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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个借住在渭阳城,无亲无故。每回吃饭都是冷冷清清,更别提佳节时候,所以渐渐他养成了废寝忘餐的作画,以期减少心底的落寞。曾经他想过放弃追求,回乡侍奉老母亲,但终究不甘,渐渐连青梅竹马的卿娘也不理解自己,心里更是堵得慌,便有了在阅春庐与梁景生相遇的一幕。现在听到梁景生说自己所有地方都值得喜欢,这份认同感让丁慕言不能不激动,即使清醒后梁景生什么都记不得了,丁慕言也会将这事记在心里一辈子。 “谢谢。”万语千言结成两个字。 “睡吧。睡醒了就会舒服了,留白在这陪着三思。” 床上梁景生精神已经越发萎靡不振,丁慕言的话也不知听没听到。不过他确实睡过去了,这一次没有再突然惊醒。 丁慕言凝视着床上并不算睡得安稳的人,回想方才的对话,竟突然觉得自己与梁景生都是可怜的。他自己的苦处自不必说,而他原以为不羁的梁景生竟有这般深的寂寞,过去什么样的生活让他生出这样的不安与孤独?转念一想,梁景生在这阅春庐里除了四时与五味,真正有来往的人丁慕言知道的也就是瑶琪与他自己了,而瑶琪是不经常出现的,他自己过来也不会待太久。这也怪不得他心里害怕被留下一个人不是? 想着想着,丁慕言也坐着睡着了。 一人床上睡着,一人坐在床边头靠在床柱上睡着了,而一只手却消失在棉被里。 当四时烧好热水提过来换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这一刻起,四时觉得梁景生与丁慕言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只是以他的的认知已理解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不寻常,待到弄明白时候已经是数年以后。 ☆、三思字 一晃已是春过夏临,阅春庐外翠竹婆娑,景致幽幽,生意也跟着好了些。 这一天丁慕言踏着朝霞而来,面带喜色。 “瞧来有什么喜事了。” “三思你瞧。” 丁慕言将手上的画卷托举在梁景生面前。梁景生接过,徐徐展开。 “夜雨巴蕉图?” 画上月隐云中,细雨如线,巴蕉舒展,墨色浓淡得宜,笔触流畅自然,景物跃然纸上,夏季葱葱与夜凉丝丝仿佛要从画中透出来。 “这画是佳作啊。”这一次梁景生不得不由衷赞叹。 “全赖三思提点。要不是上次三思感叹说这里夏季独缺雨打巴蕉声伴眠,我哪里能有这样的灵感。”丁慕言被梁景生一夸,脸蛋有些发热。 “胡说,再怎么说我也只是提了个醒,要是没有留白的丹青妙手,又怎么会有这画。”梁景生见丁慕言害羞,便不肯放过他,继续夸。 果然,丁慕言禁不住梁景生夸,两颊已是秋风吹红枫叶似,急急往店里走去。梁景生心道这次怎么这般不经调笑,忙跟去想解释。 只是梁景生人走进店面,便看到丁慕言站在后院与店面交界处,手上拿了一株绿油油的东西。原来丁慕言并非要走,只是去拿东西。 “这是给三思兄的谢礼。”说罢,丁慕言拿着东西向梁景生走去。 “这是巴蕉?”待得丁慕言走近,梁景生细细一瞧。 “正是,三思不是说夏夜最喜人的便是听雨打巴蕉吗?不过巴蕉尚小,要听雨打巴蕉怕还得等个一两年。” 梁景生心里流起一丝甜意,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丁慕言便上了心,于是又对丁慕言一番调笑。 “三思莫要再笑话我了。我拿了它来不仅仅是让三思赏评,还希望三思可以给这‘夜雨巴蕉图’题字。” 说起来,这图还真的是只有画不见字,唯一可算作是字的便是丁慕言那方私印。 “留白莫不是反过来取笑于我吧,我要是在上面写字那可真是破坏。”梁景生急忙摆手。 “这便是三思谦虚了,三思的字我还能不知道吗?横竖峭硬,提按藏锋,隐有大家之象。这样的字又岂会破坏画作。” 丁慕言与梁景生一同作画这么久,梁景生的字丁慕言也是见过数回。梁景生一手瘦金书着实叫丁慕言艳羡,虽然自己写不出这样明快洒脱的字,但也看得出这不是下苦功就能够达到的水平,更需要天赋。 梁景生倒也大方,听到丁慕言这么说倒应承下来,不过画上题字自然不是仅仅写几个字便算了,怎么样也得写几句点题的话,何况这是丁慕言的画,梁景生更得苦思一番。 丁慕言当然了解梁景生需要时间思量,便自己向四时要了铲子,找了个接近梁景生屋子的空旷位置挖起土来。幸好这阵子雨多,土壤吸足水份显得比较松软,所以丁慕言挖得并不十分吃力。不出多久,丁慕言便挖出了一个长足有两碗并排,宽也比碗深的坑,他将放在旁边的小棵巴蕉轻置于坑中,又覆了泥。 那边梁景生思来想去,方一抬头便见到一株碧绿颤巍巍地立在那里,煞是好看。又看到用手扶着它的丁慕言,衣上脸上均沾有泥印,却依然笑容灿烂,一如孩童。梁景生觉得这样平淡却温暖才是最美的生活,可惜不为世所容纳,眼神不由黯淡下来。 梁景生收回眼神,心里一顿感慨,提笔在边上萱纸上书写起来。 已经将巴蕉种下,丁慕言观赏一会便也无所事事,回头看梁景生盯着石桌上的萱纸喃喃似有所语,心下认为梁景生已经写好,遂起身过去。 “空庭白月挂,雨打叶涟涟;几岁亭亭绿,平生未见怜。” 丁慕言又说了几遍,眉头越皱越紧。梁景生看到丁慕言的表情严肃不由心下一凉,心道莫不是丁慕言从诗中看出什么来?其实本来就是梁景生有感而作,他也没打算将这个给丁慕言看,可是事情总那么赶巧,被他瞧了去。 “随意之作,不过用来刺激灵感,留白不要太在意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梁景生的手藏于衣袖之中,紧紧捏成拳。 “啊……”丁慕言似乎这才被惊醒,眼神恍惚。 突然丁慕言抓住梁景生手臂,兴奋得面上飘上两朵红云,黑白眼睛泛起一层水光。 “这写得很好,简直太好了。我才虽微末,仅似寸草,但是一点绿意也是春啊,我也在等待着……等待着被赏识啊。” 还没等丁慕言将话说完,梁景生便看到一颗泪珠从丁慕言眼中跌落,打在他捏紧的拳头上,冰凉入骨。梁景生的心在那一下就停了跳动,他吓到了。他记忆中的丁慕言永远是笑容可恭,没想到完全是写自己心意的一首诗竟然同时击溃了丁慕言。 丁慕言虽然独居渭阳,倍感寂寥,但他从容以对,从来不畏,即使偶感孤单也能以作画化解。他心中唯恨的是至今都没有在画坛上立有方寸之地。“几岁亭亭绿,平生未见怜”恰恰正中他的痛处,一时间止不住地觉得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