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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了,只是若不能替主子洗冤,就是死也是不瞑目的。死后魂灵儿变成乌鸦,飞在紫禁城的上空,也仍然会是叫得最惨切悲哀的那一个。 建宁皱了皱眉道:"带累主子,的确是死罪。可你变什么不好?非要变最讨厌的乌鸦,可见你这奴才没出息。你死了变乌鸦,我还要废力气射你,不是又让你多死一回?" 子衿哭道:"人家都说,乌鸦是吃死人肉的,它吃了谁的肉,谁的魂就附在乌鸦身上了,只有再吃别人的肉,把别人的魂抓来代替它交给乌鸦,他自己的魂才可以重新托生。我只求拿我的命换了皇后的清白,就是死一百回也愿意的。" 乌鸦是死人托生的话建宁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由得用手遮在额上向高高的女墙望了望,那里正停着几只乌鸦,黑乎乎恶狠狠地望着她们,好像在阴谋觊觎着要吃谁的肉,夺谁的魂。她立刻就相信了子衿的话,难怪她一直觉得乌鸦是这样邪恶的东西,原来它们是吃人肉的,而且一定是吃了她不喜欢的人的肉,所以才这样地与她做对。可那会是些什么人呢?是前朝冤死在宫廷里的宫女和太监吗?听人说,李自成闯宫的时候,宫女们纷纷投井自尽,以至于井里塞满了宫女的尸体,水都漫了出来,跑在后面的宫女就是想投井也投不成了。乌鸦是吃了她们的肉吗?还有,长平公主的父皇和母后还有妹妹昭仁公主也都是死在后宫的,她们的魂也都变了乌鸦吗?那么长平仙姑呢,她死后也会变成乌鸦吗?不,一定不会的。长平是汉人,汉人的祖先又不是乌鸦,所以乌鸦一定不肯吃汉人的肉。这些乌鸦是从他们满人入关以后才飞来紫禁城的,他们肯定是满人托生的,所以才要跟着满人一起入关。满人把乌鸦奉为自己的祖先,原来是因为乌鸦吃了他们祖先的肉,所以祖先的魂就附在乌鸦身上了。 建宁望着立在女墙上的乌鸦,乱七八糟地想着,又低下头重新打量着子衿,心想子衿如果死了,被乌鸦吃了,不知道会不会也同自己作对。想到这里,不由问道:"你死一百回,还变乌鸦不变?" 子衿一愣,正待说话,御前侍卫走来请安,说皇上已经在绛雪轩里等急了,建宁顾不得再问子衿,只说:"好吧,那你就跟在我的侍女后头,一起进来吧。" 见到顺治,建宁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哥哥。 虽然只离宫九天,可是对她来说,就好像不见哥哥已经有一辈子那么长。她本能地觉得有什么改变了,只是不清楚改变的到底是违心出嫁的自己,还是刚刚如愿废后的顺治。她只觉得,他们两个一样可怜,活得都那么不痛快。这使她在见到顺治第一眼的时候,忽然悲从中来。 她没有行君臣大礼,而是直接投入了哥哥的怀抱,哭了。 顺治有些讶异,虽然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妹妹就像清晨的露珠儿那样水光晶莹,眼里总好像汪着泪,可是却从没有听过她的哭声。她总是静悄悄地流泪,无声无息而无休无止。此刻他知道了,建宁的哭声就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带着乞怜,带着无助,带着难以倾诉的迷茫。他觉得那哭声就好像从自己心底里发出来的一样,建宁哭出了他所有的情绪。建宁的眼泪如此饱满而痛畅,就好像把他的那份也一并流出来了,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不曾哭泣了,甚至都忘记了眼泪的滋味。他温柔地拥抱着妹妹,轻轻拍抚她的背,柔声地问:"建宁,为什么哭?" "不是我要流眼泪的。"建宁呆呆地说,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可是立刻又有新的泪流下来,迅速打湿了罗帕。她无助地看着福临,苦恼地解释,"皇帝哥哥,我不想哭的,我并不伤心,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只是没办法让自己不流泪。这眼泪,是自己要流出来的……" 福临重新将建宁抱在怀中,他只觉心疼极了,愤怒极了,不知道在对谁愤怒。这场赐婚的错误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可是他枉为一国之君,建宁的哥哥,却既不能阻止,也不能弥补。他有一种迁怒的冲动,恨不得立刻抓了吴应熊来杀掉,他把这样亲爱宝贵的妹妹赐婚给他,并封以高官厚禄,他竟不知道珍惜,真是太可杀了。然而,纵然他可以任意处治吴应熊,抓他,关他,罚他,甚至杀他,却不能够命令他爱上自己的妹妹,不能对他的心下一道旨,让他顺遂己意。 天下亦有痴于我,伤心岂独是小青。顺治多情之至,对情之一字感触极深,又怎会不明白吴应熊的情并不可以任遂他意,又怎会不了解可以安慰建宁的,并不是皇权,不是赏赐,甚至不是将她召回宫中择婿另嫁,而只有惟一的一条路,那天下人间最难走的一条路——就是让她得到吴应熊的爱。然而得到一个人真心的爱情,谈何容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却又偏不许人称心如意。皇宫中枉有那么多争宠邀恩的故事,那么多巫蛊招魂的伎俩,可是终究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妹妹得到一场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呢? 当她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顺治觉得了一种深沉的悲伤,同时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他也想要那样一个怀抱,可以使自己畅快地流泪。 接着教引嬷嬷和侍栉宫女也都上前磕了头,绿腰一如既往的娇媚的请安中略带一点点幽怨,这是与往时不同的,然而没有人留意。这使她的幽怨更加重了。 她一直都在做着飞天梦,可是陪嫁出宫使她彻底断绝了亲近皇上升为妃嫔的机会与念头。从宫里来到额驸府,她比格格更加失落,更加惶惑而不知所措。当格格想方设法地与周围环境做对的时候,她是最兴奋的那一个,煽风点火地帮着出主意,因为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心中的惶惑与茫然。 在额驸府里,她一直没找到自己的角色,这使她有种失去了舞台的迷茫,直到今天回到宫里,重新见到皇上,她身上的戏骨才忽然清醒了,重新给自己安排了戏份。建宁与顺治的兄妹相见尤其令她入戏,当建宁在顺治怀里哭泣的时候,她也一直牵起衣袖在轻轻地拭泪,她的动作是那么优美,就像戏子在戏台上舞动水袖。她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注意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兰花指,注意她一颦一笑的恰到好处。 轮到她上前请安的时候,她的这种主角的感觉就更重了,她有意地延俄着请安的时间,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很轻,很慢,仿佛弱不胜衣,情不自禁。虽然没有抬头,然而她觉得这时候顺治一定在看自己,他们之间有着最隐密的交流。直到她站起来走向一边的时候,她仍然觉得顺治的眼光在追随着她的身影。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想,只听顺治问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