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95
蟹簪,金莲花盆景簪,金松灵祝寿簪,数都数不清,光说那金翟鸟吧,嵌着锞子一块,碎小正珠十九颗,随金镶青金桃花垂挂一件,嵌色小正珠八颗,穿色小正珠188颗,珊瑚坠角三个,连翟鸟一共重五两三钱呢。" 听人的更加不信了,"五两三钱重的一顶金翟鸟,还不把公主脖子坠弯了?" 说的人笑起来:"这就弯了?还没说到脖子上带的呢。什么朝珠,项圈,钮扣,不必说了,也有一百零八颗大东珠,还搭着珊瑚佛头塔、银镶珠背心、小正珠大小坠角,米珠金圈,也要重一两八钱五分呢。" 众人哗然:"公主的头面使出来,够一家三代十几口子人过上两辈子的。难怪人人做梦都想着当驸马呢。" 也有那见识过人修道有为的,便深思地感慨说:"其实富贵终究有什么意义呢?也不过是些累赘的珠宝,把人压得抬不起头来罢了。"听的人便喧然叫起好来,说是见地高深。 一总议论,吴应熊都是听不见的。他的魂从领旨那天出了窍便不见回来,只由人摆布着叩首谢恩,这里磕头,那里领宴,不过依样画葫芦罢了。画得圆不圆,全不在意。 次日八月十九,便是正日子。吴应熊侵晨即起,由洪承畴引着往午门恭进了"九九大礼",又与上驷院、武备院、内务府收管官员一一互道恭喜;刚回到家,还没等睡下,司仪又催促着换了吉服,说是宫里传旨在保和殿赐宴,请额驸前去谢恩。 宫中与额驸府一样,各处杯盘交错,高朋满座,一派喜庆气氛,吴应熊却只是昏昏欲睡。在梦里,他看到明红颜手里执着一枝梅花,笑盈盈地走来,却不知怎的,看着不远,无论如何也走不近。他想迎上去,四肢却被绑了千钧重石般不得动弹。便在这时,有人推醒了他:"世侄,该起身了。" 吴应熊朦胧醒来,哪里有红颜,哪里有梅花,原来自己喝醉了酒,竟倒在保和殿暖阁里睡着了,而推醒他的人,正是红颜的父亲洪承畴。只听洪大学士笑道:"你小子也真福气,还没洞房,就登龙床了,竟敢在皇上赐宴上醉酒!就这样皇上都不怪你,还叫人送你到暖阁休息。你可知道,这要搁在前朝,可是死罪呢。" 吴应熊苦笑,谢恩和谢罪,就是他今后生活的全部戏份了吧?还未回过神来,太监一路小跑着进来报告,十四格格已经拜过太庙,辞过庄妃皇太后和皇上,登上彩舆就要出发了。请额驸赶紧上马引路。 话音未落,外间已经笙管齐鸣,吉乐大作。洪承畴大笑道:"驸马,驸马,还不上马?" 额驸府大门内外油饰一新,悬灯结彩,每间屋子都挂着四盏喜灯,把整个院落映得水晶宫一般。公主的彩舆前120对牛角宫灯引路,宛如两条火龙,从紫禁城一路蜿蜒游至额驸府。 今夜是八月十九,因此月亮并不圆,也不够皎洁,半遮半隐在云彩后面,被火把与灯笼映得黯淡无光,又或者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吴应熊的羞愧、沮丧与失魂落魄——帽插金花、身穿吉服的吴应熊走在灯影里,真像是一只鬼。一只自己给自己送殡的鬼。 满洲婚礼是在夜里举行的,这也令他觉得屈辱,觉得逆天行事,觉得这婚姻的不合理、不光明、不遂心。全城的百姓都废寝忘食地起来观礼,议论着这天下间第一个娶了满洲格格为妻的汉人额驸,比过年更热闹,更兴奋。然而他却只是不耐烦,不住地对自己说,结婚的人不是我,只是一具没有人气的肉身。我已经死了,从跪在丹陛下磕头谢恩承认了这桩婚事的那一刻便死了。 吃过了合卺酒,跳过了萨满舞,所有宾客散去时,已经是东方渐明。吴应熊想,传说里的鬼这时候该回到他的坟墓了,然而我这死去的肉身却仍然不得自由,还得被送进油锅里煎。 他比木偶更像是木偶那样迟缓地走进新房,屈辱地跪着行问安礼,口称"格格吉祥"。建宁蒙着盖头端坐在喜榻上,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他便只好跪着,等她开恩说"起来吧"。他想,以后的日日月月,他都要这样地跪着做一个丈夫,给自己的妻子请安,行礼,谢恩,然后携手承欢——他不如死了。 等了许久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样长,他的男儿自尊已经完全被磨尽了,才终于听到她细细地问:"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他一惊,忽然明白了:教习嬷嬷失职,竟然没有人给她讲过新婚的规矩。他好像第一次想起来,她不仅是格格,还是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十二岁!她还是个孩子! 她说:"你是不是应该抱我上床?"她说得这么不确定,却又很自然,因为根本不明白"上床"的真正含义。她的声音里只有好奇,没有羞涩。因为她不懂得。 他被动地走过来,被动地抱住她,她的惊悸与柔弱唤起他心底的疼痛,仿佛一根极细的针不易察觉地在他心底最深处迅速地刺了下去。疼,但是因为那疼痛发生得太快太剧烈,反而让人恍惚,以为是幻觉。他更加悲哀,悲哀到愤怒,他在做什么呀?娶一个孩子做妻子,每天给她跪着,跟她请安,再抱她上床!他不如死了! "歇着吧。"他打横将她抱起来放在富贵牡丹的榻上,牡丹芯里洒满了枣子、栗子、花生等象征吉祥的干果,躺下去很不舒服。然而额驸的婚姻,岂非本来就是一场华丽而艰涩的小睡?酣实的梦,是属于那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平凡民众的,他们操作了一天,累了,饱了,困了,睡了,很满足,很安乐。然而人中龙凤的公主与王子,却只能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中席不安枕,睡不终夜,梦里也纠缠着解不开的恩怨与心事。 "歇着吧。"他再说了一句,然后亲手替她解下床角的挂钩,垂下帘帷,便径自转身离去。他不可以留在新房,他不能够与她同床——面对一个异族异文素昧平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他在这新房里多呆一分钟都是屈辱而罪恶的。 这个晚上,他并没有失眠,而是睡得像死去一样。直到第二天早晨老管家来将他叫醒,催促着他换过衣服往上房请安。没有人问他为何新婚之夜没有在洞房里度过,平西王的家人不会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们只是默默地跟在主子身后穿过整个额驸府,从东院来至上房,给他们的女主人请安。 然而当新房的门打开,所有人惊讶地看到,整个洞房已经变成了废墟——愤怒而寂寞的建宁,竟然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打碎剪烂,让整个屋子中除了她身上的穿戴以及砸不烂的家俱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完整的布头或瓷器。到处都是碎布条,纸屑,瓷片,玻璃珠子,就好像昨夜来了几十个强盗一样。可以想象,她是从吴应熊转身离开新房那一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