好是优雅的慢舞,慢四拍的节拍,让他可以把脸贴她贴得很近,轻语:“因为,要追到你——再抛弃你呀。”

    逗得她呵呵笑:“无聊的游戏,你还在玩?”

    他则不以为然。依然贴着她说话:“有谁比我此刻,更接近女皇唯爱过?我甚至都可以——”他在她颈窝处深呼吸:“闻到你身上的香味——”

    她痒,呵呵笑着轻轻推他。太过于亲密,让旁人看了都不免脸红。

    眼角余光不自觉又瞄向那头的白色,看到白色的少女此刻正靠在少年的肩膀上,陶醉。

    “唉……”再次轻叹。松开了舞伴的手,往阳台边走。

    “我去透气,你别跟来。”

    阳台。

    “这外头可没有暖气,你穿这样,站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地方,感觉很棒?”王子靠在门边上发话。

    她回身瞄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别跟来吗?”

    “十分钟了,你手里的红酒都快结冰了吧。”说着褪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有些事,即使结了冰,也依然得面对。”正如与小舞的关系,以及处理她的方式——究竟是对是错?

    “原来,即使是女皇,也是有烦恼的嘛。”他笑她。

    她白他一眼,他却当没看见,继续说:“如果结冰了——”拿过她手里的红酒,往阳台外头倒去“就不该再拿在手里,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来拯救它最后一点点余热。伤了自己,它也不会再热多久。”

    “……”

    “进去吧,你披着我的外套,我可冷得受不了。”他拉她往屋子里头走。

    “莫乙。”她在门边拉住他。

    “恩?”

    “谢谢你。”笑,难得的娇俏。

    “要谢我的话……”他盯着她的脸:“答应我不许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最后一个字,吞在他的口中。

    这算是个大庭广众下的吻吧?感受到纷纷侧目过来的眼光,她想推开他,却不能生气……

    直到有人发出低呼,他才放开她。

    发出低呼的人,是小舞。

    而她身旁,是唯公子,唯书魅

    王子放开了仙女。眼神难得凌厉地望向俊美的少年。

    是明显的挑衅。

    昨日篮球场上唯爱的半途失踪,是因为他吧?

    演讲比赛那日唯爱要把他的奖杯,送给他吧?

    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唯书魅。

    他并没有看向挑衅的眼神,只是审视着王子身旁的仙女。

    沉默。

    直到她皱眉,低下头。

    没有人再能看清她的表情,长发却遮掩不了她发烫的耳朵。

    他站直,眯眼。

    声音依然柔柔的轻轻的:“小舞找你,姐姐。”

    一顿,

    转身。

    离去。

    看飞机划过八月的夕阳,穿进云层,日本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我却忍不住颤栗。有些如释重负有些不舍有些遗憾,却又在如此的复杂思绪里,感觉到如死寂般的疲惫。

    八月……日本东京的夏日,热得连人都变得迟钝起来。便是这样的热,熟悉得令人心惊。在我十四岁那年,便是这样的炎热里,父亲抛下母亲和我,以及他不负重荷的债务,在病床上撒手远去。

    也便是在这样的炎热里,母亲带着我,第一次踏入唯家的大门。她说,那是我们唯一仅存的希望。

    那一天的唯家,热闹得仿佛天堂。听说,是为了庆祝女主人的个人画展成功落幕。大受好评。母亲便捧着她用剩余的所有的钱,换来的那副价值连城出自“名妻”之手的画,虔诚无比地以狂热同好的面貌,去与女主人一见。

    我坐在角落等待她的归来,同时震惊于这样的场面与排场。即便父亲在世的鼎盛时期,如此排场我也见之甚少。也即便如今我穿得光鲜亮丽坐落于人群中,也依然感觉到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但,尽管如此,唯爱依然在我最难堪的时候闯进了我的生活。

    在那样的酷热中,我第一次感觉手脚冰凉。母亲带着画,一去无踪影,而我却被几个父亲生前相熟的厂商和银行家堵在了唯家的花园里,一再地质问,并不断地冷嘲热讽着,嘲笑父亲的无能,嘲笑我家欠下的债务,用轻薄的言语,把我逼到几进崩溃的边缘。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低下头,抱紧自己的身躯,希望能在那一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便在那一刻,我听到了一个暖暖的,带笑的,甜甜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她说:“李叔叔,爸爸找您。”

    也便是这么普通的一句话,让围绕在我身边的大人们,竟如见到了女皇般,呼啦一声从我身边散开,谩骂声顿时消失无踪。于是,我慢慢地张开眼睛,抬头,便看到了炽热的艳阳下,比艳阳更耀眼的女皇。

    她身边围绕着一群刚刚还在对我冷嘲热讽,如今却笑容可掬的大人。她穿款式最普通的牛仔七分裤,上身是可爱的粉红娃娃装。纤瘦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肤把她衬托得如陶瓷娃娃般晶莹透明。她站在大人中,腰挺得笔直,笑容甜美,态度大方,在众人的围绕下,如众星拱月般地离去。剩我一人留在原地。

    她把我从魔鬼的手中解救了出来。却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与她的距离,遥远得让人不敢想像。她就如仙女般,从未曾生活在凡人存在的地方。

    我以为,我们应该是距离遥远却平行的两条直线,不会相交。却在偷偷仰慕她的下一刻,看到爬在架子上的花王一不小心让脚边那桶花肥向站在架子下的她泼过去的瞬间,鬼使神差般地冲了上去。也许,我只是想要表达我对她的谢意。也许,我无法忍受我心目中的仙女被花肥弄脏。总之,当大片大片黄褐色的污渍在我的白色洋装上溅起的时候,她安然无恙地站在架子边,惊讶地伸手扶住几乎站不稳的我。

    然后,是一团混乱。花王不断地道歉,旁人的惊呼,引来了唯家的主人,以及站在他们身边的我的母亲。母亲看我一身的狼狈,用几近尖叫的声音问:“小舞!你到底倒了什么乱!?”

    我错愕。

    却听到身边的仙女,对着唯家的当家,用坚定的语气,说:“爸爸,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便是这句朋友,有穿制服的人殷勤地带着我去换了干净的衣服,有华丽的房车在唯家的大门等着送我们母女回家。顺带而来的,是唯家夫妇对母亲热情的招待,是债主突然转了脸色的巴结,是母亲握在手里的唯财团的合同,和我们突然富裕起来的生活。也便是这句朋友,我放弃了画画开始学习钢琴,我放弃了最爱的艺术学校考入亚祢高中部,我开始学习应付身边的人不再真诚的笑容,我开始习惯顶着好友的头衔过着不再有朋友的生活,我也开始熟悉当一株茧丝花,不得不依附,便不得不在依附的同时变成陪衬品。

    仙女变成了我的朋友。她会真实地坐在我的身边,与我聊天。她也会冷漠地看我曾经的朋友,直到他们自动远离。她对我的请求偶尔会不耐烦,却从来没有拒绝任何一个请求。她习惯被人众星拱月般地包围,宽容一切对她怀抱任何目的的笑容,却对偶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抱以凌厉的审视。她强大到撑开翅膀足以保护我的整个世界,却同时遮住了我渴望的阳光。

    我习惯了她的优秀,习惯了她的坚强,习惯了她的美丽与尊贵。偶尔,她的强大,会让我觉得喘不过气,却无法想像有朝一日她软弱的样子。我甚至不能容忍她或许会有一丝懦弱,也不相信她会输给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她,本来就该是尊贵如女皇的。是我所不能匹敌的,是望尘莫及的。我的好朋友,唯爱。

    我以为,我将会当她,一辈子的“好朋友”。

    直到,偶然,我发现了她身边,那个白色的影子。

    他通常只在寒假或暑假出现。他美丽得恍若天使。他酷爱白色。他给人感觉透明而宁静。

    他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他也任由她欺压从不反抗。

    对于她的恶作剧他总是无力招架。

    但他并不如我一般地懦弱,他能拉很棒的小提琴,他喜欢在没人的中午游泳,他甚至在家庭教师教他们概率论的时候,把他前一天已经答在卷子上的答案擦掉,假装很认真的听讲,然后把答案再写一遍。再然后,她得满分,他98分。

    他不断收敛着自己的光芒不让它外露。

    一度我曾以为,生活在女皇的身边,承受着来自她的巨大压强,他与我一般,应该多少是厌恶着她的。

    然而我又曾亲眼看见俊美的白色天使,抱着在花房睡熟的她回房间。态度,是如此地小心翼翼。

    他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天使。俊美的天使。我站在远处,从来不敢接近,怕破坏了他的气息。

    直到……

    直到,看见他画里的孩子,笑得如此地寂寞,如此地不安。

    原来,他也与我一样,会寂寞,会不安……女皇,毕竟是我们所无法仰视的……

    象突然找到了共同点一般,我再也忍不住接近他的冲动,于是,我走上去,说:孩子,不该有这么孤独的颜色。

    就像,他。

    与他的接近,让我突然乱了心跳。他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甚至为了我,反抗了他的女皇。于是,我变得越来越不舍得放手。

    我甚至忘记了,女皇,是没有人可以反抗的。

    直到我的好朋友,唯家的大小姐,在那个寒冷的,北海道的冬日。彻底地与我决裂。

    我曾经在那一刻,在冰天雪地的北海道,产生过从未曾有过的绝望的感觉。当唯家的大小姐,告诉我我不必再回到亚祢,不必再呆在她身边,我甚至可以呆在日本不必回去。在那一刻,我以为,我将要一辈子,拥抱着日本的国土,不再可能离去。

    唯家的大小姐,唯爱。我的好朋友。在她父亲的生日宴会上,对我出了手。我便也在那一刻,绝望地陪伴着我的母亲,守候在日本的国土上,开拓她的商业天下。

    我无比的绝望,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开了日本,离开了北海道。直到,那个白色的影子也离开。

    都离开了……包括我的母亲。

    在日本呆了半年,当我的母亲生意刚刚开始作大,当我认为一切都会有所回报的时候,一场车祸,带走了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仅剩的一个亲人。

    我收到了保险公司赔偿的巨额保险金。母亲生前最想得到的,却在她死后,轻而易举地实现在了我的身上。

    妈妈,多讽刺不是?

    唯家来了人,来表示他们的惋惜和遗憾。帮我办理了母亲的后事。唯爱……毕竟没有抛弃我呵。可我却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我决定回去……回到那个,有俊美的天使的地方。

    唯爱,我的好朋友。

    对你,便也只能……

    “唯书魅,你必须上Q大,必须读商学院!因为,你欠我一个必须实现的愿望。”

    ……

    Q大大学,一所闻名遐迩的综合类高校。从这里出去的学生,在社会的各个领域都堪称精英。从政坛,到商界,到学术界,或科研界,无不充斥着Q大的学子。他们为母校带来的光辉与名誉,几乎是数之不尽的。当然,Q大的讲师与教授,便也不是普通的学者,他们一致都 拥有雄厚的知识背景以及独特的个人风格。因此,每一年能进这里的学生,想光靠雄厚的财力,是不可能的。这里只收纳真正有本事的优秀学生,无论你是总统的儿子或妓女的女儿,只要你有本事,便能跨进Q大的大门。

    “唯爱学妹!拜托你,请你务必加入学生会!”

    “学妹!我们社团联合会需要你!”

    “唯爱学妹,我们校报……”

    “书魅,看这边!”

    “学弟,拜托一定要参加我们社团。”

    “帅学弟,我们是校模特队……”

    看如此地盛况空前,便知道商学院今年最受欢迎新人,不言而喻是这对唯家的姐弟。大一新生每年都长江后浪推前浪,然而群星之中,非常耀眼的并不多。毕竟Q大的学子都自持甚高。但今年的商学院似乎局势有些一面倒,开学没多久,就立刻出现了两大红人。

    如今,两大红人正坐在下课后的课室里被众人包围,吵得热火朝天。

    “唯书魅!?果然是那个唯书魅!!”一个人终于拨开众人,跻到了唯书魅身前,大着喉咙叫着:“是那个精英院校里十项全能的唯书魅嘛!我还以为是同名呢,来一看,果然是你!”

    众人安静。精英院校!

    “你怎么也到Q大来了?”来人依然大着喉咙:“你不认识我了?我啊!曾经跟你同校的刘竞宇!”

    刘竞宇!拿了Q大无数奖学金的考试鬼才,商科大四的大红人。凡商科人士,无论大一新生或已经毕业的旧鸟,无不对其大名或膜拜过或痛恨过。

    “学长好。”少年彬彬有礼。

    “你小子,在这里装什么纯良。”来人不改大喉咙的本色。突然瞥了一眼他旁边被众人围在中间静静微笑的仙女,呵呵傻笑开了:“仙女,果然是仙女。”然后一拍少年的肩膀:“嘿,还是老样子嘛,一副乖巧的样子。得了,老子大四要退休了,学生会,你给老子不进也得进,当年连老子的奖你都敢抢,你试试现在说个不字,老子让你知道后果。”

    “……”少年沉默。

    “学长,这不公平……”身边其他社团或不同党派的人纷纷抗议。

    来人操着他的大喉咙,大声嚷嚷:“不公平个屁,有本人哪个傻鸟考赢了老子再放屁!”

    众人全都闭嘴。

    安静。

    “就这么说定……”来人对着少年正要下定论,却听到一道清清冷冷,甜甜美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学长,学生会,我加入。”

    “你!?”他回头,盯着发话者。

    “我,”甜美声音的主人绽放笑容,甜得耀眼。“够资格么?”

    于是满口“老子”的人也结巴了。“当……当……当然……”

    “学长,你说,如果我当会长,会不会不够资格?”甜美依然,大大的眼睛直视着他,目光中闪动着光彩。

    “怎么……怎么会呢?你当然行。”结巴终于有所改善。

    “那么,学长刚刚说,要退休了?”

    “是……是……不是……我……”什么意思?

    “谢谢学长让位,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以后学妹我会更加努力当好学生会长,不会丢你的脸的。”笑容依然灿烂。

    “啊……啊……我……我……我……”结巴比之前更加严重了。他,他,他这是……被夺权了!?

    “各位学长学姐,可以么?”仙女偏头问其他在场力邀她加入的学生会人士。

    纷纷点头。比起暴力而满口脏话的上司,当然仙女更让人觉得神往。

    “那……从现在起,我以学生会长的身份,”她转头,看着少年:“加入与否,你的自由。”

    “……”少年轻轻皱眉,微笑不再。

    “学长,学姐,我们得谈谈接交事项。”仙女不再看他,开始忙后事。一群人簇拥着她离开。

    留下被剥夺了权利的前学生会长,望着远去的仙女的背影,愣愣地感叹:“好,好,好可怕的人……”

    “她……”少年站在他身边,同样凝视着她的背影,张口,却最终没再说什么。

    前学生会长,瞄了少年一眼:“唯书魅,我真心的同情你。”

    少年不再开口,也不再看某前会长一眼。

    抓起机车钥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