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陈埭去挑滩

    黄昏的海滩上，太阳的余光洒落在那一大片海滩上，泛着淡黄色的光彩。正是四、五月时分，已经是回暖的季节。在那一片滩涂上，忙碌着一群“种滩”的人。

    我说“种滩”闽南人大都能听得懂，在我们这，当地人把“海蛏”叫“滩仔”所以在海边生活的人们，年复一年地在这一片滩涂上，不断地“种滩”“养滩”和“挖滩”海蛏，又称“蛏子”、“青子”是一种海洋竹蛏类甲壳动物。海蛏的壳薄而脆，肉味鲜美。它们生长在海边滩涂的泥沙里，因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把这些滩涂开发成养殖场。当然啦“种”就是养；“挖”就是收成。

    不管是清晨或者是黄昏，经过沿海大通道的人们，都能在湿湿的空气中闻到海边滩涂传来的阵阵淤泥香味，这是大海边的人们，已经习惯了的一种芬芳。

    而在早晨或者黄昏，是种滩人出没在这里最频繁的时节。从这个四、五月份开始，海蛏就长大成熟、并可以买钱了。于是，当太阳还没上来的时候，种滩的人们就开始忙碌于海边的滩涂上。这个时候的收获，都半是卖给批发商的。而到傍晚时分，那些零零散散的种滩人，则多半会挑着一小箩筐一小箩筐的海蛏，在公路的某个地方摆起摊来，把刚刚从海滩里挖出来的“滩仔”卖给车来车往的过客行人。

    也就在大约一个多月前，我经过这里，当时只有一个摆摊的人在这里卖海蛏。那时我想买，就停下车来，问一斤多少钱。摊主人回答说：“一斤10元钱！”所以我估量一下，觉得还是买条鱼来得划算，就与他买了一条鱼。不过，也就在前一天，当我又经过这里的时候，在这四、五月的季节里，我想应该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所以在公路附近摆摊卖海蛏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

    也就在那天，我又把车停了下来。我想再问一问，海蛏的价格有没有便宜一点，因为我想买一点。

    那是一处有着四五个摊点的地方。说是摊点，就是渔民们在沿海大通道的绿化带开口处，将一挑挑刚从滩涂里挖上来的海蛏，摆放在那里，等待着路过的客人来买。开通不久的沿海大通道，交通管制并不严格，所以渔民们利用这个空档，在通道的绿化带开口处，做起了他们的生意来。

    我的对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位渔民，我想，他们该不是夫妻吧。那妇女见我下车，就忙说：“要买‘滩仔’吧？买两斤‘滩仔’吧，我这的‘滩仔’好着呢！”我笑了笑朝她走去，问道：“您这的‘滩仔’，多少钱一斤呢？”“八块！”她说。

    因为一个多月前我曾问过价钱，说是十块钱一斤的。所以现在她说八块，我觉得这个价钱还算公道，就再没有讨价还价了。于是我说：“那您给我称上两斤吧！”她说：“要不给您称上二十块钱好不好？”我说：“买太多了吃不完会坏的！”她又说：“不会的，这是刚从海滩里挖出来的‘滩仔’，你放在冰箱的保鲜柜里，几天都不会死的”我没有听从她的建议，只是告诉她，我只要两斤就好！

    这位妇女在称海蛏的时候，我借着这个空档和她身边的那男子聊了起来。我问：“这地方是石狮了吗？”他说：“不是的，这地方是晋江陈埭！”“哦，”我一听这地方是陈埭，就说道：“下陈埭，去担滩。”这是一句父辈祖辈传下来的古话，意思是说来到陈埭这个地方，就是来买海蛏的。陈埭这个地方，历来以海蛏闻名。所以我又问：“你们这些‘滩仔’，都是自己种的吗？”他说：“是的！陈埭这个地方，就盛产‘滩仔’！”

    我对晋江陈埭这个地方特别熟悉，因为我在晋江鞋都这个圈子里，打了二十几年的工，只是平时都在工厂里，没有来过海边，更没有注意到沿海大通道开通后，我经常经过的这些地方，一直还处于晋江陈埭的位置。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到这里已经是石狮了。于是我又问：“那这里是陈埭哪里呢？我以为这就是石狮了！”那男子又说：“还没到石狮呢！这是陈埭江头村，再过去就是西滨了，西滨再过去才是石狮！”

    我们正说着，那妇女已经把二斤海蛏递过来给我了。于是我掏出口袋里的钱包，从那里面抽出一张20元的钞票，递给了她。

    妇女接过那20元钞票后，先找我2元钱，我以为那些海蛏是18元钱，就把2元钱放入钱包里，转身要走。她见我要走，就叫住我说：“还有呢！”接着又从她的钱包里取出2元钱递给我，并笑了一笑。我回报之一笑，接过钱，才知道她给我称的海蛏，刚好两斤重。我收好了钱，又要转身走时，她又叫住我，说：“喂，您这张钱能不能给我换一张？”

    我接过刚才我给她的那20元钱，看了一看，发现这张20元的钞票，确实太老旧了，甚至中间还开了一条缝子，我估计她担心这钱是假的。我没争辩，把那20元钱放入我的钱包，再从包里抽出一张10元钱的纸币来。我问她：“那我还得再给您几元呢？”她想了一下说：“您还得再给我5元钱！”于是，我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5元的钱递给她。

    事实上，如果她称的是两斤海蛏的话，我皮包里的零钱是足够给她的。但我不知道她到底给我称了多少斤海蛏，所以我抽出一张20元钱的钞票给她。这张钱确实太老旧了，并且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子，但应该不是假钞。因为我清楚地记得，这是我前几天刚从邮政银行里取出的，一小笔的稿费。

    我把皮包再次插入后口袋，并且再一次想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来。我告诉她：“错了！”她当时并没有反映过来，愣了好久才说：“没有错啊！”我有些急并再次肯定地对她说：“错了！”她见我认真的样子，又再次补充说道：“没有错啊，我没多拿您的钱！”这时我笑了，我向她解释说：“不是您多拿了我的钱，而是我多拿了您的钱！”

    她还是不明白，只顾笑着。于是我算给她听：“两斤‘滩仔’16元钱，我开始给您20元钱，然后您又找我4元钱；再后来您把20元钱还给我，我第一次给了您10元钱，第二次再给您5元钱，是不是我少给您钱了？”她越听越乱，还是反映不过来，有些发愣地站在那边傻笑着。近海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于是我又说：“我两次给了你15元钱，还得把你找我的4元钱退还给您，再补给您1元钱才够16元啊！”我说完，有些苦笑起来，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曾经这么凌乱过。于是从皮包里取出她找我的那4元钱和自己的1元钱，告诉她：“这样才是对的！”

    她犹豫地接过钱，憨厚地望着我，并微微地笑着。她那黑色的脸庞在夕阳的余光中，慢慢地明亮起来。最后，她终于害羞地笑起来，说道：“是啊！我不会做生意的！我也从来不会抠人的”我也跟着笑起来，说道：“当然，您做得这么辛苦，这几块钱，我也不能抠你的！”她望着我，感激地笑着说：“是啊，是啊！做人不能这样的！”

    当然，这不是春节联欢晚会上忽悠人的小品。不过，当我上车的时候，那一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个故事和那段小品。我觉得，当我做这事的时候，我的行为没有经过任何思想，更没有人们所说的人性感悟，这只是一种纯自然的人性反射，从小到大，我都不懂得什么叫占小便宜。当然，我也知道，那位妇女自始至终，也是纯粹自然的人性表现，在她心中，也没有想占小便宜的想法——我们，都是一群良善的人！

    从父亲的父亲那个时代再往上时代，我们就流传“下陈埭，去担滩”这句典故俗语，因为陈埭海边有很多滩涂，这些滩涂里长满海蛏。古时的交通运输工具不发达，都是用肩挑手提的，所以人们下陈埭，就是去买海蛏的。而今，这里已经是中国最名牌最具规模的运动鞋生产基地了。在这个叫晋江陈埭的地方，已经在中国闻名并且在世界知名了。今天，人们下陈埭，是要买鞋来的

    人们富裕了，生活改变了，只有民情民风依旧纯朴不变。此时，夕阳正红，照在那一片亘古以来的海滩上，在海滩里，长满甜甜的海蛏。这个世界在温暖中成长，这些小小的滩涂生命，其美味，其自然，永远是那么甜美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