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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摄政王当得真挺憋屈。 对于李奉恕来说,可能区别在于在山东种大葱还是在乾清宫种大葱。 李奉恕从小到大安分守己。兄弟几个他出身最糟,亲娘是个嫔,死得还早。其他兄弟,即便都是庶出,亲娘或是皇帝青梅竹马或是皇帝一见钟情要不然娘家势大财大,最不济能唱能跳有点撩拨男人的特长。他娘……来得悄无声息,走得悄无声息。李奉恕深刻怀疑,要是没自己的话,皇帝压根不会记得她。 李奉恕的爹,景帝,是个各种意义上的炮仗。景帝出生就是太子,打小就受宠,脾气不是一般的大。景帝的老子宣帝性子比较懦弱,给御史言官欺负得半死。有些话皇帝不能说皇帝儿子可能说,宣帝乐得有个儿子给他出头。景帝益发骄纵暴虐。景帝亲娘,当时的皇后甚至都怕他。景帝即位,脾气简直不能叫脾气,叫霹雳。贩夫走卒脾气大那叫莽夫神经病,皇帝暴躁那叫君威难测。一般皇帝打人都是让大汉将军动手,景帝爱好自己亲自上,挽起袖子对着臣子宫人儿子连踢带打。宣帝唯唯诺诺谁的话也听,御史言官皇室宗亲跳得不能更高,哪儿都有话说。景帝性子躁烈动不动暴跳如雷,大晏朝不能更和谐。可见不论是皇亲国戚的金屁股还是文曲星下凡之后的清贵屁股,都是怕打的。 景帝前朝臣子后宫嫔妃揣摩圣意全都有各自一套独门绝技,使着看家的活儿讨好景帝,只除了一个人,景帝六儿子,李奉恕。 李奉恕亲娘早死,皇后可怜他没娘就抱到自己宫里养着。说实在的也没亏待他,因为嫡出的太子也不是日日都能看见自己亲娘的,皇家要脸面规矩。伺候的宫人们没必要尽心竭力,也不至于偷奸耍滑,李奉恕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长大。 六皇子没亲娘,看着好像也不是天纵英才,皇帝几乎忘了他,天时地利人和,宫斗水深火热的要紧关头都把他漏了。娘娘们花儿粉儿小曲儿地斗,皇子们诗啊文啊骑射啊地撕,见面一句话里十个机锋,一个假笑里十成毒。 ——六皇子自己站在自己的小院里看着砖缝里的枯草发呆。 李奉恕不懂得宫斗的精华关窍,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没比这一宫人精高哪儿去,机锋打到他身上他也未必能明白。景帝发作他,他就木木地跪着,任打任骂。在景帝看来他那个德性,不是梗着脖子不服气就是对着自己老子甩脸子,肝火更胜,怒骂他“骄横跋扈,放肆狂妄”。 可冤枉他了,他就是单纯的,没表情而已。 景帝挺快就把自己气死了。死那天宫里不太平。李奉恕十五,没人提他出宫建府的事儿他就一直住在宫里,那天睡到半夜爬起来看满地火把,四处是兵卒跑步时摩擦的声音。娘娘们皇子们的鸡争鹅斗有了结果,嫡出的太子名正言顺地继位,就是死了以后的成帝。 李奉恕没站过队没害过人,成帝或许是不想搞太绝,封他个鲁王扔山东去了。第一山东离得近便于监管,第二成帝对李奉恕印象不算坏,山东也算富庶之地。 离宫那天,下着小雨。李奉恕一点留恋也无,逃命似地跑出了皇宫,跑出了京城。他一直觉得脖子上掐着一只手,稍稍用点力就能掐死他。京城在他身后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追不上他了,他觉得脖子上那只手松了松,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在山东的日子乏善可陈。鲁王府是景帝朝就闲置的,一片荒芜,新晋鲁王刚下马车,王府里还没收拾妥,乱七八糟兵荒马乱。鲁王府的大奉承一看李奉恕心肝儿就颤,这位主仿佛不像好伺候的样子,十几岁的年纪一身杀伐之气。李奉恕抬腿走进院子,盯着鲁王府地面上的石砖看,石砖缝儿里钻出杂草,异常顽强地活着。鲁王殿下看得专注,仿佛终于找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属官下人缩着假装自己是鹌鹑,呼吸都含着半口气。 高而威严的龙子凤孙冒一句:“种什么好活?” 所有人瞄鞋尖,一个黑眼睛的年轻人操着浓重的胶东味官话说:“葱吧。” 李奉恕看他一眼,年轻人临危不惧不卑不亢,端着风仪站得挺拔。瘦,高,单薄,一对黑龙晶似的眼睛,有勃勃的神采与……笑意。 李奉恕把兴趣从地砖挪到年轻人的脸上:“你……是哪个?” 年轻人掷地有声:“回殿下,我叫王修,是仪宾。” 鲁王殿下李奉恕刚刚抵达山东,记住一个人,叫王修。 于是鲁王开始六年的种葱生涯。他基本不出门,也不咋爱搭理地方官员。没有王妃,对美女美男全都没有兴趣,天天种葱。整个鲁王府倒真正“郁郁葱葱”。 全是葱。 鲁王的葱能长到比人高,酒盅粗细。鲁王不爱搭理人所以进项寥寥,胶东仪宾王修灵机一动把他种的葱都拿去卖,打着“鲁王亲种,王府大葱”的噱头。没想到销量不错,大葱外面看着就是有点粗,剥两层下来味道又鲜又冲,特别下饭。 京城把鲁王给忘了,鲁王自生自灭。 谁知道鲁王自得其乐。 大奉承发现这位主就是长得凶,其实挺好打发。平时就爱蹲着种个地,以葱为主。 胶东仪宾蹲在一边感叹:“王爷的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鲁王两手泥,大高个子蜷着,听王修大大方方的响脆马屁。 胶东仪宾王修乐呵呵。 王修原本就是豁出去了。才学还是有的,起码二十岁中举,不是啥天纵英才在大晏朝也算数得着的。爹娘给的外表也好,长身鹤立一表人才,要不然不能进王府当仪宾负责礼仪接待,要知道一般情况下这个职位上的可都是王爷女婿后备役。有才有貌,可惜了,家里太穷,中了举没钱打点找差事基本和没中一样。接着往下考吧,也可以,看着爹娘饿死在自己眼前。既无法上下打点也无法接着科考,偏偏别的本事没有,一辈子心眼儿都用在读书上了。一个举人给人当西席王修也咽不下这口气。 正赶上山东天降一个鲁王。说是现从宫里带人来不及了,直接在山东招吧。王修把心一横决定去试试运气,好歹是份差事。家里几天没开锅,王修把裤腰带勒得紧了些。他基本上到了山穷水尽,逼得自己只想笑,摸着腰带盘算,如果应聘倒也好,人家不要呢,就用这根裤腰带吊死在鲁王府门口。 幸而李奉恕不知道自己的王府差点面临如此风险,对王修不错。在王修看来,虽然这个鲁王天天蜷在家里憋着,看着一点也不那啥,贵在好糊弄,脾气不错。 脾气当真不错,一次无意间撞见王修光着身子用井水冲洗,夜里白白一大条两溜小排骨,都没说什么。那之后,才真的算记住王修的名字。王修颇有自知之明,李奉恕铁定不是因为自己的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