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生是一场错过,愿你别蹉跎
就见到服装编辑助理一脸羞涩地要帮董恩抹油。我的孩子岂能让这种低端小基佬占便宜。我把助理赶走,一边抹还一边给他上《艳星工作守则》第一课:你肉体贵着呢,不能让凡人随意触摸。 董恩转过身,我心无旁骛地给他胸肌抹油。他举了会儿胳膊觉得累,直接把俩胳膊放在我肩头,脸离我很近。 他看着我,突然笑:“姐,你远看长得不怎么样。” “哼,你远看还像个民工呢。” “但你近看,长得还挺漂亮的。” 我不满:“夸我漂亮就是骂我!” “真的!前阵子我发咱俩合影,好多朋友还说你经纪人长得还挺好看呢。” 这小子还学会溜须拍马了。我把手上的油往他脸上一抹,“让你胡说!” 董恩笑着躲,又突然招手,“小宇哥。” 我一瞥,郝泽宇、执行经纪人和助理一起过来了。 我内心顿时一阵狂喜,却假装平静,一边给董恩抹油,一边问,“老牛怎么没过来?” 这话本来是抛给郝泽宇的,哪想着执行经纪人先跟我搭话了。我暗恨,瞪她一眼,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回去就把你开掉! 郝泽宇只顾着跟董恩说话,你一句我一句的,还说一会儿一起吃饭。 我伺机插嘴:“周围有什么饭店还不错呀?” 郝泽宇没理我,跟董恩告了个别,直接走了。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董恩大手一挥,把我拨到一边,“还抹啊!我都成烤乳猪了!” 董恩化妆的时候,我憋着一口气,狠狠耍了一番假公济私,不停地挑剔化妆师的业务能力。 这时,郝泽宇的助理过来,说让我过去一趟。 “郝泽宇让我过去的?” “不是,小宇哥对今天的服装好像不满意,我们想让你帮忙看看。” 我冷笑一声:“不满意?是工作啊还是度假啊?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 我魂不守舍地监工董恩的内裤拍摄。眼前一坨美好的精壮肉体,我心里却全是有小肚腩的郝泽宇。不是浓情蜜意地想,而是带着一丝恨。我想问他,可以了吧?电影的事情已经解决,你依旧是无可撼动的男一号,还要晾我晾到什么时候?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还要继续气下去吗?你究竟在气什么?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郝泽宇的助理,发信息说,小宇哥莫名其妙发脾气了。 我正琢磨着怎么回,第二条信息又来了——“姐,刚才我来叫你,就是小宇哥让我过来的,但他不让我说。” 我几乎要跪地祷告了。他还惦记着我。 我心里有了底,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跟他和好的准备。正要跑过去,这时,摄影助理突然往董恩的内裤上喷水。喷水不要紧,本就贴身的内裤更加紧紧贴在董恩屁股上,连股沟的线条都瞬间暴露无遗。 我一下子蹦了起来:“干吗呢!” 还拿着喷水壶的摄影助理愣了,手足无措地看向摄影师,“不、不是这样吗?” 我气急败坏地上前理论,一群人叽叽喳喳掰扯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摄影师误会了编辑的意图。董恩围着条浴巾去换内裤,我留在现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罢休。不趁这个机会立个威,下回还不欺负到我们家小孩头上去了? 对方端着咖啡一脸谄笑地来让我消消气时,我才突然想起来要找郝泽宇,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做戏做全套了,急吼吼就往郝泽宇那边跑。 刚到地方,却得知,郝泽宇耍大牌,不拍,走了。我吃了个变相的闭门羹,有苦说不出,只能带着新的怒气,回头继续等董恩拍完。 摄影棚的所在地偏远到鸟不生蛋,根本不好打车。我跟董恩沿着路走,董恩一个劲儿笑我今儿神经病,一会儿泼妇一会儿沮丧。 我嘀嘀咕咕地埋怨:“要不说命不好呢,车限号就限号呗,非得在今天限我的号。” 我突然想到,这车还是郝泽宇买的。是了,人家花这么多钱,我怎么就不能主动给金主打个电话呢? 正琢磨着,有辆出租车擦肩而过,我立即伸手,出租车竟然就这么径直跑了! 我喊了两声,毫无作用,想说算了。但身边的董恩小旋风一样窜了出去,拼命追着车,追了好远,那辆出租车终于停下来。 我气喘吁吁地跑,脚跟疼得刺心,八成是被高跟鞋磨破了。我怨他:“至于吗,不行就等下一辆呗。” 董恩帮我开了车门,迎着月光,灿烂地笑:“万一没有下一辆呢?” 我有点恍惚,我认识郝泽宇时,他也是如此灿烂。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是郝泽宇不会说的。 机会摆在眼前,我干吗要错过?这话让我陡然清醒。在这倒计时的日子里,我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地浪费时间呢? 坐进车里,我决定给郝泽宇打电话。即使是吵架,也比现在不闻不问的好。 然而接通的提示音只响了两声,郝泽宇就把我的电话摁了。又打了几次,他干脆关机了。我安慰自己,说不定是他手机没电了。 我又打给他助理,电话却也被摁了。我紧紧握着手机,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恼怒真是促进生产力最重要的情绪。我转头看董恩:“我想到你下一个宣传点了。” 他一派天真无邪地问:“什么呀?” “演艺圈新四大翘臀王!” 〔四〕 我忙了一个月,只为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家董恩的娇臀翘到要上天。 然而我命好,也命不好,一不小心制造了潮流。 现在的粉丝可真够奔放的,都觉得自己偶像臀型完美。操心这个干嘛啊,又不会真的脱光了给你们看!干嘛这么热烈参与“演艺圈新四大翘臀王”这个活动啊,这本来是为我们董恩准备的! 几家粉丝撕得腥风血雨,纷纷爆着对家的黑料,活动都失控了,我做梦都忙着找水军,忙得披头散发。 我终于理解了那些工作狂是怎么回事了,以前我以为那些人天生贱命,不加班不通宵工作难受,现在我才理解,谁愿意受累啊,但如果你的工作特得心应手,累的过程也会分泌多巴胺,情绪愉悦着呢。 感谢中国娱乐事业的发展,让我这种边角料,也有了燃烧自己的机会。男人算什么!我要做女强人!等我发达了,郝泽宇算什么?我天天潜规则小鲜肉! 我发愤图强到大便干燥,嘴里长大泡,再加上每天抽两包烟,嘴巴臭得厉害,还要拼命为董恩制造声势。 公司的小孩都说,姐,你就差把董恩的裸照发到网上,然后喊着让大家评评理,看看我家孩子屁股翘不翘了! 我还真考虑过这招的可行性——有点走火入魔了。 此时,老牛唤我进他办公室,听一则电话。原来是跟郝泽宇进剧组的助理,哭诉郝泽宇如何难伺候,连睡觉的枕头都要他家那个。 老牛好生安慰着,挂了电话,却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让我马上打飞的去送枕头,说我再作下去,郝泽宇真被作跑了。 “忙,没空。”我冲老牛扔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直忙到脑袋发晕,我累得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然而勉勉强强睡了两个小时,我又醒了。 赶紧睡吧,睡吧,为了工作就够殚精竭虑的了,哪还有工夫考虑儿女情长呢!往常我这么给自己洗脑,想一会儿,还能多眯一阵子,但今天却越想越睡不着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全都是郝泽宇。 哎,他毛病那么多,又特恋床,万一睡不好觉,第二天怎么拍戏啊?这部戏多重要啊,万一他演不好…… 我越想越心焦,终于忍不了了,穿上衣服杀到他家。 到了他家门口,我真希望他家的门锁换了密码,这样我也不犯贱了。我试着按了一下,密码竟然还是我的生日。我有点感动。这是不是说明他还爱着我呢? 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果他爱你,为什么不主动跟你和好呢? 可另外一个声音说:凭什么不是你主动跟人家和好呢?这一切都是福子你作出来的,你怨得着人家吗? 我是女人啊!我回驳心里的声音,就不能让让我,别跟我硬碰硬吗? 心底的声音哈哈大笑:你也是女人?你撒泡尿照照镜子。 我照了一下郝泽宇家的试衣镜。我眼角还带着眼屎,头大脸松,满脸浮肿,头发睡得跟鸡窝一样,套着起球的t恤,穿着夹脚拖——脚趾甲也该剪了。 真丑啊。胖子瘦了,也许会变成美女。但胖福子瘦了,只会变成一个丑福子。丑不可怕,但一个女人如果丑,还又虎又作,还装什么女强人啊? 我忽然胆怯了起来,觉得周围人对我也太好了。即使rose姐那个老狐狸,也没当面说你长成这样,还想跟大明星谈恋爱?你要不要脸啊! 我抱着郝泽宇的枕头,心里百感交集,后来竟然就这么在他床上睡着了。 一通电话叫醒了我。我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听到老牛焦急的声音,呆了几秒,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疼,不是梦魇。 我听到我冷静地跟老牛通话,“我听懂了,知道他从威亚上掉下来了,老牛你别哭,咱们现在就买机票去横店。” 在飞机上,我抱着郝泽宇的枕头,努力让自己再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梦跟破抹布似的,支离破碎。我仍然在鞋堆里翻鞋,终于翻到我想要的那一双,一群人却围住了我。高中班主任、大学时抓住我作弊的女老师、我卖地铁票时的领导、《时尚风潮》的女魔头、我第一次参加时尚活动时不让我进去的保安……他们都是看低我的人,时常在梦魇里出现的人。我挥舞着手里的鞋打他们,嘴里嚷嚷着说我不怕你们了,我的脚不臭。他们都变成了不倒翁,被打倒后,摇摇晃晃又站起来了,他们嘲笑我,说这不是你的鞋。我手里的鞋,竟然是双男鞋。他们把头靠过来,每个人都变成了诡异的狐狸脸,他们集体说:“他以后不用穿鞋了……”其中有个人捧着一个男人的腿,血淋漓,腿毛的长相我很熟悉…… 我从梦里惊醒。脖子上的玉佩仿佛是种安慰,摸了半天,才止住了眼泪。 我转头,旁边座位的rose姐和老牛手牵着手,睡着了。太吓人了,两个从不对付的女强人,此时竟然成为彼此的依靠。 我笑了。然而笑过后,我害怕了起来。能让他俩化敌为友,郝泽宇应该伤得很重吧。 我继续摸着脖子上的玉佩,伸手管空姐要了杯酒。头等舱就是好,酒一杯接一杯。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祈祷,老天啊,让我跟他分手也可以,让我重新变成一头猪也可以,让我后半生还这么落魄下去也可以,让我少活十年也可以。只希望我心爱的这个男人,可以平安无事。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自己的银行账户。钱不多,但还是令我稍微安心下来。没事,他就算残废了我也不怕,我还有一双手,我来养他。但……万一他死了呢?万一他成了植物人呢? 我去厕所匆匆洗了个头,冷静下来。我对着镜子,如此安慰自己:他要死了,也不怕。我先杀了导演,再杀了武行,最后干掉rose姐,然后亡命天涯。 然而郝泽宇只是断了一条腿!吓谁呢!我暗骂了一句,高悬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冲进病房的时候,郝泽宇正躺在病床上,在投资方、制片人和主创的围绕当中,充耳不闻地打游戏,小嘴噘着使劲,更显孩子气。 两个月没见过面,此刻的他竟然有点陌生。黑了,瘦了,妆还没卸干净,是拍古装战场上的戏吧?工地的民工也比他干净。 但在满屋子齐头整脸的人之中,他却是那唯一闪耀的存在。因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独有的气息,那是千军万马爱慕过的痕迹——像个当红明星。 我突然有点敬畏。我给他一人的爱,怎么抵着过那多人对他的爱呢。但即使如此,他还爱我呢。相互依靠、相互拉扯、相互折磨的爱。曾经揣了满怀的不甘与埋怨,突然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他抬起眼,眼睛还是那么亮晶晶的,目光飘过来,定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俩隔着人群,就这么无声地对望了一会儿。 他忽然说:“你来干什么?” 语气太冷漠,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屋里的人都望向我。 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以埋怨的方式,以恼怒的方式,以哀怨的方式。 然而开口,我只是有点哽咽地说:“你可都改了吧?” 他看着我,这个肥版的林黛玉,笑了,又哭了。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也哭了,脑子里转着两个念头:竟然就这么和好了;老娘都做好你残废了养你的打算,结果你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我白感动自己了。 〔五〕 装了一阵子的女强人,我又被打回原形。把老牛送走后,我立刻化身二十四孝助理,买了个电压锅,天天熬大骨棒汤。 大导过来探病,我顺手给他盛了一碗汤,大导表扬我,“你助理不错啊。” 郝泽宇淡淡地接了一句,“这是我女朋友。” 大导捧着碗一愣,明显不知所措了。 我拿出海盐,热情地问大导,“我想着郝泽宇现在不能吃太咸的,就没放盐,是不是有点儿太淡了?” 郝泽宇盯着他,“您是第一个知道我有女朋友的。” 大导手一抖,半瓶盐都倒了进去。 郝泽宇继续说:“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道,肯定是您说的。” 一碗海水见底,大导遁走。真是,这么大腕儿的导演,还这么经不起玩笑。 我在剧组待了一星期。董恩跟我视频通话,光着膀子让我看他最近练块儿练得怎么样,还问:“妈呀,你啥时候回来管我啊?” 郝泽宇把电话夺过去:“你妈伺候你爸我呢,儿子你自生自灭吧。” 吓得他连忙把电话掐了。事后,董恩告诉我说手机都直接摔坏了,还特好奇地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惜字如金,分享给他一首歌,《大约在冬季》。也不知他能不能get到我这么老套的幽默感。 一个礼拜之后,郝泽宇就瘸着腿下地拍戏了,主治医师都快气疯了。郝泽宇的意思是,剧组停拍一天,就是上百万元的损失,不能再耗下去了。 大导为此深受感动,握着郝泽宇的手叹了又叹,自此跟他成了忘年交。这场景,是不是很像当年的《谁胖谁先死》? 过去断腿,不过是下雨时腿疼。现在断腿,他永远不能长跑,永远不能打篮球。 过去断腿,不过是赢得了过气香港导演的芳心。现在断腿,他成为大导御用的男主演,好风凭借力,送他上一线。 过去断腿,是他粗心,命苦。现在断腿,是他敬业,粉丝和圈内人组成的歌咏队,用各种形式歌颂他德艺双馨。 的确有点悲哀。 我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拼了命地想成功,为什么那些弱智的“机场成功学”的书籍畅销不止。成功真好,不必念念不忘,也有交响乐团般隆重的回响。 我的感慨虽多,跟郝泽宇之间的话却很少。不是没话说,是千言万语只需一个眼神,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眼看戏快杀青了,我对郝泽宇说了在剧组期间最长的一句话,“我先回去了,把董恩的经纪工作收一下尾,交给老牛,就专心陪你。” 他点点头:“辞职的时候跟姑姑好好说,别让他多心。” 我笑,回答他:“搞得定。” 我收拾好东西,拿酒店的信纸画了三张票,递给他。我解释:“有求必应票,什么都答应你。”意思是,如果我以后再抽风,只要他给我一张票,我就马上不作,他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他。 他珍惜地放进钱包里,送我上车。说话省事儿到闹鬼的地步。 回北京的飞机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现在是倒计时多少天了? 哼,谁记得。我伸了个懒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干吗还记得倒计时?为什么还要在意别人知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我自己开心就行了,管其他人怎么想呢。我为什么要做女强人?我还带什么“小郝泽宇”?我已经有一个真正的郝泽宇了。我为什么要跟他分手?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跟他分了我明年可以上春晚吗?这本就不该是yes or no的问题,rose姐干涉不了我! 我可以不分手,但我可以被牺牲掉。我可以不抛头露面地出来工作,可以注意不让狗仔拍到我,我就在家里做家庭主妇行不行?我天天做指甲、烫头发,白天喝茶,下午遛狗,每天最大的忧愁是凑不够一桌四人的麻将局。被人包养不是我一直的夙愿吗?从两岁想到三十多岁,梦想近在咫尺,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我甜美地做了个梦。我梦见我跟郝泽宇结婚后,又胖了,郝泽宇拍戏时跟同剧组的女演员好了,我去剧组一顿砸,砸得神清气爽。啊,真是好梦啊。 我下了飞机,已经是半夜十二点,我家都没回,直奔老牛家。他正穿着睡袍红酒配电影呢,一开门看我这阵势,吓了一大跳。 来的不是时候,但这事儿不能再拖,没时间了。我试图秉烛夜谈,打了半天感情牌,还没说到要辞职的事儿。 老牛直接问我,“你这是不想干了吧?” 就这么直接承认的话,老牛会不会不高兴啊?我一犹豫,刚要解释,老牛一拍桌子,“早应该不干了!” 我和老牛谈了一会儿关于董恩的工作,还现场打给董恩,开了一个电话会议,我以为董恩也会哭着喊着不乐意呢,谁知道他特冷静地说,“行。”啊,真心换绝情,还以为你们都留恋我呢。 解决完这一切,老牛问我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滚,就这样把依依不舍的我赶走了。真是,这结局也太利索了,跟我生离死别抱头痛哭的戏份呢?我这眼泪都蓄好了。 我噘着嘴出了电梯,慢腾腾地挪到小区门口,被一个自称是老牛邻居的人喊住,递给我一个袋子。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钱……给我这个干什么呀!我要回去找老牛,那人把我拦住了,“回去干嘛呀,你还不知道他?表面上是个超级大娘炮,实际上比谁都爷们,特爱面子,你别再回去招他哭了。” 上车后我立刻打给老牛。 “遣散费拿到了?” “嗯。” “那些虚情假意的人话我就不说了,我看出来了,你也成不了杜十娘,但手里得有点钱防身,别老花他的钱。” “我没花,除了几件衣服,那也是买了让他高兴的。最多他给我一辆车,那也是挂着他名,账我都记得呢。别忘了,我是你教出来的人,咱们养男人在行,花男人钱心虚。” “那我可教错你了,我是花不着男人的钱,才做独立自强的事业女性的。” 我俩都在电话里笑了。 “我最近重新看茨威格,他说,‘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上了价格’,这什么鬼话啊,咱们现在得来的一切,都是拿双手换来的,没人拿得走。”老牛说着,哽咽了,“福子,咱们也算熬过来了,以后都好好的啊。” 郝泽宇说要换个大点的小区,我花了两天看房子。其实说“看房子”也不准确,应该说看小区。我相中东四环的一个高档小区,十多万元一平方米那种,好到我都有点惊呆了,这是北京吗?别的小区是楼和楼之间有点树,这小区是一片树林里有几栋楼,你压根也见不到几个中国人,连推婴儿车的,都是说着英语的菲佣。我逗小孩,今儿我也没怎么打扮,一个菲佣误认为我也是保姆,问我家主人是干什么的?我笑说那怎么能说呢。 我真的一点都不生气,没错,以后的生活,我就是郝泽宇的小保姆啊,他回家还可以玩肉肉女仆爱上我,没准还一不小心生个孩子什么的。我要有个胖宝宝,爸得多开心。 对了,我还在这儿看什么房子呀,爸的问题还没解决呢! 我回家,也是巧,刚到门口,就发现妈拖了个小包往外走,说去二姨家住两天。我拦她,吵架也别走啊,我还有话跟你们老两口说呢。 妈很生气地推我一把,“你跟他说去吧。”又指了指我,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你呀”,这才走了。 还是应该拦住她的,但妈这句“你呀”,倒是让我头脑清醒了。为了眼前的幸福,我可以放弃一切。爸的问题,我还是得正面应对,我不能让郝泽宇再难做了。 我爸一见我进屋,自动往卧室躲,我拦住他,直截了当,直奔主题,“爸,我俩可能要结婚了。” 当然,我俩离结婚差远了,但要说什么我俩定下来了,我爸可能听不懂,那我就提前透支一下进展吧,让他安心一下。 爸果然停下了脚步。 我换了一副嘴脸,低下头跟他服软,“我不希望您不开心,您觉得女儿会受伤,但让我受伤,我也乐意。” 爸嘴唇颤了半天,终于说话了,“疯了吧你!” 我点头,“我是疯了,可这样不好吗?我瘦了,我那么怕打针,可我往脸上打了那么多针,我变漂亮了。如果我这样都算是错了,那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了。” 爸气得眼睛都红了,转过身,刚要发火。我扑腾一下跪下了,“爸,我不想跟您吵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但您让我错到底好不好?” 我看着爸,爸也看着我。父女俩互望了一会儿,爸崩溃地坐到沙发上,捂着脸,半天没声音。 说实话,我这一跪,跪得一点也不难过。 我甚至觉得许巍在我身边伴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自由是什么?就是我现在想跟郝泽宇在一起,我牺牲掉自个儿也觉得幸福,为了这种幸福,我甘愿放弃一切——所以,跪又如何? 过了好一阵,爸的神色才恢复正常,他抹了抹眼睛,让我先站起来。他掏出一张卡,“这里头有五十万元,你拿着。” 我没明白。 “要疯一起疯吧,别的姑娘有的,你也得有。好好捯饬自己,你随你妈,底子好。”爸神色平静看着我,把卡塞到我手里。“结不结婚,他说的不算,我说了算。他哪天回来,你叫他一起吃个饭吧。” 〔六〕 今儿的日程:打瘦脸针;带郝泽宇跟爸一起吃饭。 然而从早上起床开始,我的眼皮就一直跳。果然,这一天过得一直不顺。 我去私人整容诊所,前台把预约时间给弄错了,排在前面的客人又不断加项目,一来二去让我等了很久。 我没闲着,趁这个工夫打电话订饭店,但连着问了几家想吃的,都客满。要命的是,郝泽宇那边也出了幺蛾子,他打电话告诉我,今儿下午开发布会,后面还有采访,结束的时间不定,他尽量午夜之前回来。 我有点生气,问他知不知道今儿这顿饭,对我,对他,都很重要。 他说,不是他故意不赶回来。 我正要跟他吵架,他直接把电话撂了。 嘿,反了你了,我正要夺命连环call他,哪想着他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有求必应票”——“今儿可以不生气吗?” 我气得直跳脚,却也只能回复他:“好。” 他电话打过来,没说话,笑声先传过来。 我含恨地说:“你知道吗?你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法,特别招恨。” 他继续笑了一会儿,忽然沉默了,沉默到我以为断线了,我“喂喂”了半天,他才说话。 “我有点得意是不是?原谅我,我才发觉。可我竟然马上要成功了?你知道吗福子,曾经有一度,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这样心酸的话,被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接着说:“仗打完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我笑:“瞧你说的,怎么跟电视剧的大结局似的,以后不过了?” “大结局?别逗,这最多演了一半,以后才是高潮。”他的语气特别郑重,“福子,今天是我特别重要的一天,如果我赶不回去,你别介意,今天不能跟你爸吃饭,咱们明天吃,后天吃,今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记者会马上要开始,郝泽宇又说了两句,匆匆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我神清气爽,既然订不到位置,就在郝泽宇家吃好了,我下厨,吃完了,让爸在他那儿住一宿,郝泽宇即使明早回来,还能一起吃早饭呢。 喜滋滋地计划着,护士来提醒我,到我了。打针的时候,医生说打在小腿上,可以瘦腿,就是贵点,要两万一。 我大手一挥,刷卡!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也送自己一份大礼吧。 结束之后医生嘱咐我,这几天腿会有点软,让我赶紧回家躺着。我把一条条的注意事项全答应了,然而也根本没听话,去郝泽宇家楼下的进口食品超市转了很久,对着手机里的食谱软件,挑了满满一车食材。 路过熟食区的时候,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貌似不久以前,我失业,跑到这里蹭吃的,还被一个老太太纠缠,郝泽宇从天而降。那时的我还觉得这儿一根黄瓜就得十元钱,来这儿买东西的都有病吧。如今,我也买东西不看价钱了。不是我有钱了,是我心里有“闲”了,闲情逸致的闲。 我耐心地排队,前面的两个女孩,正拿手机看直播。我瞥了一眼,哟,看的是郝泽宇的新片首映礼。 今天你还能赶回来吗?我想着,往前推车,脖子突然一紧。低头看,脖子上的玉佩,卡在了购物车的缝隙之间。我正要往外拿,前面的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就激动了,一碰车,玉佩的绳子被扯断了,玉佩直接掉在地上,竟然摔成了两半。 我一个晴天霹雳。天!这可是郝泽宇的传家宝!我该怎么跟他交代! 刚把玉佩捡起来,我爸就来电话了,我一边心疼玉佩,一边想跟爸说你在哪儿呢,咱们吃饭改在郝泽宇家了。 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略带焦急的陌生男声,“你是他女儿吗?你爸晕过去了。” 我愣了几秒钟,突然笑了,“真逗,劳烦问您一句,这么糙的骗法您能骗到钱吗?” 又换了个女的接电话,“你爸是不是挺胖的,叫福方树?开出租的,他出租车号是……” 我有点蒙,这骗子的资料还挺准确的,“你哪儿的?” “我们链家的!你爸在我们这儿卖房子,晕过去了,你快去朝阳医院……” 我把购物车一推,想往外跑。然而上半身出去了,下半身还原地不动,我扑倒在地,小腿开始没有知觉,糟糕,瘦腿针开始起作用了。 前面女孩的手机,被我连带着扑了下来,耳机还在她身上,手机掉落在我眼前。手机声音开始外放,屏幕上的郝泽宇搂着女一号的肩膀,笑着说:“我和她的确是恋爱关系……” 我傻笑了起来。别哭啊福子,别哭,爸只是晕倒了,没事的。我爬向门口,周围人纷纷给我开道,还有人叫保安。我不理他们,一直爬到门口。我分不清方向,只是往前爬,只是往前爬。 爸,爸,爸…… 终于爬到门口,我爬不动了,拿出电话,想给郝泽宇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断了。啊,对,他在出席电影节,手机应该没带在身上。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我给他发信息:我爸出事儿了,你快回来。 你现在能不能先把什么电影节放到一边,改一天跟一姐炒cp,回来陪陪我?别让我一个人。求你了,我求求你。 手机屏幕上有水珠,我擦泪,哎,我没哭啊。我抬头,天哭了,下雨了。我突然笑了,又不是你爸,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哭,你添什么乱啊。天哭得更厉害了,浇着地面一片白茫茫。 老天的泪水里,我像只蜘蛛一样,继续往前爬。路边的人看到我怪异的模样,纷纷唯恐避之不及地躲开,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求助,心里憋着一口气,催促自己说,我得快点儿走,快点儿,再快点儿。 爸应该没事,就像郝泽宇腿断了,我以为他死了一样呢,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的。我这样安慰自己,脑中却想起老牛跟我说的那句话,他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上了价格。 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