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舅母与弟弟

    我将穿了将近两周的病号服揉成一团，扔到床上，又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房间。在视线扫过明亮的玻璃大窗时，我心下一动，上前探头看了看从我房间的窗台到另外两边的距离，又看了看离地面的高度，瞬间就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以为自己在演动作片吗？

    我有些沮丧地抚了抚有身上些皱巴巴的高领格纹裙，磨磨蹭蹭地走去打开了病房的门。刚见到门外等候的二人，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把又被舅母搂过去，直接扶着原地转了两圈。

    舅母打量着我这身有些寒酸土气的打扮，啧了一声道：晚点时候舅母给你买些新衣服。

    为了远离刺鼻的香水味和尴尬的对话，我默默朝旁移了一步。见状，舅母夸张地扶了扶额头，感叹道：唉，许久不见这孩子，还是生分了好多呢。不过啊，十六七岁的孩子啊都是这样的，你说是不是呀，小谭警探？呵呵呵呵。

    谭启思点点头，面上艰难地扯出一丝客套的笑容，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还是主动询问道：我目前暂时没有急事，需要帮忙把你们送到什么地方吗？

    舅母笑得眼睛眯成了两个弯弯的缝，小谭警探真是客气，不过我是开车来的，就不麻烦您啦。

    噢，您刚从美国回来，在这边也有车？谭启思轻描淡写地问道。

    是啊，在车库里摆了好几年了，本来还以为发动不起来了。舅母不以为意地回答。

    谭启思微微一笑，好的，那我先走了，您有警署和我本人的电话的，有任何问题的话，您随时联系我们就好。

    舅母伸出胖短的胳膊，朝谭启思的肩膀重重拍了几下，大笑道：没问题，小谭啊，我看你前途大好，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升官了，呵呵，保持联系噢。

    谭启思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几秒，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没有回应舅母的话，只是转而对我轻声道别：再见。

    拜拜。我朝谭启思挥了挥手。虽然只是刚刚认识这个人，但他身上的确散发出一种可靠而善意的气息，是我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特别有好感的人，难道这就是正道的光？

    好啦，佐佐，咱们现在去办出院手续吧，好不好呀？舅母又凑过来。

    好的。我感觉有点无语，虽然这具身体比我自己的实际年龄要小，但这个舅母怎么总用对十岁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呢，而且，她就一定要每次都离那么近吗！这让我很想告诉她：你的妆花了。

    接下来我们快速办好了出院手续，又去取了一些药，便开始往医院外走去。我惊讶地发现这其实是一座风格独特的老医院，有些让我想起曾经在旅行时看到过的一些日占时期的建筑，只是因为我一直住在新楼部分，所以才没有意识到。

    走出医院大门的瞬间，迎面恰好走来了一个清俊高瘦的男生，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黑框眼睛，格外显得书生气。他背着书包，手中还拎着一个袋子，穿着印有校徽的白色衬衫与墨绿色西裤看样子似乎是名学生。遇到好看的人，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谁知他的目光也直接对上了我。

    韩佐然？声音清朗，也算是声如其人了。

    等下，怎么他叫的好像是我的名字？

    我和舅母双双停了下来，我发懵地盯着眼前这个男生。

    游戏里的女主角不是孤苦伶仃设定吗？为何我每天都在遇到认识的人啊！

    好在舅母也适时地惊呼道：哎呀，你是谁呀？

    我是韩佐然的同学，沈言唐。

    舅母定定地看着他，而后又笑眯眯地转向我，佐佐，你还有同学来看你啊？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出现了一个我有记忆的角色了。不过说实话，由于这款游戏并不是乙女游戏，感情线也是比较后期才出来的，我对沈言唐这个角色了解得并不多，只记得他好像是那种典型的校草学霸设定，是我的同班班长，为人虽然高冷话少，但是因为成绩好、会打球且长得帅，在学校里名气很大。我还记得当时看到相关内容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这种古早玛丽苏的设定。

    啊，对，这位是我们班长，嗯嗨。我呆呆介绍了一句，又对沈言唐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好在即使在原本的游戏里，我也是一个内向的小姑娘，估计这样表现看起来也不会很奇怪吧？

    你好你好，我是佐佐的舅母。舅母依旧急着给自己加戏。

    您好，沈言唐礼貌地回道，班主任让我来给韩佐然送这两周的笔记和作业，还有全班同学签名的一张卡片，希望她早日康复。

    说真的，我都差点忘记了本尊还是一个学生这件事。我讪讪地接过了沈言唐递过来的袋子，道了声谢。其实这本身算是件蛮暖心的事情，不过沈言唐平静而机械的语调却暴露了这只是学校交给他的任务罢了。我记得在游戏里，我和班里人的关系算不上好，和沈言唐也是高中三年都未有太多交集，看游戏简介里说的，貌似是一直到后者发现我的血族身份，两人的命运才开始交汇，但我并没有玩到这个剧情出现。

    那我就先走了，好好休息，再见。沈言唐完成了任务，直接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跨着大步走了。

    真是浑身上下都写着疏远啊。亲身遇到后，着实很难想像可以和这样的人发生情感上的瓜葛。不过在游戏里嘛，当然怎么样都能圆过来的。

    赶紧走吧，时间不多了。

    我怔了一下，有些不适应于舅母突然间以正常的语气和音量说话。转身一看，她居然已经踩着红底高跟鞋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了，于是我赶紧小跑了几步追上去。虽然并不信任眼前这个举止浮夸的妇人，但眼下我还真的没有比跟着她更好的选择。

    在医院里一个人呆了这么长时间，说不觉得有点闷肯定是假的。当SUV车缓缓驶出医院的铁门时，我心里意外地松了一口气。自从上车后，舅母就突然变得极其沉默和严肃，只是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这虽然反常，但我却乐得清静，趁安静的空隙，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开始观察车窗外的都市景象。

    总的来说，这座城市和原本的世界里的大城市感觉很相似，只不过风格与规划过于整齐统一了，或许这也是游戏里的世界远没有现实来得自然的一种体现吧。医院所在的地点似乎离市中心非常近，我们开出去后便开始穿过一栋栋林立着的高楼大厦与高架桥，随后来到了一个似乎像是高端住宅区的地方，建筑上凸出的灰色阳台一层叠着一层，看得人觉得有点压抑。

    目光扫到汽车自带的收音机，我突然灵机一动，故作轻松地问道：舅母，我可以开一下收音机吗？

    她看了我一眼，浓妆艳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为什么呢？

    就是在医院呆了太久，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觉得有点无聊。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想收集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呢。

    我心中一惊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

    哈哈哈，舅母，你在说什么呢？我攥紧了右手的拳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冷汗开始从后背冒出。

    她嗤笑了一声，将车缓缓靠边停下，抬起手抚上我被高领遮盖住的脖颈，老实说，你的演技真的很差，你别装了，可能我们都会轻松一点。

    一阵钻心的剧痛突然从她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让我浑身都因疼痛蜷缩了起来。她触碰的地方，正是那天我被那个自称是弟弟的人咬的地方！

    一股愤慨的心情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那！也！没！你！浮！夸！我忍痛一字一句地大喊。下一秒，我狠狠地低头朝她的手咬去，她似乎并不觉得痛，但的确有些惊讶地抽回手，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缝。趁这一瞬间，我迅速将副驾驶的车锁掰开，用力打开车门。

    路边人行道上一个正好经过的年轻女子听到这番动静，讶异地朝我们投来目光，让我看到了逃离的希望。

    救

    然而，第二个字还未喊出，一股熟悉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暴戾地将我包围，重重地将我甩到了远处，幽蓝色的火焰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忍着剧痛，我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的车、城市和行人都没有了，而那位舅母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昏暗而炎热的房间，房内有四张凌乱的床铺与书桌。

    我很快就想起来，这是我曾经大学时的宿舍。

    面前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我，眼中的猩红色正在逐渐褪去。他歪着头打量了一眼周遭，嫌弃地对我说道：姐姐，你真的是我见过的精神幻界最无聊的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