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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大王和他的小弟 这里树影憧憧,薄暮的夕阳穿进丛林,映亮一条金红色的溪涧。 目光所及之处,浓荫夹道,无尽云海翻腾在身边脚下。竖耳细听,也只能听见气若游丝的虫鸣,和偶尔才有的几道野兽嘶吼,来自远处已经陷入夜色的密林。 此处俨然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峰。 诡异的是,如此深幽的位置竟也盖着一座房屋。 称它为房屋实在是很给面子,这建筑充其量就是个茅草棚,不知道主人有多不讲究,盖得很有些放荡不羁:饥荒的细木头杆子精疲力竭地撑着一头凌乱的稻草,歪斜的站姿仿佛下一秒就要给人下跪磕头,又低又矮的篱笆扎得稀稀拉拉,野鸡不用扑腾翅膀就能从缝隙钻进去,院子当中随心所欲搁了张奇丑无比的木头桌,结合桌上横七竖八的砧板菜刀和半米外糊得倒人胃口的灶台来看,应当是做厨房和餐厅来用。而此时,茅草棚漏风的竹门大敞着,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里头架了张床,床头蹲着一匹鹿、一头黄鼠狼和一只野狗。 这奇葩的组合齐聚一堂,却并不撕打,院外偶尔也出没其他动物,都聚精会神地在捕捉棚里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声。 下一秒,远处的树叶忽然沙沙作响。 那点微弱的动静在野兽听来却不啻于天敌的咆哮,栅栏外探头缩脑的动物们霎时间炸着毛轰然散开,不过转瞬,一道清瘦的身影就夹裹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开暮色。 来人个头不算太高,半长的乱发只用布条松散地拢在脑后,他穿一身补丁叠补丁的道袍,挽起的袖子下伸出形销骨立的胳膊,皮肤苍白得不见血色,形象十分瘦弱,宛如饿了三天,即刻要从桥洞启程往过街隧道要饭的乞丐。 然而他那看似羸弱的手掌中,却正拎着一头体型快赶上棕熊大的野猪。 野猪喉咙被又准又狠地划开,血迹长长拖了一路,死得獠牙大张,凶相毕露。入夜的山风拂来,吹起猎人蓬乱的头发,他抬手不耐烦地拢了一把,露出半张沾染血迹却又难掩俊秀的面孔来。 卫西提着今天的猎物回来,眼睛一瞥就知道屋里是什么状况。他皱着眉头踹了脚栅栏门,茅草棚里的讲经顿时停下,片刻后,卫得道苍老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徒弟?” 卫西将野猪丢到灶前:“你又把什么东西放进来了?” 屋里听经的三只动物立马乖觉地退了出来,临走前那匹雄鹿很懂看人脸色地朝卫西点了点头,黄鼠狼和野狗对上卫西的视线,屁股一夹拔腿就跑。 卫西进屋洗脸,卫得道穿着一身比他还破的袍子,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叹气:“师弟师妹都被你吓跑了。” 卫西没搭理他,洗完脸找了把剪刀剪头,他剪头发的技术鬼斧神工,转眼就将自己的脑袋修了个坑坑洼洼。 卫得道嘻嘻一笑,双手摸索到桌上,给他倒了杯冷茶:“累了吧?喝茶,喝茶。” 卫西和他对视了一眼,卫得道双眼睁得老大,毫无焦距地盯着虚空,毫无察觉。 这老头是个瞎子。 以前应该是不瞎的,卫西听卫得道吹嘘自己行侠仗义的事迹听得耳朵起茧,其中几十年前带着宗门弟子出山杀敌那一章,更是没完没了,反复提及。说到兴起,还非要拉着卫西去看后院架子上挂的那一串人头。人头总不会是假的,一个瞎子怎么上阵打仗呢?可见以前他并不瞎。 可卫西对他大部分故事的真实性也只是将信将疑,好比他说自己的宗门在修行界赫赫有名,弟子成百上千,又说自己修为造诣高深,通天晓地。可这么多年,卫得道一直居住在这处连兽窟都不如的茅草棚吃糠咽菜,赫赫有名的宗门仙山和成百成千的宗门弟子,卫西是一个也没见过,这老头说自己修为高深,怎么现在还又瞎又老呢? 卫西一肚子嘲讽,却懒得吐露,他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实际上对其他事情也都兴致缺缺。卫得道不支使他干活的时候,他通常就在院子里静静坐着发呆,肚子饿了,才出去随便抓点东西果腹。 他跟这老道士的缘分也说来话长,卫得道说卫西是自己从前捡到的野鬼,一直精心呵护,视如己出,在他开了灵智后,又将他收作关门弟子,这份恩情,可谓如山高海深,无以为报。前者卫西无从反驳,他跟这老道士活了不知多少年,有意识以来自己就是现在的模样了,对于以前的事情,记忆也是支离破碎,难以梳理。不过后面精心呵护,视如己出这句显然是屁话,卫得道成天到晚除了讲经就是吃睡,要没他每日当牛做马,这老头子至今还在挖草根吃呢。 卫得道又开始老调重弹。 “我太仓宗开宗立派上千年,在修行界德高望重,宗门弟子无数……你是我关门弟子,未来继承衣钵,成为第六十二代掌门后,一定要以光大门楣为己任……”老头说着又在床底掏来掏去,摸出个灰扑扑的布包,里头放满了一片片一坨坨的银块。银块表面已经发黑,片状圆银块上应该是人像的雕刻锈得一塌糊涂。卫得道分出元宝状的银块放到一边,又朝片状的银块吹了口气,举到耳畔倾听,“……也不知道仗打完后,外头现在换了哪个皇帝坐江山。管他了,反正天下太平,银子肯定能派上用场。这些钱可得收好,这都是咱们派出世后东山再起的关键……” 卫西放下杯子,起身就走。 “等等。”卫得道丢开大洋叫住他,“今晚吃什么?” 卫西:“烤野猪腿。” 卫得道对伙食向来意见很多:“煮红烧肉不行吗?” 卫西答:“不行。” 卫得道抓住他,讨好地塞红包:“煮红烧肉吧,烤猪腿不好消化,野猪当然要拿来红烧。” 卫西拿起一看,才发现卫得道递给自己的是他往常从不离身的玉佩,这玉佩通体莹白,丰润得像块凝固的膏脂。卫西仿佛天性里就知道这是个好宝贝,这也是那么多年来唯一让他觉得这老道士的过去或许不完全是信口开河的佐证,现在却被这抠门老头为吃一口红烧肉随随便便送给自己。 他皱眉盯着这枚玉佩:“这不是你的掌门印?” 卫得道面不改色:“你还真信啊?我吹牛逼的。” 卫西视线凝在他脸上,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快死了。” 卫得道吹胡子:“你可真会聊天,我活了五百多岁,可到底是凡人,凡人哪有不死的?” 卫西不想同他争辩,面无表情地将玉佩递回去:“我没有肉身,出不了这座山,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卫得道却不接,只嘿嘿笑着爬回床上,惬意地在稻草席上瘫成片状。他歪头望着卫西的方向,失明的双眼在这一刻居然好似有了焦点,看上去神采奕奕:“自从一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