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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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妈妈重新为女侯梳头挽发,挑了一只簪子,“您都这个年岁了,在至亲晚辈面前示弱,谁又能指责您无能?您看看太后娘娘,每次闹皇上闹得惊天动地,撒泼打滚无所不用。 哪一次不是再闹过之后,立刻就年老体衰,在皇上面前——示好装弱,不我说,就太后娘娘体力再耕种两亩地都不算事。” 女侯嘴角抽了抽,“你拿我同太后娘娘比?” 透着几分无奈同不悦,她已经这么没排面了吗? 马妈妈见女侯今日肯听话,索性大着胆子再劝几句: “奴才自是知道太后娘娘在学问上不如您,可太后到底养出了皇上——这天子可不是谁都能生出来的,皇上尚在蛰伏时,也是太后娘娘用一双手养着皇上一家子。 当然安国公也是用心用银子的,主子生而富贵,纵然夫婿故去,您自己一人也能为夫婿报仇,可是乡下那地方,寡妇没个男人真不成。 姜夫人——她守寡后只能回到姜家也是为了女儿,云姑娘孝顺姜夫人太对了,对姜老太太再狠辣都应该。” 女侯第一次被身边的奴才说得哑口无言,不由得反思自己最近一段日所作所为: “那个老太婆的确该死!我没想到她竟是这么歹毒!为荣华富贵换了我的女儿,不觉得愧疚反而加倍伤害我的骨肉。 又怕我——我看穿真相,找她算账,竟想让我女儿死于她人之手——我当日真是——真是猪油蒙了心,怎就去为她求情?” “阿弥陀佛,您总算是想明白了!” 马妈妈欢喜溢满脸庞,连连称佛,“穆凰舞哭求,再加上江氏跪求,您可就不忍心了吗?您不想想,她们母女把死老婆子当亲人,又至您于何地? 您就相信她们所说,一直不知道详情?不知道的话,穆凰舞为何对云姑娘开始就戒备万分?江氏还是淮阳王妃时,只能想方设法设计姜明熙落水被个穷书生救了,好摆脱这门婚事。 若不是把柄在姜老太婆手上攥着,她用得上废这么大的力气?当日她可是王妃娘娘,世子爷的侧妃都轮不到一个没落的伯爵府姑娘。” “她说是报答养育之恩,当日她在姜家——养了七八年,想着抬举一下姜家姑娘。” 女侯说不下去了,也从镜子中看到马妈妈不屑的撇嘴: “也就您相信她的鬼话,她真要感恩抬举姜家姑娘还会设圈套?若不是怕姜老太婆揭穿真相,她一封书信就能让姜家不再做美梦把姑娘嫁给世子爷。” “奴才看她其实真正的目标除了不让姜家姑娘嫁世子爷外,还想着逼一逼姜家把您真正的外孙女云姑娘嫁过来,已她当日的身份,只能为妾,她这不就把人质捏在手上了吗? 到时候即便真相被拆穿,云姑娘已同她儿子有了夫妻之实,快得话说不准连孩子都有了,那时候——不是一家人也是一家人,您同姜夫人不都得受着,被她所左右?” 马妈妈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仿佛她能看到江氏所想:”其实她做得套并不复杂,还没戏文里复杂,最该死是她利用您的信任,以及姜夫人对女儿的疼爱,戏文中最后都是大团圆的,真假千金或是偷龙转凤都是圆满,大伙儿看个乐子。 谁能体会受苦吃亏的一方,戏台上不过是唱给观众听罢了,真落到身上,谁能保证同窃取了自己荣华富贵的人和解? 得利的一方还要算计她,为掩盖真相百般设计,只是在最后一幕来个幡然悔悟,命运捉弄的戏词——不和解反而是真千金不够善良大度了。 恕奴才妄言,问一句侯爷,您若是您亲生女儿,您会同假千金和解吗?” 女侯脸上残留的血色慢慢褪了个干净,眼圈泛红,浑浊的泪顺着眼角滚落,嘴唇再无血色,“我究竟做了什么啊?” 她支撑不住,趴在梳妆台上,哭得不能自己。 这些事,她不是不懂,也不是没人同她说过,那段日子她如同中邪一般就是觉得姜氏守寡再嫁丢人了。 她的女儿不该是不贞的寡妇,不该是不懂诗书的,更不该是只靠着男人生活,整日里只盯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 她不想承认云薇比自己一手养大的穆凰舞优秀——哪怕她心里承认了,也会在嘴上鼓励穆凰舞,并说云薇要好好调教的话。 女侯有何资格去调教云薇?! 马妈妈泪水涟涟,哭得不比女侯轻,提着帕子擦拭眼泪,“阿弥陀佛,好在老天开眼,纵然有诸多磨难,姜夫人同云姑娘都好好的,这万一逼死了一个,您——您这辈子都会被嫉恨上的,再无法善了。” 第二百五十章 该交学费了 女侯既庆幸,大错尚未铸成,姜氏母女都好好的,比她能想到的更好,同时又很难过,她怕是永远等不到亲生女儿叫自己一声娘的日子了。 “我怎么还有脸去见亡夫?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还不晚呐,主子可得想开点啊。” 马妈妈顾不上同女侯一起哭,她说这么多,不想女侯越走越偏,更不想去女侯去死,“您如今去见姑爷才真是没脸,不曾补偿亲生女儿,只想到了死?您还是当朝女侯吗?” “都说姜夫人嫁给云中君是极好的,夫妻之间一起后,难免有矛盾,有时需要依靠娘家人撑腰——”马妈妈继续劝道。 “她有云薇,不需要我!何况我这么蠢,反而给她添乱。” “……” 马妈妈哽了好一会,这话也没毛病,“云姑娘再厉害,终究是要嫁人的,一旦嫁给靖王殿下,她的重心肯定要偏在夫婿儿女身上。 您前些日子提过藩王就藩的事——靖王肯定远离京城,姜夫人嫁给云中君后,还能跟着一起去靖王封地? 到时候云姑娘鞭长莫及,姜夫人又遇见了难处,可不得您出面吗?“ 女侯抹去眼角的泪水,有点信心了,“我还有用?” “主子,即便姜夫人也能应对,不需要您,您就真没想过补偿亲生女儿?您真不想认下这个女儿? 您这一辈子熬过苦难,也曾荣耀过,朝廷唯一的女侯爷,可您都这个年岁了,不指望着女儿,还能指望谁去?” “……我……我也想把一切留给云薇的,可她不稀罕。”女侯带了几分委屈无奈,“我如今怕把云薇教蠢了。” 马妈妈心说还算有自知之明,话却不敢这么说,道:“云姑娘也不是狠心的人,您不是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您好好同云姑娘相处,为她们母女着想,别再理会江氏——到底是亲生骨肉,总有软化的一日。 您一会去见云姑娘,千万别再端着女侯或是长辈的款儿,弱一些,身段放低一些……那云姑娘也就不同您再多计较了。” “弱?我不会啊。”女侯已经听麻了,“她是我外孙女,我还要用这么多手段吗?” “她认您才是您外孙女,不认的话——她真不会给您留面子,主子的侯爷爵位吓不住云姑娘,您一辈子的积累下的富贵荣华也打动不了她。” 马妈妈挑了一个老太太才戴的抹额递给女侯,双眼真挚:“您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您该庆幸她们母女不会因为富贵就移了性情,巴结您,也不会因为被亏待了,便揪着江氏她们不放,非要惨烈的报复回去。 她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有句话不会说无欲则刚?这时候您再继续同她们刚下去,得意得人是谁? 以前怕您难受伤心,我不敢说外面的流言蜚语,他们对您可是没好话——说您一心护着假女儿,是图江氏的荣华富贵,说您不配被封女侯,还说您的女侯是卖女儿给闽王得来的。” 女侯狠狠拍了桌子,梳妆台上的盒子颤抖,她憋得满脸通红,“我封女侯不是因为淮阳王妃,是——是因为杨妃,把说这话的人告诉我,我到底还是女侯,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我这就去——去朝上告状,得让他们明白,纵然我做错了事,那也是我同我女儿外孙女之间的龃龉,我还是当朝女侯!皇上倚重信任的人。” 女侯紧了紧手中的抹额,这玩应还是不带着上朝了。 她在皇上同朝臣面前弱下去,一群不满女子封侯的人会站出来攻讦她。 她不能示弱,哪怕只是外强中干,她也得继续强下去。 有她还在朝堂上一日,就是女子的标杆。 她已经对不住亲生女儿了,倘若败退出朝堂,她对不起天下的女子。 然而亲生女儿也不能不疼,女侯收好抹额,保证道:“等我见了皇上回来后,我再带着去见云薇。” “主子——云姑娘还等着您,是不是上朝——” 马妈妈拽住气势汹汹的女侯,“万一她有急事,您这一走没有两个时辰,回不来啊。” 女侯扯了扯嘴角,看着后院书房的方向,灰败的眸子闪过一抹光亮。 “你很好,可你不懂云薇,她绝不会遇见难事极事来找我,我不知她为何来,但我知她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会去找靖王,而不是我!” “让她在书房多看一会书,那些书对她有好处,多读书始终才是正道,说读书读傻了,那是不会读书或是不识字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马妈妈跟着女侯忙抢忙后换上朝服,点头道:“您一直都说多读书,奴才月跟着您认识了一些字,否则也无法劝您。” 女侯换上朝服后,再去照镜子,一扫方才的暮气沉沉,重现干练刚正,对弯腰给自己收拾衣摆的马妈妈小声吩咐:“你让去把那边的窗户开了,再闹出点动静来。” “您这是——”马妈妈眼里的迷茫渐去,连忙答应:“是的,是的,奴才一定让云姑娘见您风光的一面。” “不是风光的一面,我这岁数了要风光作用不大。” 女侯意味深长道:“我想让她明白,她可以同我一样,也许她不愿做女侯,同她娘在后宅一亩三分地围着男人打转,但她不能否定我所作所为。 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想通了呢?” 马妈妈捂嘴笑了,女侯也有幼稚的时候,这同开屏吸引雌孔雀的孔雀有啥区别? 还不是想告诉云姑娘,她也并非糊涂的老太婆,求得外孙女得认同。 在书房中等候的云薇撑着下颚,又是书,总是书。 她穿越前就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因为从事不读书就不会被淘汰的职业,纵然工作后,她也需要多读书,写论文。 好不容易穿了,她家有个云先生,如今她又被请进了女侯的书房。 什么意思? 她永远逃脱不了被书本支配了。 活到老,学到老?! 卷毛已经趴在地上彻底睡了过去,云薇羡慕卷毛的狗生了。 书房的门开了,一个打扮靓丽的婢女端着托盘走进来。 云薇赶忙坐直身体,在外的礼数还是要的,不能似对云先生一般随意。 “我问一下,女侯何时能见我?” 她本是来找女侯讨回公道的,女侯却不见她,弄得云薇满腔怒火都有熄灭的趋势了。 婢女毕恭毕敬放下托盘,将干果点心一盘盘摆好,并且顺手打开书房的窗户,庭院中优雅的景色能被云薇一眼见到。 “我不是来吃点心的,女侯若是太忙,她告诉我穆凰舞的去向——” “侯爷出门了,去皇宫见陛下,随行的侍卫赶紧安排了。” 外面马妈妈高亢嘹亮的声音压下云薇要出口的话。 云薇不由得自主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她是每日都被自己美哭,女侯今日穿上朝服后的端庄威严也让云薇大吃一惊。 女侯挺起腰背,手中拿着三寸宽的白玉版,平生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展现女子为侯的风采。 “我想去宫里求见皇上,处理一些多日积攒下的政务。” 女侯不能让云薇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睛,最多就给她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我——”云薇身体从椅子上弹起来,顺势踢醒卷毛,”等您有空再来拜见,其实我就是想——“”等我回来再同我说。” 女侯声音沉稳,身影倒映在地上依旧很长,“你闲着无事,可看一看书房的书,有一些是你先生都想看到的,是你——是我亡夫的遗物。” 云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