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段一生
三段一生
一 收到消息后，筱乔喜不自禁的在群里公布了这件事，然后立即打电话告诉妈妈。 妈！一周前我去试镜那角色，通过了！ 母女俩在手机两端笑成一团，妈妈恨不得立刻飞到女儿身边与她同享喜悦。 挂了电话后，筱乔在群里回复了恭喜她的朋友们，发送键刚按下，就进来一个电话。 我在群里看到你的消息了，恭喜啊。我今天也拿到了上次比赛的奖金，要不咱俩一起庆祝庆祝。你想吃什么？ 疏淡的声音难得一次说了那么多话，筱乔按捺住心底的雀跃随意道：好啊！那就火锅吧？ 岁暮的天暗得很早，但筱乔的心就像路边一盏盏逐渐亮起的灯光，明亮温暖。 和往常一样，他们选择了位于各自大学中间地段的餐厅。其实来北京几个月，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筱乔有了新的朋友圈子，而他依旧是独来独往专心研究，两人实在很少有机会聚一聚。 况且现在的情况和高中时并不一样。从前他们每次都是一群人在一起玩乐，而他一定是人群中最冷淡的那一个，每次都是他哥们硬把他拖出来玩。 毕业之后，只有筱乔和他考取了北京的大学。虽然送别时朋友们都说，到了大城市人生地不熟，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彼此。 但是他们在不同的学校，为不同的学业奔波，展开了不同的圈子，于是这座城里有没有曾经熟悉的人，似乎不再重要。 筱乔坐在热气腾腾的锅前，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试镜时多么紧张，试镜后又觉得自己肯定没戏，所以如今通知她即将进组，整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齐焉坐在她对面，安静听她说着，时而从锅里捞起一些她爱吃的食物放进筱乔碗里。 我说完了。你怎么样？上次听说那个比赛竞争很激烈啊，你能夺魁得是多优秀啊！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展示一下你的获奖作品？ 附近有很多大学，来就餐的基本都是学生。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路过他们那桌，看到筱乔和她打了个招呼。 这是你男朋友吗？女生看着齐焉，显然问的是筱乔。 没有没有！他是我高中同学！ 一男一女单独在外，最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误解。 齐焉看到筱乔急着否认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睫。 然后那个女生又笑眯眯地对筱乔说，她拿到了一周前试镜的角色。 筱乔愣了一秒，接着马上向她道喜，女生高兴的接受道贺，才说朋友在里面等，走了。 你为什么不说你也拿到了一个角色？ 齐焉看着筱乔有些失落的神色，不解地问道。 她比我漂亮，角色也比我好，我有什么好说的？筱乔不高兴时两颊就会微微鼓起，她夹起一颗虾滑塞进嘴里，小嘴抿着嚼啊嚼，脸蛋鼓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却让她净秀的面孔更可爱。 我不觉得她比你漂亮。齐焉刚才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五官并不出色，要说好看也只是化妆效果。 你觉得算什么，人家可是班花！ 齐焉不打算和她争论，转而问：她角色比你好在哪里？ 原来她们试镜的是同一部戏，里面有很多年轻的女性配角，筱乔的角色不如那女生的吃重，所以她有些羡慕。 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戏，你也要认真对待。只有这样，你将来才会有一分钟、一小时甚至更长戏份的角色。别人怎样，与你无关，做好自己最重要。 他从来都是个心无旁骛的人，他也知道如果她要走进那个圈子，将来会有怎样更大的纷争。至少现在，他希望她能心无挂碍的完成属于自己的角色。 我明白，保持对自身角色最大的珍视，是作为演员的基本素养。 语毕筱乔粲然一笑，晶亮双眸中透露出齐焉熟悉的光彩。他低下头，微微撅起双唇，然后再扬起嘴角。 这是齐焉独特的笑容方式。他的笑，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难以捉摸。 饭后齐焉结了账，筱乔一边系着自己的大红围巾，一边与他相约，待到角色完成拿到片酬，一定第一时间请他吃饭。 齐焉并未作答，只是理了理自己的大衣领子，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走出餐厅，严寒并没有驱逐多少人回家，外面甚至比白天更热闹。因为临近圣诞，商业街已经布置好了许多应景的装饰，宽阔的道路上立起了一条雪花长廊，亮蓝色的雪片在夜幕下璀璨夺目。 快到公交站台了，筱乔准备与齐焉道别，却见他从街口推来一辆自行车。我载你回学校吧。 筱乔微微歪头，想了想还是摆手道：不用了，我坐车回去就好了。 齐焉跨上单车，坚持要她上来。 真的不用，咱俩学校南辕北辙，你要送我得白跑多少路啊！这么冷的天怎么好意思让你多吹风。说着筱乔就想往站台跑，却在经过他身边时一把被其抓住围巾。 咱们这样拉拉扯扯也不好看，你就听话上来吧。 不敢惹他，筱乔只好从命了。 侧坐在窄小的单车后座并不舒服，尤其是现在隆冬大家都穿得厚，稍有什么动作就碍事。筱乔老老实实把双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的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齐焉骑得很慢，身边的景色逐渐变幻，从繁华的商业区渐渐进入人少车多的大马路。路灯下的枯枝披上了金色外衣，而在它们身后却看不见星星。 齐焉的单车后座，高中时不知有多少女生趋之若鹜。但是未曾有人能够靠近。 即便是在朋友们结伴出游时，他的后座依然是空空荡荡，仿佛那辆车只能载重他一人。 很多次聚会散场有人想让他搭一程，齐焉都面不改色的拒绝离开。 那么这里曾是筱乔向往过的地方吗？ 当然是了。 很难有女生不会在青春里对齐焉萌动心意。 他俊朗，寡言，成绩优秀，体育出色，是具备所有初恋特质的少年。 筱乔呢？美丽活泼，能歌善舞，亦是有着青春中最灿烂模样的少女。 他们也曾在青春里共同拥有过许多烂漫韶光，只是那些美妙记忆并不独属于他们。 他不爱做主角，宁愿在边缘徘徊。而她也不愿放下骄傲去追逐他。 她相信她的未来一定有更广阔的的世界，如果他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耀眼，她又何必将所有的光都给他？ 有冰点落在鼻尖，突如其来的冷意将筱乔从往昔中拉回。 他们正在学校附近的一段漆黑小路上。筱乔仰头看去，大大小小的雪花扑簌簌的落下，难怪今夜没有星子，原来它们全都从天而降了。 齐焉停车回首，看到他身后的女孩正专注望着天空。细密的雪花落进了她的发间、眼里、唇隙。女孩眨眨眼睛，又勾唇笑笑。初雪的美总是能让人忘记它的寒冷，即使落进嘴里，大概也会觉得比棉花糖还要甜蜜。 就在筱乔想要张嘴接住落下的雪花时，她的唇瓣感受到了一片温热，而一双闭着的眼睛则取代了她眼里的夜空。 筱乔不由自主闭上双眼，唇瓣的温热像羽毛一样轻抚着。此刻她不知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过去与未来，所有心神都凝结在了这个瞬间。 她的双手慢慢攀上齐焉的肩膀，被圈住脖子的他加深了这个早该发生却直到现在才实现的吻。 两人分开后看着彼此红彤彤的脸颊。明明雪越下越大，身上都落满了碎白，可是他们却像在盛夏的林间，灼热中透着一丝舒爽的凉意。 下次见到你们班花，可以告诉她肯定句了。 什么？ 我是你男朋友。 从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并非不知她的灵动，只是不愿留驻心间。现在她即将大放异彩，如若他再不愿面对真心，往后恐怕只能在后悔的灰暗中度过余生。 二 筱乔进门后开了灯，一转身就看到齐焉靠墙坐在榻榻米上，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也没使他原本处于黑暗中的双眼感到不适，他怔怔盯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好像失了魂。 本来就心乱如麻的筱乔这会儿拿不准他是怎么了，紧张的拉过一边餐桌中的椅子，安静的坐下去，似乎在静候他的审判。 绯闻是真的吗？齐焉的声音微不可闻，整个人也是纹丝不动，就像刚刚开口的不是他一般。 没有回应。 所以，你想怎么办？ 他终于抬头看了筱乔一眼，平静的双眸宛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 大一在一起后，他们谈了两年恋爱才开始同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刻满了他们一起生活三年的痕迹。 那一年她拿到了第一个角色，是个只有五句简短台词的龙套。拍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她拿着人生第一笔酬金去定做了一对情侣戒指。 后来她拿到的角色逐年增加，戏份也一个比一个多且重要。忙的时候，她好几个月窝在影视基地的剧组里，他也没空飞去探班，因为他有做不完的实验。 所以每当有空闲的机会，他都会全力补偿她。陪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陪她去一切她想去的地方，给她一切他所能给的。 这几年，她并没有因为名气的上涨而变得虚荣拜金，不管穿过多高级的礼服，去过多奢华的晚宴，她都能在工作之外穿着折扣衣物、不施粉黛的与他去街巷中游走。 她很美丽，也很出色。有过赏识她的贵人相助，也遇过觊觎她的恶人相绊。她所走的从来都不是一条平凡而安稳的道路，但她从未迷失过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收获和波折，她都会第一时间与他共享，让他知道自己的苦乐，让他给她坚定的力量。 当然，他们都是有着喜怒哀乐与个人意志的凡夫俗子，不可能永远和乐无争。很多时候也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严重时甚至吵得天翻地覆，谁也不愿向谁妥协。 但是他们从未提过分手。因为哪怕在最气愤的时刻你一秒也不想见到站在对面的那个人，可是你更明白如果他真的从你生命中消失，你会多么惊慌失措。 多年的相濡以沫早将他们的感情融入了彼此的潜意识中，成为身体不可或缺的部分。 然而齐焉一直在害怕的，终究还是到来了。 这一年她拿到了第一个主角，是个有着五十集片长的爱情剧。拍摄工作很漫长，长到他多次想要抽时间去看看她，可每次都因实验的变化而脱不开身。 前阵子她刚刚杀青回来，而他则愚蠢的没有发现她的变化。 今晚写好一篇报告后，时间已过九点。齐焉拿起手机本想打给筱乔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家，却在按亮屏幕后看到了显示在前端的群聊信息，有她的名字。 于是他点进同学群，从头到尾看清楚了是什么事，让她成为众人谈论的话题中心。 即使自己的女友是演员，齐焉也从不关心娱乐新闻，最多只在筱乔的作品问世后浏览一些对她演技的评价，然后再与她探讨分析，她的进步空间在哪里。 这一次，他却不得不主动点开那些八卦论坛，将有关她的消息，全部看了个遍。 他与她的关系几乎一直都是以近乎隐秘的方式存在着。诚然至亲好友都知晓他们在一起，可是远一点的甚至就连高中同班同学，都不知道他们是恋人，更别提在公众眼里，筱乔完全是默认的单身状态。 齐焉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因为他不在意。他觉得事实就是他们在一起，为什么一定非要公开让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评头论足才行？ 现在他明白了，真实的男友隐形了，会让一个潜在的对象成为众人叫好的佳偶。 筱乔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齐焉，因为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当然是爱他的，爱到现在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体习惯。会在任何状态中第一时间想到他，会在闲暇时一点点去构筑他们的未来模样，会在生气时想把他改造成最符合自己心意的机器人，但又不舍得他失去了原本的自我 可更重要的，是她的自我啊。 她一直在努力优秀着，考取多个专业课第一，到处去各种剧组试镜，拿到的角色即使微不足道也要写下长篇人物分析再全然沉浸其中去演绎。 但是她的优秀与他相比，总是那样不足挂齿。 每个学期他总能拿到许多奖学金，她辛苦一整年演了三个角色拿到的片酬都不及他一项奖学金的一半。他还能身兼多职，同居后的房租、水电、饮食费等一切生活费用都是他在负担。 每一年他都要参加国际比赛取得名次，而她的作品播出却要面对优少劣多甚至不堪入目的评价。为什么他能成为自己领域的佼佼者，而她想要获得认可就那么难呢？ 直到现在，她人生中最骄傲的成就，竟然只是作为他的女朋友。 比起作为演员在大银幕与小荧幕中演绎各种角色，亲朋好友们更艳羡的永远是她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全优男友。 筱乔不想这样，她想摆脱这种状况。 就在之前她开始扮演了人生中第一个女主角，故事情节围绕着她展开，许多角色聚焦着她追逐，她在这部戏里第一次享受到了作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所有的境遇。 她与男主演配合默契逐渐相熟，本就是两个相貌出众的人儿，又被安排在一起演了几个月的感情故事，人人眼里他们都是最相配的一对，排除万难也要成为眷属。于是剧本中角色的情感好像不知不觉就蔓延到了演员身上，她在戏外也受到了热烈追求。 一开始筱乔总是找借口回避，想要稳住自己受到波动的心。可是她没有想到对方在结束拍摄后依然穷追不舍，因为她没有说出自己并非单身，就给了对方无限希望。 也许是对齐焉的疲倦，也许是男主演魅力过人。总之，筱乔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她知道她错了。这件事只能是她的错。回家后的筱乔因为愧疚而总在齐焉的注视下躲躲闪闪，可她又总是借口工作而与男主演相约。她在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与男主演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终于在前几天，两人被拍到接吻。 今天的绯闻一出，引起了网络上不少热议。由于男俊女美又刚合作过一部剧，大家都十分看好他们，甚至有些人已经圈起CP粉的领地，说要提前入股将来好收益。 于是筱乔被经纪人叫去，让她不要慌张，保持和男主演的关系，最好持续到剧集开播后，到时的真实情侣身份一定能为电视剧造势。经纪人甚至还说已经在给他们争取一个恋爱向的综艺新秀，各方面都谈妥后就能签约录制了。 入行五年，筱乔从来没有受到如此多的的关注，更没想到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有利她的方向发展。 可是这一切，却建立在对齐焉的伤害之上。 筱乔看着他受伤的模样，自己的胸口也像是挨了一击重拳，心头又颤又痛，无法平息。 她依然很爱他。对他的爱意并没有因为和男主演的感情升温而下降，甚至在与另一个人亲昵过后，一思及也许要离开他，就感到苦涩与悲伤，好像没有他的自己就失去了生机。 如今她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对于彼此而言就像每一次日落之后对星辉的渴盼。再多的灯火都点不亮没有星星的夜空，失去了彼此的他们再也看不见星光。 如果只是让筱乔在二者之间选择，她恐怕会毫不犹豫的承认错误，离开男主演，乞求他的原谅。 可是，男主演代表的并不只是一段错误的感情，他更多是承载了她未来的砝码。 所以，筱乔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选择齐焉，让彼此继续照亮心中的夜空。还是放弃他，让自己有足够的机会去闪耀？ 齐焉一直都明白，自己无力助推筱乔的事业。那是一个外力机遇胜过自身努力的行业，很多人兢兢业业的努力了一辈子，也拿到不到能施展才华的机会，永远只能被局限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中，扮演着脸谱化的路人。 他也曾害怕过，自己是否会成为她事业的阻碍。年轻貌美又科班出身的女演员，会遭到很多手段的诱惑。她从前没有迷失过，不表示她今后能一直清醒着。 假如筱乔屈服了，他能义正言辞的唤醒她吗？至少现在，她并不是要靠着苟且的关系上位，因为只要没有他，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和年龄相当的男演员在一起，公众认可，粉丝欢迎。 齐焉知道筱乔在犹疑，衡量着他与事业的轻重。 可是答案他已了然于心。 无论筱乔选择什么，今后他们都不会再是从前的他们了。 即使这一次她选择了齐焉，今后也会有更多的犹疑时日。与其等到她对自己的感情消耗殆尽，不如尽早成全她去绽放自己。 分手吧。 从未提过分手的他们，一旦开口就无法挽回，再也不能相携走下去。 三 七月的布拉格本应丽日临空，可是今天的太阳却总躲在云朵背后舍不得露脸儿，晴一阵阴一阵的叫人难以琢磨。 华伦斯坦宫的游人不多，可供游览的事物也不多，筱乔从宫殿走进花园，白蓝两色的孔雀漫步其间，她没有靠近，只是远远观赏着。 她缓步来到了一整面夺人眼球的石笋墙前，那些石头自然生成的怪异模样让她感到些微不适，下意识的就想回避。 这面墙名为滴石墙（Dripstone Wall），也有人称其为噩梦墙（Nightmare Wall）。据说只要仔细盯着石头，就能找出迷宫的路线。可是它们古怪又形似人脸的崎岖样貌击退了很多人的探究欲，那些缠结在一起的石头纹理能让你想到一切恶心的东西。 人性都是向往美的，没有多少人敢于直视丑陋，去克服内心的噩梦。 然而就在筱乔想要快速穿过这片区域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矗立墙前，凝神谛视着墙体。 是他吗？这个疑问刚刚自心底升起，那人就仿佛听到她的问语般，转身向筱乔看来。 原来过去那么多年，他们依然能灵敏的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两人默然对视许久，然后异口同声的道出，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了，再过一年，他们不见的日子，就要与他们相见的日子一样长了。 从高中到分手，他们相识三年，相恋五年。而自那一次分手后，他们似乎完全消失在了彼此的生命中，整整七年未见。 筱乔的事业的确蒸蒸日上，如今算是在电影与电视圈都站稳脚跟的知名演员。而他呢，更是不必多言，听说已经是母校最年轻的教授了，他的实验项目也有很多都应用到了现在的新产品技术上。 如今他们都已功成名就，可是当初陪伴着走过最青涩打拼时光的两人，却无法站在彼此身边。 话一出口，筱乔就难掩泪水绝提。她预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为的就是能在相见的这一刻不至于如此难堪。但是这样真切看到了他的眉眼，听到了他的声音，思之如狂的感情就再也无法克制。 对不起。筱乔掩面蹲下，低低的抽泣声从指缝间传出。路过的游人投来探寻的目光，齐焉走近她，屈下身体，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其实她很想说，我好想你。可是她怕，这句话会让她成为多余的人。 筱乔渐渐平息了情绪，两人站起身，坐到花园中树下的石凳上。 岁月都给他们刻上了成熟的印记。筱乔比过去更明丽了，齐焉戴上了无框眼镜。如果要问他们曾对未来的彼此有什么设想？大概就是这幅模样。 好像他们未曾遗失大段年华，可他们又的确错过了彼此人生中的许多光景。 他们像普通旧友一般，询问了对方为何会在此的原因。齐焉是来布拉格参加国际化工会议，筱乔则是参演的作品入选了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随剧组一同参展。 展映在前两天结束，他们的影片夺得水晶奖杯，虽然只是没有获得提名的配角，筱乔也与有荣焉。 很难说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与当初舍弃他有没有关联。 如果有，她也不后悔，并感谢齐焉当年为她做了决定。 可是离开了他的生命，她也确实感到失去了一半的鲜活。 那么多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都是在看着与他的过往韶华中饮泪度过；那么多次想要拨出的电话，都是在咬着手臂的遏制下才没有打出去。 筱乔从未停止过对齐焉的爱恋，却也不敢再去奢求与他重新开始。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你现在结婚没有。 极为俗套的一句话，刚说出口就感到面热。只是现在齐焉也想不到听起来更漂亮的话。 时隔多年，齐焉再一次专注看着筱乔，那样认真，仿佛他们从未见过。 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这个只要他想可以随时在网络上搜寻到最新动态的人，和当年雪夜下望着天空的女孩，重叠在了一起。 齐焉一直很后悔当初的决定，却也明白是他亲手将她推离自己。 他从没想过会爱她那么深，爱到与她分开之后再也看不见其他女孩的模样。没有了筱乔的齐焉就失去了爱情，七年间他只能用醉心研究来麻痹自己，否则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没有她的空白。 那一年她搬出了他们同居三年的小租屋，他却一直住到买下它，如今依然独自蜷缩在那个留存着他们往日时光的废墟中。 天知道面对那一切时他经受着多么大的折磨。 心上人跑了，我和谁结婚去？ 压抑下心头翻涌的苦楚，齐焉无力笑着，抚上了筱乔的眉心。 你以后还会为了事业，舍弃我吗？ 未等筱乔回答，他就将她拥入怀中。 不管怎样，我不会再放手了。 然而筱乔却用力推开他，在其一霎惊讶之际，捧起他的脸颊吻去。 夏日明光透过树冠叶间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光点。亦如十二年前那夜的初雪，闪烁着他们对彼此的希冀。 曾经对未来的不肯定，现今都能笃信不变。 时年三十的他们已经相识半生，在这半生中他们又各自流离了一半的人生。 幸而，他们还有终生可以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