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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字旗缩在旗杆头,被湿沉沉的空气拖累着,没有生机。眼前就是子午谷谷口,高若峰一挥手,所存不多的炮弹开路,硝烟中,破破烂烂的闯军杀向西安府。他们刚出子午谷,震天动地的马蹄踏着喊杀声从西边冲出,全副铁甲的骑兵挥着长长的斩马刀从西边的烟雾中杀出来,马蹄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高若峰大惊:“从哪里来的!” 张献忠大喊:“晏军的骑兵从黑水峪出来的!他们原来走傥骆道!” 李鸿基在砍刀剁肉的哀嚎声中难以置信,他想过晏军会不会走傥骆道从西边包抄过来,只是傥骆道是荒废两朝数百年的古栈道,翻山越岭异常艰险,更何况傥骆道出口在周至黑水峪,在西安府以西一百多里!他们已经用极限速度穿过子午谷,晏军根本不可能通过傥骆道追上他们。 可是,全副武装的骑兵仿佛天降,喊杀口音是关外的! 关宁铁骑! 高若峰指挥李鸿基和张献忠兵分两路,全力冲出子午谷。子午谷口太窄,两侧险峻不易伏击的山峰成了桎梏,若冲不出谷口,只能困死在这里。后面追杀的晏军渐渐逼近,关宁铁骑堵在谷口,斩马刀挥舞,高若峰的人跌在地上,被马蹄踏成烂肉。破破烂烂没有装备的闯军似乎愣了一下,被突然来的铁骑吓得手足无措。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将军怒吼:“高若峰出来受死!” 闯军不知道谁喊了句:“他们人少!” 沉默张皇的闯军突然不要命了,从谷口往外涌,势如钱塘江如海。邬双樨的战马惊了一下,前蹄一扬,被涌来的手无寸铁的人差点推到。其他铁骑士兵拔出火铳,一顿乱轰。邬双樨狰狞一咬牙,抡起斩马刀疯砍,连人带马浴血淋淋,铠甲上血珠淋漓滴落如雨。子午谷口有人喊:“闯王快走!进——西——安——啊!” 极限速度强行军熬下来的关宁铁骑也没剩多少,邬双樨翻山越岭双手指甲都翻了。跟了他多年的爱马马掌掉落,马蹄碎裂,依然温顺,只是邬双樨明显感觉到爱马站不住了。他双目通红,脸上血泪乱淌,不知道究竟为了谁。 挥着锄头的闯军到他面前送死,就是为了拖住关宁军。可是他不能让高若峰跑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也可以用命去换!邬双樨怒喝:“高若峰出来——” 子午谷中,突然出现了久违的清风,猛烈的血气奔腾冲出。 西安就在前面!高若峰的部下们从未如此喜悦,拿下西京,赶走吸血的狗官,就可以不纳粮不交租。已经不能思考的他们眼中只有西安府,他们所有的信念,就是只要闯王能进西安府,他们这十年的征战,就赢了! “闯王——冲——进——西——安——” 邬双樨吐出一口血,他知道今天自己要死在这里,没关系,没关系!白侍郎很快就来了!他嘶哑的声音也喊:“不能让高贼进西安!咱们死也要用尸体堵住子午谷!” 高若峰热泪奔涌,盛大的慷慨赴死像一场辉煌的英雄诗,两边都已癫狂,什么都不剩了,就赌命吧! 张献忠和李鸿基架住高若峰:“闯王上马!咱们掩护你杀进西安府,屠尽皇帝家狗官!” 高若峰一伸手扯过那一直展不开的闯字旗旗杆,一把塞进李鸿基手里:“你,拿好旗。晏军要的是我,只有我能拖住晏军。待会儿我与秉忠杀出空隙,你便直冲出去,进西安,不要回头!”他握住张献忠的肩,“秉忠老弟,今日对不住了,老兄要连累你了!” 高若峰翻身上马,仰天长喝:“杀出去!随我进西安!” 邬双樨已经看不见了,爱马终于站不住,翻身倒下。邬双樨不知道自己的战友还剩多少,他拽下马鞍上勾着的长枪,横扫一片。 关宁铁骑奉命成为突击先锋,今日已经搏尽性命,不辱使命。 “来吧!” 子午谷狭长的道路后半部分也陷入激战。追来的晏军跟闯军押后部队激烈交锋,邹钟辕和薛清泉奉命堵住高若峰的退路。因为地势狭长,晏军也只能有先头部队跟闯军交战,双方胶着,死伤惨烈。邹钟辕身负重伤,咬着一块布条,以防自己喊叫出声,浪费杀敌的力量。薛清泉昏死过去,邹钟辕来不及看他还有没有气。 今日,不算丢了京营的脸面了。邹钟辕双手握朴刀,咬着布条大笑,邹钟辕,不算丢脸! 子午谷两端突然同时出现震天动地的火炮声。铜发熕,铜发熕的声音!邹钟辕失血过多,流不出眼泪,铜发熕终于埋好了,白侍郎来了! 白敬一身孝衣,眼缚黑纱,领兵从西安方向杀来。陆相晟所率天雄军日夜狂奔绕过秦岭从西安北面冲过来,一路浴血,歼灭准备来西安府接应高贼的其他叛贼,从西安府北面冲向子午谷。 陆相晟喊:“杀敌立功,回右玉收庄稼!咱自己的粮,不交租子!” 天雄军整齐划一大喝:“杀!” 关宁铁骑终于等到白侍郎过来,邬双樨拄着长枪,站着昏过去。李鸿基举着闯字旗冲出子午谷,在西安府前正撞陆相晟,两只野兽张开獠牙,撕咬对方,嚼肉嗜骨。白敬的军队杀向子午谷,高若峰退回山谷。子午谷两侧大部队虽无法伏击,但小股部队深入亦难寻找。高若峰且站且退,全力拉住白敬的兵力,张献忠硬是顶着铜发熕震山撼岳的连发炮火冲出谷去。 白敬要的就是高若峰,他咬着高若峰不放。长达一个月的极端艰苦的行军要了他的大半条命,白敬要用剩下的命换高若峰。白敬的白色孝衣血渍浸透,眼睛也是红的,追着高若峰而去。铜发熕还在喷射,所瞄准之地,人畜飞崩,只余地上血槽。 子午谷内谷外,血海澎湃,人命贱如蝼蚁。 西安府就在眼前,李鸿基却无论如何冲杀不进去。他似哭似笑,闯军今日如此,皆是天意!跟着李鸿基从子午谷杀出来的人,没剩多少了。李鸿基手握闯字旗,心里发狂:皇帝老儿! 李鸿基与陆相晟交战不敌,陆相晟差点就要抓住他,他率领剩下的十几人,向东突围,跑了出去。 陆相晟一抹脸上的血,一挥手:“进子午谷!” 天雄军接手闯军残部,白敬领人穷追高若峰不放。若是高若峰跑了,再捉就难了!他们缠斗了这么多年,该有个了结了。 白敬下了马,咬牙往山上爬。他身后的人默默跟着他,似乎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一个很多年的答案。 白敬拔剑,拨开山洞门口的杂草。山洞中大马金刀坐着的人,仿佛盛唐时崖壁上开凿的石像。斑斑驳驳,破破烂烂,怅然地庄严着。 高若峰睁开眼,对立在光中的白敬微微一笑:“白敬。” 清风拂起白敬被血染成黑红的衣角,白敬也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