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她死死地抓着手里的衣服 ,最后坦然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敢!你是我的夫人。”男人怒吼着,眼底是一种被背叛之后的恨意。 而这句话像是戳中她的神经,滚烫的泪水迅速积蓄顺着面颊滚落下去,喉咙间漫上一口腥甜。她仰面看向暴怒中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我不是!” 是或者不是,没什么争辩的意义,因为她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引诱梁知舟的露面。 所以她被梁景明带了回去。 她其实很希望梁知舟能够冷静一点,她本来就活不长了,他救或者不救都已经没了任何意义。更何况,她原本就亏欠他许多,实在不值得他再为此付出一点风险。 可梁知舟最后还是来了。 她被锁在屋子里,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他来后,又哭又笑,“你不该来的。” “该来的,你是我夫人。”男人抱着她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下颌紧绷着,“姣姣……姣姣,我带你回家。” 他将虞念清一把抱起,朝着外面逃走。 梁景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梁知舟,将他献给已经登基的厉王来巩固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派出了无数追兵。 梁景明站在城墙之上做了个手势,无数箭矢从天而降,她能听见耳边箭矢猎猎作响的划破声,哭着和梁知舟说:“放我下来吧,你还能逃走。” 男人抿着唇,汗水沿着紧绷的滴落,却始终稳稳当当将她抱在怀中,拼死将她带了出去。 他将人带入到深林中安顿他下来,却意识到一个问题,女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话。 巨大的恐慌席卷全身,他下意识不想往那个不好的方面想,咬着牙摸了过去。 手上全都是黏腻,他声音都在发抖,“念清,念清别怕,我会带你去看大夫。” 大夫来了也没多少用了,虞念清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点。她这条命原本早就该没了,只是梁知舟将她救了出来,从老天爷那里偷来了一点时光。 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只是她还有点儿放不下,梁知舟等了她那么长时间啊,她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陪着他走下去。 她抬手摸着他的脸,从英气的眉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一双看着有些冷淡的凤眼,然后是柔软薄削的唇瓣。 她记得他一次次的亲吻,记得他说等稳定下来陪她种花,记得在她失语的时候他不厌其烦地同她说话…… “梁知舟,你要好好活下去。”她哭着说,“谢谢你……等了我……那么长时间,但是我……我……我可能走不下去了。” “下辈子,我一定……第一眼……认出你。” “好好活下去啊。” 原本放在自己脸颊旁边的手垂落下去,男人恍然未觉,将手握住重新贴在自己脸边,一遍遍摸自己的脸。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去,喉间溢出压抑的哭腔。 他整个人佝偻下去,痛得起不来身,甚至呼吸不了,只紧紧地将自己的小姑娘抱在怀中。他当她是才被带回来不和人说话的样子,开始絮絮叨叨念着。 说他们小时候,说他们长大后,说他心目中他们的以后。 说到后来,他只低低念着:“骗子,姣姣,你就是个骗子。” 天逐渐亮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两个人都能看见的女子的身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虞念清赤红着双眼,那怕是身处前世的梦境,仍旧能感觉到小腹下坠的疼痛,感觉像是有种东西流逝掉。 前世她死时,竟然是怀着身孕的,那她自己知不知道? 应当是知道的吧,她是不是也曾期待过这个生命的降临,和梁知舟一般同样期待着他们日后的生活? 男人盯着那片血迹很久很久,赤红的眼里已经没有眼泪了。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来岁,双肩塌陷,弯腰摸了摸女子十分平坦的小腹,再也没直起过身。 梁知舟疯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虞念清在上辈子的自己被埋葬过之后,便跟在梁知舟身边,看着他投靠了七皇子,成了战场人人闻风丧胆的阎王。他完全将自己的命豁了出去,九死一生在尸山血海中挣来了镇国公府的荣誉。 平定之后,他将害死虞家二房的人都找了出来,拉到虞家二房的坟墓前跪下磕头,然后处以极刑却不让他们真的死了,而是让他们活着吊口气,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朝廷稳定之前,手上染血无人在意,没有流血就没有稳定。可当朝廷稳定之后,手上染血变成了暴戾的象征,无数人弹劾。就是已经当了皇上的七皇子都在私下暗示,有些东西死了就是死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但是他对这件事异常执着,直到最后一个人咽了气之后,才收手。 那时他才四十岁,头发灰白异常苍老。 交出了手中的权力之后,他住回了从前的小院,权倾朝野的人物如同普通人一般开始种花,下午便在芜廊下的摇椅上喝茶午睡,身上还搭着一条不太成样的寝衣。 寝衣尽管被保存得很好,细节处也开始毛边,显示出年头来。 虞念清见不得这样,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同他说话,想要告诉他看开些吧。可长久以来,就没人知道她的存在的。 而在这一天,她突然觉得到自己的灵魂像是受到了拉扯,似乎要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便拼着最后一口气,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话还没有说完,这个人便被牵引着脱离了。 而正在此时,原本闭目午睡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看向女子原先站着的方向。 庭院被仔细洒扫过,地面干净只铺了一层碎金,再无其他东西。 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的逐渐多了亮光,经年之后,男人的骨相依旧十分出众,带着怀念道:“你来看我了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夏日的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 第88章 虞念清被拉回现实中时, 没有立即醒过来,而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束手束脚且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前世那个梦境过于惨烈, 她被迫跟着经历了一切,眼睁睁瞧着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任何的能力去阻止。那是一种绝望而无力的感觉, 整个人都会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哭都哭不出来,一想起时心脏都会抽疼着。 五感逐渐恢复过来,她便能听到屋子里谈话的声音, 类似于呵斥声。 她分辨了一会,听出来了是梁知舟的声音。 光是这三个字, 便让她难受起来, 脑海中想起上辈子那个位高权重却早早花白了头发守着孤院的男人。 眼底一片温热, 将这三个字反复念着。 清源真人闯了祸, 此刻正老老实实贴着墙站着,心里只想说冤枉。谁想到自己这半吊子的功夫居然还真的成功了一半, 成功将夫人弄晕过去了。 已经两个月, 两个月让面前的这个男人守住天水城, 出兵厮杀一路打到厉王大本营,将厉王逼退到边境, 结果夫人还没有醒。他已经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要是夫人再不醒的话,他怕是真的连小命都保不住。 清源真人欲哭无泪,“真的没有办法了,再不醒就没有办法了。” 梁知舟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 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 身上总是存着一股浓重的煞气, 光是那一眼便让清源真人心肝发颤,软着腿脚想要往下跪。 他心里的小人都在疯狂尖叫着,往虞念清的方向看想要做些事情来挽救自己。结果一下就看到女子的手指动弹了两下,激动地声音都要尖锐起来,“醒了,醒了!” 那声音类似于公鸡打鸣,实在是尖锐地的刺耳。 虞念清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些疼,极力伸出手想要将耳朵捂住。可手上没有一点力气,往上抬一点就要花费好大的力气。 手掌被人握住,尘嚣退去,有清润的声音响起,“姣姣。”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声音的源头,却像是被米浆糊住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一滴清泪从眼角缓缓留下。 男人的手拂过的脸颊,声音越发低沉,“姣姣,你都睡了很长时间了,再不醒的话都要开春了。” “准备等开春我们就直接回京城,这次我同你一起回去。你不是说想去江南转上一圈吗,等述职之后,我再请假陪你过去。” 他后面又说了很多话,关于两个人的。可女子除却在一开始有些反应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安静地沉睡着没有任何的反应。 临安城开了春,即使温度没有上来,但是屋子内要比之前亮堂很多。他背坐在阳光当中,整张脸隐匿在自己的阴影里,双肩垂落盯着面前的女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她这段时间都是用各种补药和流食吊着命,原本偏瘦的面颊有轻微的凹陷,皮肤却变得异常苍白。每每看过去,他都能想到前世。 前世她到了最后,也是这般瘦,甚至更瘦些,如同一朵失去了光泽的花朵,每日都在等待着凋零的时刻。 那时她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体,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而是软软地贴着他的脸颊,和他说院子怎么改造,两个人日后怎么过日子,他就真的以为那会是他们的一辈子。 结果却不尽人意。 想到上辈子,他的眼底多了一片郁色,眼底接连闪现过各种情绪,长长吐了一口气之后跟着躺到了床上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搂进自己怀中。 女子之前喝了一段时间补药,寒气去了不少,那怕日渐消瘦身体也是温温热热的,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只有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他才能彻底将上辈子同现在划分,才敢…… 才敢贪心地祈求着,这一辈子的长相厮守。 “骗子。”他埋头在她的颈间,声音十分沉闷。 两世的情景重叠在一起,虞念清猛然从清醒过来。乍一下见到阳光,她本能地闭上眼睛,缓和了很久之后眼前的景物才慢慢清晰。 “梁知舟。”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男人却因为这个声音肩背绷紧。 他动作缓慢,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朝着女子看过去。 边关苦寒,他比之前瘦了许多,脸部线条比之前更加突出些,清冷而又锋利的眉野蛮生长却不杂乱,泛红的眼尾还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接着便是能溢出来的欢喜,甚至局促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难得他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行动中带着笨拙,极为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境。 而他此时的形象与梦境中的重叠在一起,虞念清反而走不出来。 心上压抑而又沉闷,眼前又逐渐变得模糊,她哽咽着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是前世又是今生。 她不是不知道梁知舟对自己的好,但是她以为那种好是平等的,是基于他们原先就成了亲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也许这份好里面,还要加上小时候在一起共患难的情谊。 但是她才知道,梁知舟在一开始就动了情,等了她一辈子又守了一辈子,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小院中度过余生。 没有轰轰烈烈的生死相随,也没有宣之于口的海誓山盟。但是京城中人人都知,那个权倾朝野的镇国公有一位极为珍视的夫人,为之解甲归田,为之退隐朝堂。 但没人知道是亡妻,也没人知道他是在漫长的寂寞中守着那一点回忆过日子。 那是要有多么的喜欢呢? 明明她也不够好的,明明是她先忘了他,明明是她先违背了两个人的诺言先走的。哪怕是真的有下辈子,她还是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可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哭得心脏都在抽动着,身躯佝偻着去抱住身边的男人,说不出其他话来,只一遍遍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我在。”男人轻轻将她抱进怀中,垂下去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暗沉,“是瞧见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