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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泡茶。 虽然季泽同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要喝茶的样子。但是顾家臣了解他。不管怎么说他们俩从初中就认识,到现在也十年了。认识这么久,就算是仇人也该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彼此的子女都能爱上对方,仇家变亲家。何况他们俩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严格算起来季泽同还是顾家臣的媒人。 顾家臣了解这个人,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乎,其实什么人对他好,他都会记在心里。而且这个人在自己冷的时候,并不懂得索取温暖,所以一定要在他看起来最不想喝茶的时候,给他泡好一杯热茶端上去。然后,让它在他身边慢慢变冷。因为知道,那些茶水失掉的温度,刚刚好能够进入他冰冷的心底。对于冻伤的人而言,哪怕一根火柴的温暖也是好的。 屋子里异常安静,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没有门。季泽同听到咕嘟咕嘟煮水的声音,突然像一个孩子那样说:“我想喝咖啡。” 顾家臣答应了一声,从柜子里翻出一包咖啡豆。这玩意儿还要现磨,顾家臣在厨房搞了半天,才顺利从咖啡机里面接出一杯浓黑香润冒着白气的液体来。他找到方糖和奶精,放在杯子下面的小盘子里,再找了一个小勺子。然后把咖啡端到季泽同面前去,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他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季泽同调暗了,整个房间如同黑夜。沙发正对着落地窗,华灯初上点缀着玻璃,像璀璨的星河,迷住了归家之人的眼睛。季泽同没有去拿咖啡。他把纤长的手臂高高举起,五指张开在空气中,好像想要抓住什么。 顾家臣愣愣地站在一旁看。季泽同眼色如琉璃,眼底里藏着一抹浓墨,像要随时画出一幅泼墨山水那般。 夜色如水,夜空的蓝色是深深的忧郁,蔓延出来覆盖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像华丽的锦缎那样,紧紧地裹住他,裹住他……直到不能呼吸。 好像有什么事情。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顾家臣不能问,他必须等,等到面前这个人自己开口跟他述说,把那些破事儿一股脑儿地向他倾诉。季泽同有时候会这样做,把他当成一个正经的朋友,向他倾诉一些事情。之后又用眼神示意他忘掉。 这次顾家臣等了很久。 他就那样站在灯光黯淡的客厅里,站在季泽同躺着的沙发旁边,一直站到咖啡都冷掉,站到顾家臣觉得腰腿都酸软。 时空仿佛凝滞,他像被静置在凝胶里,清晰可见,却又动弹不得。时间将故事凝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而他的躯壳浸在里面,在多年之后被人拿起观赏。有谁知道时光背后的故事?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华丽的作者!可惜生命走过,往往不留痕迹。曾经的爱情都消失在风雨里,消失在夜色里,而珍贵的书稿遗落在风中。 等待是久了一些,就像来不及实现的梦想。季泽同在细腻的沙发上回想过去,他们的回忆好像咖啡一样,慢慢变冷。是什么让爱情改变了味道?是什么带走了那个他深爱的人?他又是为了什么,苦苦等待到今天…… 顾家臣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因为他担心自己再等下去会睡着。而季泽同就像一个乖巧的婴儿,不哭不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 柔润的嗓音划过空气,摇摇晃晃飘进季泽同的耳朵里,像是温水划过他的耳膜:“怎么了?” 他轻轻地动了动,沙发和衣服摩擦出细微的声音,像是小虫爬过一样沙沙作响。什么东西在偷渡,而他的心渐渐留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微嘶哑,然而清脆悦耳,好像质量上乘的留声机,划过古老的黑胶唱片,悠悠扬扬牵扯出一段旧上海绮靡的歌曲。 “吵架了。”季泽同说,那语气有点像在自嘲。回忆像剧场拉开了帷幕,一个个主角配角粉墨登场,而他不再站在舞台的中央。 灯光照在一团粉嫩的小肉块上。褶皱的脸,分明的五官,眼睛紧紧闭着,而眼皮在灯光下近乎透明,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哦?”远处传来询问的语气,现实和回忆交叠,让人分不清楚。 季泽同听见自己轻声地说:“孩子。” 顾家臣不说话了,那两个字对他,对他们而言,冲击力都太过强大,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表情来面对。 “孩子三招的时候……你去了吗?”(注:三招,汉族习惯,在孩子出生三天的时候宴请宾客,通知大家家中添丁,并且为孩子招福、招禄、招寿。) 顾家臣摇摇头:“没有……那天我上庭。” “我去了。” 季泽同的声音波澜不惊。 “他很开心。” 季泽同说。 回忆突然变得像海浪,铺天盖地而来。咸重冷湿的海水拍打在礁石上,拍打在海滩上,拍打在他的身体上。巨大的力量像要把他撕碎,卷入海底,而大海的底部是那样深冷黑暗,没有一丝光线,只有无尽的压抑和窒息。 看着季泽同的目光骤然凝住,顾家臣也冻住了,只能试探性地说:“有了孩子……当然会很开心。” 季泽同张开的手指突然在黑暗中收拢,声音也从远方飘回来,变得冰冷如铁,掷地有声。他的手指像莲花那样旋转,然后狠狠捏紧。 “我不想要那个孩子。”季泽同冷冷道。 顾家臣愣住,如同被雷击中一般。 “不应该是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我不想要那个孩子,他怎么能有个孩子!他怎么能结婚!他怎么能……怎么能在我面前,抱着孩子笑得那么开心!他为什么要叫我去孩子的三招宴?他存心要让我难过是不是?!他怎么可以……” 季泽同的声音一开始沉静如水,仿佛他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然而他很快开始喘息,开始颤抖。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表情愤怒。他转身,把头埋进手臂里,趴在沙发上低声嘶吼。 他的声音从沙发里传来,嗡然似有绝望之态。管弦呕哑,难为人听,座中泣下,司马青衫。 顾家臣感觉手脚冰凉,好像空调失去了作用,而十一月的寒冷雾气般渗透骨髓。顾家臣几乎是本能地捡起沙发上那件灰色的大衣,裹在季泽同身上,想要温暖他的身体,也想温暖他的回忆。 四下空旷如同荒野,季泽同的呼吸在耳边起伏。顾家臣收回手的时候偶然碰到桌上的咖啡杯,杯子透心凉,他神使鬼差地端起来啜了一口,液体苦涩难以入喉。 “给我整瓶酒吧,”季泽同说,“我要伏特加。” 顾家臣于是起身去拿。 还好任啸徐今天不在,顾家臣站起来的时候心里想。伏特加,低度,淡雅,纯净,没有杂质的酒。爱情也应当纯粹没有杂质吗?还是说我们必须包容爱人的一切,包括他的缺点和肮脏?到底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