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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薄情 第51节

    最末的命令,几乎是用嗓子嘶吼出来。

    这一声,倒是把隔壁的阿妩给惊醒了,崔二郎朦胧着睡眼,从舒适的被窝里爬出来,嘀咕道:“我也出去找找,不然大司马伤口又要痛了。”

    雨声浩大,阿妩心疼崔二郎这些日子为谢狁奔波得寝食不得安眠,此时还要冒大雨出去搜寻,也睡不住,坐了起来,嘀咕道:“找到了又如何?又要杀她家人,化吉还不是要跑,一样折腾人。”

    崔二郎边穿衣,边道:“别这样说,殿下兴许死了呢?”

    阿妩白了他眼:“大司马这些日子,因为化吉的缘故,脑子不清楚便罢了,你怎么也这般?这可是山阴,不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大司马撒了这么多人去找化吉,究竟哪路神仙能躲过大司马的眼线,悄无声息地杀人抛尸?”

    崔二郎闻言一怔,道:“那那,会不会是殿下失足落水?岸边青苔总是湿滑的。”

    阿妩无语:“山阴有半数人靠江水讨饭吃,舜江上如此多的船只,岸上又有如此多的摊贩,忽然有个人落了水,他们能不瞧见能不闹出动静?”

    崔二郎闻言也觉十分有理,可连阿妩都想得到的事,谢狁的脑子会转不到?

    为了李化吉,他是关心则乱,实在失智。

    阿妩坐在那儿嫌弃谢狁:“就这般还不承认喜欢化吉呢。喜欢是件很丢脸的事吗?”

    崔二郎穿好衣,推开房门出去,就见谢狁失魂落魄地坐在堂下桌前,一豆火苗簇簇地燃着,将眼尾的一滴泪照得分明。

    崔二郎震惊无比,下意识又退回房去,想叫阿妩过来看这一奇观,结果他刚一动,被房门声惊醒的谢狁就抬头看到了他。

    许是见到他,就容易叫谢狁想到阿妩,而想到阿妩,又实在难以忽略她那些戳人肺腑的话,于是谢狁短暂地恢复了些许的冷静。

    那滴泪还颤颤巍巍挂在眼尾处,他却扬声道:“谢灵,将谢炎找到的簪子取来。”

    谢灵闻言,忙将包在帕子里的簪子取来。

    谢狁只看了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化吉被捉住时的穿着打扮,他就算化成灰也记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李化吉那时并未佩戴这簪子。

    而他也一直叫人盯着李鲲的屋舍,这其中并未有人返还,既如此,李化吉就不可能戴着这簪子掉下江水或者把簪子丢进舜江之中。

    是其他人代她做的。

    这人不仅能拿到她的簪子,还想帮她离开他。

    谢狁的眼神立刻凛冽起来,吐出一个满怀恨意的名字:“李鲲,这个贼东西。”

    他忙着与李化吉计较,竟然将这个贼子给忘了!

    谢狁立刻道:“去找李鲲。”

    与李化吉不同,李鲲是在山阴做工生活的人,他留下的痕迹足够多,而且谢狁当时去得突然,李鲲是没有太多时间收拾细软,既然手上无银子,他肯定逃不远,只能借宿在城中友人处。

    ——这簪子就是证明李鲲还在山阴的利器。

    谢狁捏着簪子,看着上面的金银雕花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甚至不难想象到这簪子出现在李鲲手上的原因。

    ——必然是李化吉要李鲲速速逃命,又担心他身上没有银两,无法生活,于是拔下这簪子赠他。

    可惜了,这李鲲实在重情重义,宁可不收这贵重的簪子,也要替李化吉制造假死的证明。

    谢狁脑海刚转完,先疑惑自己为何会用重情重义形容李化吉,继而又被这个词激得牙咬痒,恨不得直接将李鲲大卸八块。

    要找到李鲲并不难。

    前番崔二郎搜查时,藏李鲲的掌柜还小心翼翼,让李鲲躲了起来,后来就连崔二郎也放弃了搜捕,便以为风头已过去,故只叫他深居简出。

    他万万没想到本来就像忘了李鲲的谢狁竟然会发难,杀了个回马枪,夜半闯进府宅,将李鲲搜了出来。

    夜半雨声潇潇,谢炎将李鲲双手用锁链吊起,坠在马后,叫他穿着被雨水浸得湿重的衣服,睁着蒙着被雨水打迷糊的双眼,追在马后。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把左邻右舍都吵醒了,而这谢狁为逃跑的夫人在翻山阴的地的事人人皆知,当下大家看到谢家奴抓走了李鲲,又想起这位李鲲正是与李化吉来自同个山村,顿时兴奋不已,于是等天一亮,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李化吉也听到了。

    她不能不听到。

    客栈临街,会有小贩来摆早食摊,火炉一烧,香味一飘,那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就随着冒高的热气,飘到了李化吉的窗台。

    李鲲竟然没有逃出城!

    他不仅没有逃出去,还被谢狁毒地用马拖行了一夜,拖行了一夜!

    李化吉咬牙切齿。

    李鲲本有安稳的生活,是为她而得罪了谢狁,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李化吉起身换衣,推开门时,碰上了正打算敲她房门的王之玄。

    王之玄束冠,风度翩翩地看着李化吉,神色温和:“殿下要去哪儿?”

    李化吉听到了那些议论,王之玄自然也听到了。

    他昨日劝李化吉留下孩子,是出于对李化吉的怜悯,而不是当真愿意看着李化吉回到谢狁的身边。

    成王败寇,谢狁要王家败,所以他盼着谢狁妻离子散,也不算过分。

    但是王之玄一看李化吉的神色,他就知道劝不住李化吉,他能理解,他和李化吉是一样的人,若他有个朋友因他落了坏人魔爪,他也拼死要把他救回。

    可若让李化吉怀着谢狁的孩子,回到了谢狁的身边,又实在叫王之玄不甘心。

    所以他把李化吉拦了下来:“殿下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是要喝堕胎药的日子。

    为此,王之玄还替她请好了大夫,专门用来替她调理堕完胎后的身子。

    李化吉道:“可是谢狁抓了我的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王之玄道:“殿下可想好了,你若这般回去,这个孩子生不生,就由不得你了。”

    李化吉脸上露出了不忍与隐忍。

    王之玄温和道:“我已经吩咐人去药铺抓药了,很快就能熬出药汁。只是喝碗药,要不了多久的,殿下如此讨厌谢狁,难道当真要替他生孩子吗?”

    李化吉下意识地摸了摸尚且还算平坦的肚子,实在难以想象她诞下的孩子若有谢狁相似的眉眼,她该如何得崩溃。

    她犹豫了会儿,道:“好。”

    但这世上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阿妩见谢狁将李鲲捉了回来,那些不舍得对李化吉用的刑都加诸李鲲之身,她实在不忍看下去,便拖着崔二郎出去了。

    又因为天气太热,就是戴了幕篱也挡不住暑气,于是阿妩带着崔二郎进了医馆,和大夫买了两盏清热解毒、祛湿生津的凉茶,坐在那儿慢慢地喝。

    是以王家奴进医馆买堕胎药也免不了被阿妩看见了,她原是好奇,说了句:“麝香和藏红花?王二郎平素洁身自好,这般年纪了,连通房都没有,他要堕谁的胎?”

    但这话刚说出口,脑子就追上了嘴,阿妩立刻闭嘴不语了。

    崔二郎这些日子因为谢狁,对男女之事颇为敏感,于是开玩笑道:“王二郎若想金屋藏娇,还能叫你知道?只要藏的不是我们夫人,你管他呢。”

    崔二郎说完,也顿住了。

    如阿妩所说,王二郎洁身自好,长这般大了,除了隆汉公主外,还未曾传出与哪位女郎亲近。

    而李化吉,偏偏就在山阴丢的,找了这么些时候,客栈、酒楼、义庄、寺庙,都无她的踪影,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藏到哪儿去?

    偏偏这王之玄就是李化吉丢了的时候,到了山阴!

    崔二郎猛然起身。

    阿妩忙拉住他,此时崔二郎再不肯听阿妩的话了:“她怀了大司马的孩子!我绝不能让大司马的骨肉流落在外。”

    他甩开了阿妩的手,命跟出来的婢女照看好阿妩,而后翻身上马,向谢狁下榻的客栈疾驰而去,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告知给谢狁。

    而阿妩看着郎君毫不犹豫留去的身影,愣了许久。

    她是帮李化吉逃走的人,最后却又因她,要让李化吉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自由,谁知道了都要叹一句造化弄人。

    第56章

    药材已放入药罐, 用中火熬上了。

    李化吉守在药炉边,没滋没味地吃着早食。

    她不是心疼即将要失去的孩子,而是在担心李鲲, 不知道在她等药的时节里, 李鲲又受了多少苦。

    只是这样一想, 她就如坐针毡。

    忽听厨房外喧哗声起,踹门的动静由远及近, 李化吉心神不安地站起身,就在这时,厨房的门被踹开,明媚的阳光被遮挡住大半,露出谢狁颀长的身影。

    李化吉下意识转身要跑,谢狁转身拔出崔二郎的佩剑掷在她身前, 锋利的光芒割断李化吉的去路, 他又抬脚踢翻药炉, 泼下的水将炉火浇得半灭不灭, 俄而又熊熊燃起。

    药罐碎一地,露出没有磨细、还能分辨出的藏红花和麝香。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重了起来。

    “好, 李化吉, 你很好。”

    谢狁每说一句话, 都觉得嘴里含了口甜腥的鲜血, 他需要费好一番的功夫, 才能把那些痛苦压制下去。

    收到消息后, 他疾驰而来, 就怕迟了一步, 李化吉就真的把药喝下去,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啊。

    李化吉怎么能这般狠心!

    他的手都在颤抖, 看着李化吉侧着身,仍固执地不肯看他的身影,说不上是心痛还是失落,那些预料之中的愧疚与解释,统统都没有,她甚至称得上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谢狁双眸赤红,他拽着李化吉的手腕带她走,原本如同木头人的李化吉忽然就活了过来,有了灵魂似的,拼命地挣扎,咬他,踢他,踹他。

    她所有的情感与生命力都用在反抗他身上。

    谢狁也发了狠,厉声道:“李化吉,你别以为我不敢伤你!”

    李化吉梗着脖子道:“你伤啊,我怕你?”

    谢狁瞪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得瞪回来,瞧她那样子,两人倒像是宿敌,仇人,偏偏就不像是夫妻。

    谢狁也梗着脖子,不甘示弱:“你让我伤你,我就伤你?你做梦!”

    他弯腰,俯身,顺势把李化吉扛在了肩头,双手牢牢将她的双腿束在身前,至于那张长满利齿的嘴和嚣张的手,谢狁就随她而去。

    无论她怎般挣扎,都落回到了他的手里,并且再也无法逃出他的掌控,这比一切都要重要。

    李化吉尖叫着,厮打着,她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把自己弄得满身是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理睬,她在谢狁肩头抬起头,只看到一个个恭敬垂手站立的身影,无一例外,都是被谢狁驯化的狗。

    李化吉冷颤着声音:“王二郎呢?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她不提王之玄倒也罢了,这一提,倒叫谢狁的脸更臭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