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惟

    孟初让冯珊先回去，她倒还有心情跟人开玩笑，“冯姐，可能要让你失业了。”

    冯珊欲言又止，最后仅是隐晦地道了句：“初初，别想太多。”

    这事儿，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她与陈殊观的孽缘，又岂是旁人一两句话能说清。

    班上同学基本上都已签约经纪公司，唯孟初及赵浅还处于单打独斗的状态。

    陈殊观从学校里彻底消失，孟初偶见过一次留校任教的叶欣，对方还记得她，只脸上挂着疏离的笑，“我记得你应该快毕业了吧。”

    “叶老师，已经大四了。”

    “真快啊，我还以为你和……”叶欣轻叹口气，看了她眼，及时止住未说出口的话，错身走开。

    她还记得那时的老板，被这小姑娘勾得落下云端，后来两人不知为何又悄然分手。

    那条帖子影响力甚大，显然已经超过孟初的预期。

    陈殊观贴在她身上的标签，估摸着这辈子都别想再摘下来。

    她最近一条微博下彻底被吃瓜群众占领，沦陷。

    这月第三次接到解约电话时，孟初显然已镇静许多，从善如流地应着对方，“您好，没关系，我理解的，好，有机会下次再合作。”

    孟初从备忘录上删去条信息刚将手机放置在桌上，电话此时再次响起。

    她背靠在椅上，委顿地捏了捏鼻根，任由它响了会儿，方拿起手机。

    却是孟元南打来的，“初初，你爷爷心脏病犯，有空赶紧回来趟。”

    孟初不敢怠慢，当即就订了最早的票飞回江城。

    祖父心脏虽不好，她不记得这时候有发作过，可许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也说不定，因她及陈殊观这一变数，她身侧人的命运仿佛被股无形的力量拽离上辈子的轨道。

    时间紧迫，孟初没订到几大航的票，小型客机颠簸得厉害，直下了飞机头还是晕得厉害，她几乎没做停留，一路打了车直奔医院。

    到时正好遇上医生夜间查房，孟老爷子的病房里满当当，医生，护士，除了孟元南、周清、孟初祖母之外，床头前的板凳上正坐了个人，老爷子已经醒了，拉着人的手低低说笑。

    “初初怎么回来了？你们也真是的，没事尽吓唬孩子，我这不是好端端的。”老爷子唤她，虽嘴上抱怨，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孟元南觉得好笑，无奈地与周清交换了个神色，可不是老爷子闹着叫初初回来。

    老爷子的目的太过明显，他不过顺水推舟，知道初初最近太糟心，回来避开那些事也是好的。

    孟初将行李搁在门边，手上拿着下机后就褪去的羽绒服外套，医生护士很快离开病房，老爷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平时要按时吃药，观察监测几晚便可出院。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孟初走近病床，那人却没让开，就在离她不到五公分的位置，手臂稍抬起就能触到她的衣角。

    “初初，今天真是多亏隔壁郑爷爷他家这孩子，要不是他及时给我做了心肺复苏送我来医院，我这把老骨头可真要栽这上头。”老爷子鼻间插着导氧管，看起来精神不错，“你郑惟哥最近才从国外回来。”

    孟初闻言，忙侧身伸出手真切地道：“你好，今天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对方这才起身，男人比孟初高出许多，穿着米色的T恤衫及牛仔裤，却是个天生的衣架子，加上这副好皮囊，整个人透着股干净清淡的气息。

    他垂眸直对上她，顿了几秒方伸出手，男人的指尖似不经意在她手背上拂过，骨节分明的手虚裹住她的，很快即松开。

    “你好，我是郑惟。”低哑的嗓音落在她的发梢，瞬间的熟悉感让人不禁失神，孟初片刻乱了呼吸。

    孟初仰头看着他，唇角微微卷起，挂着温和而蔼然的笑意，“你好，我是孟初。”

    郑惟同样噙笑望她，深邃的眼眸中泛着熠熠星光。

    他弯身对孟老爷子道：“您好好休息，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爷爷还等着你补完棋局呢。”

    郑惟与其他几人打过招呼，便准备走了。

    谁知孟老爷子却唤住了他，“小惟，你再帮个忙带着孟初家去。”

    又对孟初说：“这里哪用得着你，坐了那么久飞机累了吧，有你爸妈守着呢，回去休息吧。”

    “没事，爷爷我不累。”

    孟老爷子佯怒，“赶紧回去！”

    孟初瞧着孟元南及周清脸上不明的表情，忍不住扶额。

    到这会儿，她若还不知道孟老爷子打的什么算盘，就算她白活这些年。

    随行

    敢情在老爷子眼中，她都成了滞销品？这么着急将她推销出去。

    郑惟就半倚靠在门边，没走也没搭腔，仿佛他们不过谈论着与自己无关的事，直待他们爷俩争论出个结果。

    碍着老爷子的病，怕再给气出好歹来，最后孟初还是乖乖跟着郑惟一起走了。

    她坐在郑惟车上，想想斟酌再三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总是操心得多。”

    郑惟盯着她深深看了眼没说话，突然偏身凑近她，倒把孟初吓住，手已经防备地搁在车门处，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然郑惟只是替她系上安全带而已。

    这便尴尬了。

    孟初窘于自己方才太过明显的举动，面色渐染上薄薄的一层红晕，呵呵讪笑两声。

    郑惟手握着方向盘，左手虎口处留着明显的疤痕，哑声笑说：“老爷子倒是说对了。”

    “嗯？”孟初抬头。

    男人望着前方挑起眉，良久才抿唇侧过脸看她，“他说他有个孙女很可爱，要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嗯……确实可爱。”

    孟初语塞，表情不自然地将头瞥向窗外，这两年江城变化倒是很大，城市配套设施也跟着完善起来。

    幸而郑惟他也未再说些什么。

    医院离他们两家的别墅区并不远，就十几公里的路程，郑惟已开出一半远，忽扭头问她，“陪我去吃个饭？半天没顾上吃，现在倒真有些饿。”

    他全是为自家老爷子的事忙活，话都说到这份上，孟初如何能拒绝的了。

    本来为照顾他的西方胃，孟初开始提议去吃西餐，男人却道腻味，不知是不是为了迁就她，最后还是挑了这边有名的江城菜。

    如今是冬季，大多数地气温已至零度以下，江城的游客渐多起来，夜比白天更要热闹。

    广场上好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对着游人兜售当地的茶梅花，一束三十块。

    “小哥哥，小姐姐这么漂亮，不给她买一束么？”不知从哪窜出的小姑娘扯住了郑惟衣角。

    郑惟一愣，他着实不喜人触碰，眸光黯淡下意识想甩开障碍物，瞥过身侧的女孩儿又硬生生止住。

    虽是夜晚，孟初为避免波折，戴着口罩呢，哪里就能看出美貌？

    或许卖花小姑娘的话取悦了他，孟初来不及阻止，郑惟已拿出手机扫码付完款。

    “小姐姐，男朋友很帅哦！”小姑娘嘴甜得发腻，花给郑惟后，眨巴眨巴眼睛跑远了。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忽顿住，一声不吭僵硬地转手将花塞进孟初怀里。

    花孟初她家院子里就种着，茶梅属于小乔木，每株上能有百来朵，不值钱，游客也图个开心而已。

    这场景未免有点微妙，孟初从未见过这样送女孩子花，还半强迫的，但觉的好笑。

    郑惟却青涩得像个毛头小子，不甚自然道：“我这么大年纪了，第一次送人花，你将就拿着好不好。”

    郑惟要了间包厢。

    孟初午饭晚饭都没顾上吃，就吃了飞机餐里的两小面包，也是饿得慌，忍不住就吃多了些。

    孟初注意到时，男人的目光不知何时正停留在她身上，等她咽下嘴里咀嚼的食物才开口问她，“听说你在京市上学？”

    “嗯，明年就毕业了。”孟初停下箸，笑着回他。

    “那可真巧。”郑惟眸色深沉下去，低声道，“我回国也正准备去京市发展。”

    “哦。”孟初对男人这指向特别明显的话语委实不知作何反应，淡淡附和了他声。

    郑惟好像对女孩儿兴致缺缺的模样毫不不气馁，细察起来反有种莫名的惬意？！

    在孟初看来郑惟这人有意思矛盾的很，瞧着稳重细心却又保留了几分懵懂莽撞，似好亲近其实为人淡薄，她没有忽略郑惟方才面对卖花小姑娘本能的排斥反应。

    不过有一点非她多想，只因他表现得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这人对她感兴趣。

    希望小可爱们诸事顺遂哦～

    恼怒

    孟初其实对他的印象并不坏。

    她还没有意识到，或许她骨子里就是喜欢这一类型的男人，像秦则，像陈殊观，皆为人清冷，如同高岭之花不可攀。

    孟元南曾经所担忧的，只怕早已成定局。孟初十八岁那年遇上的人，终究还是留下深深的烙印，乃至影响她一生的择偶观。

    而郑惟与他们不同的是，他试图去改变，甚至伪装起强迫自己与人相处。

    孟初冷淡下来后，郑惟却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两人默默地吃完了饭。

    两家所在的区域，如今勉强能算得上江城的富人区，郑家的别墅就在孟初家隔壁，共用同个围墙。

    江城的房价这两年才渐有抬头的趋势，早年孟初家购置时总房价可能都买不起京市一间厕所。

    车停在院落外，孟初解开安全带，“今天真的多亏了你，这会儿已经太晚，我就不去打扰郑爷爷了，明天再去看望他老人家。”

    男人指搭在方向盘上，心不在焉地敲击着，他微颔首，舒展开眉对她轻笑道：“好。”

    她已经拉开车门，下车走了一步。

    郑惟摇下车窗，从后唤住她，“孟……初……”

    初。

    她回首，侧着身低头看他。

    “晚安。”男人紧抿着唇，静静看她沉默了两秒，瞬而说道。

    女孩儿眸里映着亮晶晶的光，嘴角上扬露出毫无防备地笑，“晚安。”

    ……

    第二天，孟初很早就醒了，煲好粥准备送去医院，刚锁上院门，就见郑惟从隔壁拐出来。

    “早”孟初对他点点头。

    郑惟应她，“早，爷爷喊你去吃早饭。”

    孟初指了指台阶上不小的保温箱，“我已经吃过了，正准备去医院。”

    “我开车送你。”他似乎早料到孟初会拒绝，“正好我家老爷子不放心，让我去看看。”

    病房里早闹翻了天。

    孟老爷子一口气才提上来，医生刚走出病房，直接将孟元南夫妻两个骂得抬不起头。

    “我早说不要叫初初去读什么表演，都是你们做父母的不尽心，现在好了，小姑娘名声坏成这样，年纪轻轻就和别人开房，还搞得人尽皆知，我老孟家的脸都丢光了，我这还没死呢！”老爷子是真气极，手直打着颤，孟奶奶劝都劝不住。

    孟初不知其中内情推门而入，郑惟跟在她身后，突猝不及防飞来只手机，眼看就要砸在她身上，幸而郑惟及时拉住她，他搂着孟初转身，手机直直砸向他背部，男人脸上面无表情，暗自倒吸了口气。

    孟初没事，就是被这变故给吓着了，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郑惟的手还在女孩儿腰际，她被他圈在怀里，郑惟旁若无人地勾起女孩儿垂落的青丝，替她别在耳后，压低了音问：“你还好么？”

    屋内两道哼声几乎同时响起。

    郑惟这动作太逾矩了，孟元南看不下去，冷哼了声。

    孟老爷子没想到会砸到人，又碍于外人在场不便发作，恼怒地瞥过孟元南。

    郑惟退后步，松开孟初。

    老爷子为人守旧，心眼却不坏，当初孟元南和周清只得了这么个女娃，虽曾失望过，后来也是真心疼爱这孙女，从舍不得冲她发火，此刻却颤巍巍指着她严厉道：“明年毕业了就给我回江城来，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给你求个工作，女孩子家家的不好好嫁人生子，在外瞎折腾什么，你奶奶，你妈妈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孟老爷子气得口不择言，话着实过了，孟元南不赞同地喊了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