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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卿可知,你一心推广种植,手上便握着几百万的人命了。” 权司监一愣,摄政王看他神情,叹气:“卿亦拿不准的话,此事再议吧。” 这次谈话之后,权城煎熬几晚没睡着。若只是差事办砸了大不了被杀头,他不怕。怕的是误国误民,如果害了西北之民,那岂止是千古罪人。 再一晚反复,权城终于下定决心,披衣而起,写信给师门,把此事原委详细阐明,请求自逐,往下权城如何,与师门再无干系。 信送出后,权城蹲在地头,看着三块田中顽强生长的植物,热泪盈眶,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三位神植有灵在上,弟子权城乞求三位拯救晏人于水火,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权城上书要求在西北推广土豆甘薯和玉米。摄政王没有回,大约也是公务繁忙,再也未来钦天监。权城焦灼,眼看要过了最佳种植期。摄政王陕西赈灾,调商粮,委任陆相晟提督右玉,朝政动荡,权城蹲在钦天监稀里糊涂听着。右玉人铁血忠心,守着一座小城硬扛了鞑靼大军七个月。权城默默为右玉举行了祈禳仪式。 右玉几近城空,陆相晟在河北征兵,陈驸马家鼎力支持,征兵完毕就要往右玉走,权城瞬间得三清庇佑,福至心灵,抓住这个机会的尾巴,上书摄政王力谏可在右玉推广种植三种作物,三种作物绝不辜负殿下与万民。 摄政王还是没回,权城天天打听河北征兵的情况,煎熬成了游魂。陈驸马多多少少认识他,看他那样,着实不忍心:“权司监,你是不是忘了王都事?摄政王日理万机,实在不行,你去找找中书省王都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权城立刻活过来,真去找王都事了。王都事拿着他的名刺,哭笑不得:“权司监,你又来了。上次是请摄政王去钦天监,这次又是为什么?” 权司监握住王都事的手:“都事有所不知,这一次,大晏要靠王都事救一次了。” 王都事吓一跳:“权司监发什么癔症。” 权司监眼睛发直:“王都事,陆知府河北征兵,是不是能把玉米土豆甘薯的种子带去右玉?种一下,就种一下,这三位绝不辜负殿下,也不辜负万民!” 王都事被他捏得手发紫,心想干农活的手劲都忒吓人:“权司监冷静,殿下这几日为了陕西赈灾的事情殚精竭虑,苦心谋划。但是你放心,殿下什么人?真正利国利民之事,殿下不会无视。” 兴许王都事真的起了作用,回去研读了权司监所上条陈,劝说摄政王殿下接受权司监的建议:并不全西北推广,先在右玉试种。 第二天,寿阳大长公主府送来一群征兵中的农家子弟,跟权司监讨教如何种植三作物。 权城一抹热泪,遥遥一敬:“多谢殿下明鉴。” 权城满怀希望地等着河北兵们踏上征途。带去的种子都是他历经数年代代淘汰导择优中选优的极品。他教那些农家子切割土豆和甘薯,育苗,壅土,浇水,防虫。新的作物就是新的希望,权城坚信不疑。 三清在上,护佑大晏,护佑大晏万民。 权城没等来好消息。陆知府只在回信上语焉不详地说了句“种子有问题”,权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哪里有问题?水土不服?与本土植物家畜相克?长不出东西?陆知府很显然根本不懂耕种,一句要紧的都没提。 权城挺着给自己煎了碗药灌下去。这时候他不能出事,更不能气死。这次他上书摄政王,要求亲自去右玉。正好陈驸马也要去右玉查访,有陈驸马担保,权城上书批复比上次迅速许多:准。 去右玉,如果那个陆相晟糟践了三作物,权城就去砍死他。 权城杀气腾腾地准备行囊。他虽然是个清瘦的道士,但从小练功没落下,陆相晟听说就是个文官,权城想也知道,估计是满口之乎者也“焉用稼”。去您妈。 就在他准备妥当随时跟着陈驸马启程,摄政王砸了钦安殿斋醮道场,踹了炼丹炉,把道士全部打出宫,成庙生祭在大隆福寺举行。佛道之争从未停歇,这些无一不说明,道教失宠了。摄政王厌恶道教了。 权城顾不上。真的顾不上。他现在心里都是三作物,除非摄政王把钦天监砸了把他抓了,他就还是大晏的官员,首先考虑的是万民。师父也许会怪罪,到时他会领罚。 只要让他去右玉,亲眼见见到底怎么回事,种子哪里出了问题。 仁祖皇陵被毁。 权城跑去找陈驸马,陈驸马正在家里跪仁祖的灵位。寿阳大长公主被恩准不必跪太庙,但该跪还是得跪。她生产完身体一直不好,就陈驸马代跪。陈驸马披麻戴孝神情要昏不昏:“你说去右玉?我真的吃不准,现在这时局……” 权城急得两眼发黑。 陈驸马扯他一下:“这档口,权司监举止万万不可轻浮。陛下和殿下都悲痛欲绝,权司监一定要注意言行。” 权城不必装,他已经悲痛欲绝了。正常耕种这时候玉米都快要收了! 权城第三次找到王都事,被王都事下陷的两腮惊着。王都事一看他,轻轻吐气:“权司监?” 权城能见王都事,还是托了那些茶叶的福,加塞儿了。现在多少人要见王都事,托请,递话,说情,不敢面对摄政王,全上王都事这儿了。 权司监递上一包茶叶:“今年炒的茶叶,都在这里了。全是用笨办法,笨功夫做的,摄政王殿下夸过,清肝明目。” 权城一说清肝明目,王都事像被针刺了。王都事接过茶叶:“权司监,这次是为什么?” 权城郑重:“下官请求面见摄政王。” 王都事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疲惫之气。 “王都事,下官有话必须跟殿下当面说。当面说完,下官能做的都做了,此生也就无憾了。闭眼那时,方能坦然。” 王都事抬手,悬在权司监肩上,迟疑许久,终究拍下:“权司监,不要再提什么炼丹了。” 权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满面热泪,他喷了个鼻涕泡:“不是所有道士都炼丹。再说,火药是炼丹炼出来。” 摄政王,终于是见了权城。权城与摄政王相谈那么多次,权城这是第一次进鲁王府,进书房前,他抬头看了看那峥嵘的“研武堂”三个字。 阳光明媚,透过窗棂打到摄政王的脸上。殿下似乎在看书,又似乎没有,威严地坐着,却并不令人恐惧。他是阳光的一部分,阳光生万物,万物敬畏阳光。 走了几步,权城突然发现异样。 殿下的眼珠子,不动。 他惊慌地看王都事,王都事垂下头。摄政王声音不高,厚而载物:“权司监,有言直谏吧。” 权城攥紧拳头:“殿下,臣想去右玉,跟陈驸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