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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一声响,脸刷地白了,踉跄扑到城墙前。只有一里多地,安福门距此,只有一里多! 乱哄哄嘈杂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京兆府寂静若死。 不需要问是何人作乱了。 他看见,人潮如铅水,自东顺斜街滚滚压来。 来传话的探子只快了一步。 这意味着,安福门的守卫几乎没有发起任何抵抗。 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亲眼见到这些人之后,谁都不会感到奇怪。 数人在前为引,千余白衣士子聚如沉云,肃然走向嵯峨京兆府。 没有怒吼叱骂,没有混乱嘈杂,没有轰沸如雷。 上千人,竟无一丝杂音。 当年大败于缙后,大羌重金赎回将士遗骨,葬于邝山。贞人身披彩绦兽皮,脸扣恶鬼面具,以羽旌洒酒,祭天招魂;神台下万民长跪,百官默祷。他们脸上,也是一样的肃穆神情。 今亦国难。 士人皆衣缟素,是为大羌招魂。 城下,顾文章冷冷抬眼。 他身后,八方云聚,万里长天如燃。 冷汗洇湿了悉罗桓的贴身衣物。 这是他此生面临的最大危机。 所有人都看着他。或慌乱,或逼视,或嘲弄,或仇恨。 拖不下去了。在收到王府指示之前,他必须撑过眼前这一关。 这位二十出头就爬上禁军头子的位置,心机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大统领,双手撑在城墙上,借以止住颤抖。沉默良久,悉罗桓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玄猇卫左哨全员,回城。” “弓手,张弓。” 将官迟疑着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统领……” 悉罗桓劈头一声暴喝:“张弓!” 三十六把角端弓齐张,森冷箭簇直指顾文章。悉罗桓却不看城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京兆尹,盯着京兆府上下官员,那眼神看得他们直发毛。 “大人,您信此人所说吗?” 京兆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他搬太祖皇帝压我,行!我让他说!他调举城士人造势,好,我受着!”悉罗桓脸一沉,骤然拔高音量,“但有一样,血口喷人,我悉罗桓不答应!” 他猝然转身,厉声道:“先皇驾崩前,奉王命入宫者,正是在下!” 身后传来压抑的惊呼声,连京兆尹都不由变色——不惜自曝来证明清白,悉罗桓显然已被逼到绝路! “鸩杀先皇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他死死盯着顾文章,牙关紧咬,几乎要恨出血来:“傩神垂鉴,我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恶意中伤者,我虽力孤,必射杀汝!” “几千双眼睛看着,顾文章,你可敢与我对质?” “可敢与我对质?!” 长旗劈啪作响。顾文章没说话。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悉罗大人要证据。” “不错。” 顾文章笑了笑。 “好。” 他打了个响指。 “求仁得仁。” 他身后,娃娃脸的青年出列,身后跟着一个戴着脚镣的矮胖老妇。 “东宫乳母吴氏,坐投毒谋反,现已带到!” 悉罗桓瞳孔猝然收缩! 束着白发的男人出列,声音低沉:“草民吴钩,奉端王之命刺杀国师,手书牙牌俱在。” 当啷一声,端王府御制的牙牌掷在地上,白得刺眼。 城上喧哗声再起,任如何喊“肃静”也制止不住。亲兵眼看场面无法收拾,急得满头大汗:“统领!那妇人牙牌定然是假冒,不能就这么认了啊!” 悉罗桓脸上忽红忽白,嘴唇不住颤抖。“是真的。”他喃喃道,“是真的。” 京兆府一片混乱,顾文章神色却殊无欢欣。 还有第三大罪未陈。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一字一顿道: “罪三,来迟。” 顾文章听到背后滞涩的咯吱声。像推一架空磨,粗砺厚石相碾,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是烈日轮转的声响。 永恒转动的猩红巨轮,自东极至西荒,沉重地、轰隆隆地滚过天域,流泻下如注的血和火。 它向西跌堕。 以京兆府为轴,整条地脉被拉引而起,如同兽类拱起脊背。檐角屋脊装饰的狻猊、狎鱼、獬豸、斗牛、行什都被震落,地肤寸寸龟裂,露出肌理血肉。地脉里殷红的、呼啸的、奔涌的,随百川东入海的,从腔子里喷溅在热土上的,擦不去洗不净冲刷不掉的,是血、血、血! 如穷海动。 如大潮兴。 我没忘。 顾文章说,我没忘。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 该想起来了。 “十七天前,这里烧过一场大火。昭明寺十四位僧人,自焚于此。” “他们无罪,但自愿顶罪。为了胡汉止戈,大乱得弥,他们甘以身殉。遗骨前,观者如云,欢声雷动。” 顾文章目光沉沉,逼视周遭:“他们值吗?” “八天前,左君就义。尸身面目焦烂,体无完肤。他值吗?” “昨日,宋小书宋大人,被唾骂了整整五年的卖国贼,以血为檄。他值吗?” “我真想问问他们。”顾文章哽咽一下,望向那具小尸骨蜷缩过的空地,“我真想问问他!” “值吗,啊?刀劈在头上,烙铁烫你的脸,活生生烧死,值吗?没人感激你没人理解你甚至没人记得你,他们在你尸骨前鼓掌欢呼,值吗?你死得毫无价值,这个国家不会好了这群人也不会醒了,值吗?等你老了,热血凉了,连你自己都后悔,觉得当年幼稚、冲动、蠢,你还觉得值吗?!” 声音戛然而止。四下寂寂,只闻飒烈悲风。 好一会,他才能出声:“左君就义前,宋大人曾四处为他疏通关系。朝野上下,无一声援。” “我们来晚了。” 顾文章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但我们来了。” 赤日沉陷。 有人燃起火把。 城上,一只长着老年斑的手颤巍巍摘下官帽,摆在城头。 “老夫……老糊涂了。” 身历两朝,德高望重的老臣,七十多岁的京兆尹,踉跄转过身,摆了摆手。 神色刚肃的少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目送着那个怆然的背影远去。 “臣才疏。” 又有三五人摘下官帽,端端正正摆好,决然离去。 拦不住。 众怒难犯。 悉罗桓知道,事已不可为。 他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顾文章,你究竟想要什么。 认识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你财迷,胸无大志,成天嘻嘻哈哈,你勾肩搭背地跟人出去喝酒看姑娘,因为争风吃醋还打过架。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你。 无论如何,不该是钻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