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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花五

    说关卡,也不尽然正确,只是她必须正视自己的已婚身分,很多事情,不得不有所改变,与取舍。

    结婚前,诊所里老医生的太太,就曾经很有智慧地告诉她:“在婚姻里,会有很多磨合,能坚持的很少,要放弃的更多,无时无刻都要在“婚姻和谐”与“保有自我”之间找平衡,但是你会发现,你妥协的那些,会用另一种方式还报回来,嵌合圆满你的人生。”

    说穿了,便是有舍,才能有得,虽然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得舍去什么。回去工作之后,他们的生活模式变成一一

    早上她起床时,有时他起得早,可以一起吃个早餐,如果来不及,她会做好早餐放在桌上。

    他作息有些不固定,如今是玩票性质的音乐人。那场车祸意外过后,他便放下公司所有的事务,连由父母那里所继承的股权也全数移交给杨叔魏,离开得干净利落,绝口不再过问。

    如今赋闲在家,偶尔写写歌,满足年少时的梦想。创作人的通病,就是灵感一来,管不得白天黑夜,必得实时记录脑中跳跃的每一分音符、意绪。

    有时,她等到凌晨想睡了,他还在工作室里;白天她去上班,而他还在睡。

    一开始,她还不觉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她在上班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杨叔赵清晨醒来感觉不太舒服,人在发烧。

    她心下有些急,想请假回家了解情况,偏偏诊所里固定早班的两名护士,一个家里出事,请了一个礼拜的丧假,晚班也有一个染上流行性感冒,人手根本调度不过来,早晚班都自顾不暇,焦头烂额,根本不可能一走了之,让诊所放空城。

    于是她只能捺下焦虑,随时跟助理小李电话遥控,了解他最新的情况。

    早上十点,家庭医师来看过了,打了一剂退烧针。

    十一点半,吃了一点清粥,但吐出来了,好像很不舒服,皮肤起一点一点的小红疹。

    下午一点,体温三十八度二,有退了一点,吞了药,刚入睡。

    下午三点,烧已经退了,但还不太有胃口吃东西。

    下午五点,喝了一杯牛奶,又继续睡。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她归心似箭赶回家。小李不甚熟练地在厨房热粥,那是管家下班离开前预先煮好的。她问了一下最新情况,说是有精神些了,不过还是没什么胃口,粥是中午的,他一整天根本没什么进食。

    她点头表示了解。“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

    然后端着热好的粥,放轻脚步往房里去,在门口,就听见轻浅的说话声。“没事,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刻意过来,嘉珉待会儿就回来了”

    对方不晓得说了什么,他静默了一阵,才回道:“她有问过我,我没反对。她有她原本的生活步调,我不能要求她放慢脚步来配合我。阿魏,我只能要求,她好好的,陪我走完人生路,这样就够了,再多便是苛求了。”

    她没上前,悄无声息地再度退回厨房,坐在餐桌旁,看着清粥上的冉冉白烟。医生太太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浮上脑海,她似乎,已经在面临走入婚姻后的第一个抉择了。

    估算了下时间,里头约莫也讲完电话了,她才起身往房里去。

    “老公,醒了没?”

    半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杨叔赵,撑开眼皮望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看向手边的清粥,嫌弃地别开头。“不要。”

    “不然,喝杯果汁,配苏打饼干?”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苏打饼,口吻完全就是哄小孩,职业病。

    虽然如此,对他还是很受用,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毕竟他真的选择后面那个选项好多了。

    于是她不敢怠慢,快快上前伺候大老爷。

    她开了一包苏打饼,再偷渡两片蜂蜜蛋糕,他也没意见,赏脸地吃完了。

    她拧了条毛巾来,替他擦擦退了热、流些薄汗的身体,让他睡得舒爽些。

    病中的杨叔赵垂眸任她摆布,整个人看起来懒懒的,不太有精神。

    谭嘉珉看着心疼,摸摸他微热的颊容,颈脖、手臂上冒的小斑点还没退,她取了止痒的凉膏来,替他抹上。

    “我知道你吃药都会小饼敏,这是我们诊所调配的药膏,很有效,你搽了会好一点。”

    她抹得专注,跪坐到他身上,抹完药,再替他按按脑部穴道,按着、按着,察觉臀下顶着她的异物,她媚他一眼。“都生病了,还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他沈懒地回应。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怎么可能完全无感?他又不是死了。

    有感觉不代表真的有兴致做,他现在根本倦得要命。

    谭嘉珉低头拍拍他腿间的亢奋。“小叔赵你乖,安分一点。”

    杨叔赵直接白她一眼。

    隔天,她要去上班前交代小李,她昨晚做了些他喜欢吃的小点心,他现在胃口还不太好,不定时就送个两块寿司、或是下几颗水饺给他吃,少量多餐地进食他比较不会排斥。

    临走前三叮咛四吩咐外,并重复强调,有什么状况一定要打电话给她,小事也要说!

    所幸今天一整天没再有什么大状况发生,除了中午时体温微高了些,但也很快就退下来。

    到了第三天,才明显较有食。

    一个礼拜后,已经完全康复,连颈肤上那些红疹也退了。

    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了。直到一个月后,某个夜晚入睡前,她突然无预警地向他提起:“老公,我辞职好不好?”

    杨叔赵撑开眼皮。“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是突然,我一个月前就决定了,只是那时一个同事请丧假、一个同事生病,走不开。再说,同事和医生们对我很好,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我可能就偶尔去支持一下,赚点打工钱。”

    “是因为我生病的事?谁给了你压力吗?”她之前,是完全没有辞职意愿的。

    要离职也得花点时间做准备,帮忙带带新人

    “那你呢?你自己又希望我怎么做?”她也是直到那时,才想起,他从来没有表态过自己的想法,只说她想怎么做就去做。

    “你其实一一是希望我陪你的吧?”

    杨叔赵静默了下,没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她自行认定。

    “嘉珉,你不必刻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来迁就我。”

    “不完全是那个原因。”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希望在发生任何事时,她会是第一个赶到他身边的人。

    工作有工作的责任与制度,不可能无时无刻、随时想离开就离开,这次事件不会是唯一一次,未来必然会一再发生。

    而她不想。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是什么?什么能舍、什么不能舍,她清楚得很。

    “我是你最亲密的另一半,有任何状况,我想要能够陪在你身边,掌握一切情况,陪着你面对,而不是透过电话焦虑,让别人来告诉我,我丈夫现在怎么样了。再说,以后如果有小孩,我应该会疯掉。你恐怕不晓得一一”她自嘲地幽了自己一默。“我就是这么神经质的人。”

    她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有一个重点一一他现在,是她最看重的人,其余一切,都能舍。

    他不语,默默揽紧了她。“生活没有重心,你会很无聊。”

    “怎么会?把你顾得好好的就是我的生活重心啊,就像以前那样,我就假装自己在当看护一一”顿了顿,补上一句:“不反对你付我薪水”杨叔赵捏捏她掌心,没应声。

    她挪了个位置,舒舒服服枕上他臂膀。“再说,我们以后会有小孩,到时我只会更忙对了,你好像没说过喜不喜欢小孩?”

    “不讨厌。”他淡应。

    “嗯。”看他没避孕意愿,应该也是不排斥有小孩。她点点头,又安心说下去:“我们诊所的医生人好好,免费替我把脉、针灸,教我一些容易受孕的小秘诀,我其实还满想要早点有个小孩的”

    “嗯哼。”睡意袭来,几乎已是无意识哼应。

    她有个小毛病,一不留神很容易碎碎念。

    他也没料想到,自已有一天,会和她在床上搂抱依偎,听她碎念一些婚姻里的琐事,当作助眠

    这种感觉,还不坏。

    离职以后,她赋闲在家,许多原本是家事管家在打理的事情,都接手过来自己做了。

    她清楚杨叔赵饮食上的喜好与禁忌,这当然是由她来,她预计先由一些温补的食材上着手,把他养得康康健健,是身为妻子最大的骄傲。

    她很注重隐私,卧室是夫妻的私密空问,她不爱有外人走动,所以里头全是她自己动手整理。她醋劲很大,老公最贴身的衣物,只有她能收拾、碰触,连床单、被套也亲自更换。

    还有杨叔赵的工作室,里头有极完善的录音设备,还有一架钢琴、吉他。虽然他没有禁止她进入过,不过他待在里头工作时,她不会去打扰

    ,也知道他很珍惜这里头的一切,她便也就接手过来,自己打理比较安心,外人不懂这对他的意义,万一轻率碰坏了什么,叔赵会舍不得。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那是已逝的公公送给他的十八岁成年大礼一一这间房子,还有不吝砸下百万为儿子准备好的录音室。用行动证明,会全力支持他的音乐路到底。

    “你妈要是再威胁要把你逐出家门,你就窝到这里来,有了自己的小窝,不必担心要睡公园,但是老爸万一也被赶出来,你千万要收留我。”

    为了这件事,他母亲还真的气了父亲一阵子,怪他都把儿子宠坏了。

    谁知,没多久高中毕业,他却自己默默填了商业学系,除了偶尔窝进这间录音室里弹琴白娱,再没说过一句要做音乐人的话每年寒暑假也自动到公司报到实习,一点一滴从基层学起,学得比谁都认真。

    这些,是有一回与他堂妹闲聊时,杨幼秦告诉她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是会跟人谈心的那种个性,以前三叔还在时,多少还能跟他聊两句。你一定没看过有人父子感情可以好成这样,叔赵哥非常敬重我三叔,我几乎没有看过他对三叔说过什么忤逆话,就算是突然耍叛逆的青少年时期都没有。三叔走了以后,他变得更安静、更不爱说话,也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了。那场车祸,对他打击最大的,其实是再也没有人半夜拎一手啤酒来跟他聊心事,他失去了他的大树。”

    她发现,杨叔赵是很闷骚的那种个性,愈是在乎的,愈会往心里藏,不轻易示人,除了最初在医院刚认识那时,因为还没那么熟而稍微心安即多说了两句,后来熟了,就几乎没再听他主

    动谈过父亲,说那些感性的掏心话一一很别扭的一个男人。

    有一回整理他的工作室,不经意在底下的抽屉发现一只密封玻璃罐,里头装着半满的甜嘴小物。

    初时,她没多想,只觉奇怪,他明明不特别爱吃甜食,以前在医院会特意拿给他,只是想闹闹他而已

    思绪一顿,想起什么,又拿起玻璃罐细瞧。

    这,是不是她当年,顺手给他的那些小零嘴?

    打开细瞧,有颗瑞士糖上头还画了小太阳笑脸,那是她的手笔。

    原来他都留下来了,还保存到现在,藏在这个他很宝贝的工作室里

    发现了他这个小秘密,她一整天心情超好,杨叔赵数度狐疑地审视她,她也没明说,只是回他甜甜的笑。

    又过了几天,他要进工作室前,她突然塞了什么进他掌心,没头没尾丢来一句:“那些过期了。”

    他摊开掌心,看见一颗牛奶糖。

    先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掌心突然明白了什么,火速移动轮椅进工作室,打开下层抽屉

    原本装了半满的那只玻璃罐内,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折了两折的小纸缠。糖果过期了,但我们的缘分没有。

    所以,她替他扔弃那些过了期的回忆,重新开启、堆栈他们新的回忆与缘分是这样吗?

    他将第一颗牛奶糖放入,轻轻盖回密封盖,扣紧,再放回原处。

    这一次,能填满它吧?

    谭嘉珉后来发现,他这回吃掉了原本不爱吃的小零食,只将包装纸拭净放入依这种存放法,可以存很久、很久、很久

    而且,不怕过期。

    一日午后,谭嘉珉在客厅写家计簿,记录这个礼拜的家庭收支。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一直以来只能靠自己,已经养成谨慎运用每一分金钱的习惯。

    记录完发票的部分,接着要算信用卡的签单金额时,一只不明物体隔空抛来,轻落在收支簿上。

    是存折。

    她抬头,奇怪地瞥向前方的男人。

    “这是?”

    “你的薪水.”答得简单扼要。

    她不置可否,翻开存折数了数,发现再上去的位数,她一辈子都赚不到,干脆不数了。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吗?就算是薪水,也太可怕了,他八成是掏出自己所有的身家了吧?

    “丈夫的存折,就是老婆该拿的薪水。”如果今天他是穷光蛋一个,那拿到老公连五位数都不到的存折,也没她嫌弃的余地。

    还真是掏出他的所有身家了.她咋舌。

    “杨叔赵,你很不会甜言蜜语。”明明是会让全天下老婆都感动到不行的举动,为什么他做起来可以一派淡然,毫无情趣?

    他当没听到,又一脸淡漠地偏首离开。

    “等一下啦!”她追上前,得寸进尺地要求:“我采购清单已经列好了,陪我去附近卖场。”

    “我?”是她说错,还是他听错?

    “对,就是你。”

    在他提出异议前,她抢先道:“这是老公的工作,你没得选择。每次都让小李陪我去,身边是有个壮汉帮我提重物没错,但一一你知道上个礼拜我自已去,店里员工跟我打招呼时说了什么吗?”她仿效对方甜甜的笑靥重演:“一一今天你老公没陪你来呀?”

    “”他瞥她,表情很微妙。

    姑且自我感觉良好,将它解读为吃醋好了。“你希望这样吗?”

    “这似乎是某部八点档的桥段。”他慢条斯理道。

    不会笨到不知道这叫激将法,那些夫人跟司机暧昧的戏码里,没有一个夫人会那么高调地当面告知丈夫,他要看不穿她在想什么,那就白白比她多吃七年的白米饭了。

    她挑眉。“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

    小人得志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眼。他转身滑开,弯腰默默换掉室内鞋。

    “走。”

    谭嘉珉辞去工作以后,整个人很闲,打理家务以外犹有余裕,一天到晚盯他的饮食、盯他的作息、动不动就拉着他往外面跑,什么理由借口都有!

    不爱出门,连家族聚会都很少参与的他,一开始很不习惯,久了,也就懒得再抗拒,随便她了。

    像是那天陪她去超市购物,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在他腿上放购物篮,悠悠哉哉将采买物品往里边放,拿他当人型电动手推车,一整个很过分行经生鲜区时,已经小熟的生鲜人员与她应酬两句,推荐今天刚进货的牛小排,保证新鲜,并且不忘夸杨太太好福气,嫁了个贴心的好老公,陪太太采买家用品这种琐碎的事,愿意做的先生已经不多了。

    末了再加一句:“咦?这位是?”

    “喔,我家杨先生。”杨太太笑得一脸真诚又无知。

    三人表情各异地互望数秒,生鲜人员还处在被雷打到的状态,她取了牛小排放进他腿上的购物篮,推动轮椅时,弯身在他耳畔,巧笑倩兮。

    道:“走了,晚上煎牛小排给你吃,我贴心的好老公。”

    连他的冷眼,都无损她满脸的笑如春花。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不纯粹是胡扯、诱敌深入的小把戏。

    此后,每月两次固定的采买日,在他还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被列入他的固定行程中。

    还有例行性的医院回诊及复健行程,她都会坚持陪同,回程时,多半不会直接回家,有时拐他去郊外踏踏青,或是野餐什么的,反正她永远说顺路。

    后来,每月一次的郊外野餐,也成了他们夫妻的固定行程之一。

    再然后,她突然向他提起,以前的诊所,有个行动不便的老先生需要请助手,想介绍小李过去,问他意思怎么样。

    他听懂了,反问:“他在这里,会让你觉得困扰?”所以拐着弯将人介绍到别处去?

    “一一一点点吧。”毕竟是小夫妻的生活空间,时常有个外人在,做什么事都有顾忌,有时想穿得清凉一点、或是想制造一点夫妻小情趣是多有不便。

    管家大婶是还好,只在固定时间来,做些打扫清洁的事宜,不会参与他们的生活太多,但小李便不同了,他是长时间待在这儿。

    杨叔赵凝思了会儿。“你想怎么做,随你吧。”

    以前,确实有其必要,但现在,妻子几乎贴身关照他周身一切事宜,小李的存在可有可无,若是会令她不自在,他也没有非坚持不可的理由。

    又过了个把月,有一回阿魏来看他,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说:“哥,你气色看起来不错,大嫂把你照顾得很好。”

    弟弟对老婆的赞誉,他只是回以冷哼。“比慈禧还专制。”她想做的事,根本没他反驳的余地,无论来软的来硬的,最后必然会照着她所期望的方向走。

    于是之后见了买菜回来的她,就见杨叔魏戏谵地朝她行礼。“老佛爷吉祥”

    谭嘉珉愕了愕,失笑。“免了,小魏子。”想也知道,八成是杨叔赵说了什么。

    她随后进蔚房,杨叔魏也默默跟了进来。

    “他其实很喜欢。”

    老是面无表情,问了也是不置可否,最多是回答“不讨厌”

    她将购物袋搁到流理台上,回眸浅浅一笑。“我知道。”

    偏偏,眼前就有两只很懂杨叔赵的鬼。

    “晚上留下来吃饭,你哥心情会更好。”

    实在不知从哪个角度能读出“很喜欢”的讯息,简直活见鬼。

    “那还用说。今晚哥是我的,谁都不能跟我抢。”包括管他几点睡、啤酒不能喝超过一瓶半的慈禧老佛爷。

    开玩笑,某人现在行程可满了,以前来一定找得到人,现在是回回扑空,一会儿去看展览,一会儿又是逛花市、看电影、野餐的,可忙了,害他被二堂哥操得半死,想找哥哥哭哭、讨讨

    便宜秀秀委屈都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