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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之身后。 那人坐在西席窗下,午后静谧的阳光落在发间,柔柔一圈光晕,单薄的耳垂泛着浅淡的绯红。他今日穿了一件湖水蓝的绫罗衫子,更衬得皮肤白皙异常。 “陈望之。”宇文彻小声道。 若是不理我,那我就回去,装作不小心路过。宇文彻手心满是汗水,今日高玢染了风寒缺席,那个魔头不在,他才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好在陈望之没有装聋作哑,他放下手中书,轻轻转身,语调温柔,“宇文彻?有事吗?” “嗯,我有事,想……想请教你。”这段时间,宇文彻私下苦苦练习,讲话终于流利了几分。 “请讲。” 宇文彻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打腹稿,写在纸上背诵,背得滚瓜烂熟。可是面对着陈望之的眼睛,他仍忍不住呆在当场,舌头打结,“就是,呃,那个,河边……” 陈望之微微一笑,柔声道,“不着急,请你慢慢说。” 烟花三月,春日的江南,处处莺啼燕语。穿着春衫的少女在湖中泛舟,冲堤岸上的男子唱出曼妙的歌谣。“我……我听不懂!”宇文彻面红过耳,“那个,她们唱歌,很好听,我想、我想知道,她们在唱、唱什么。” 陈望之道,“她们所唱的,是我们吴地的春歌。” 宇文彻道,“春歌?” 陈望之点点头,舞勺之年,尚未及冠,黑亮的长发披在肩头,“唱给心上人听。” “那,她们……唱的是……” “女孩子的歌,我也不会唱。这样罢,”陈望之提笔,“我只记得一首,写给你看。” “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宇文彻道,“他唱的,是这首么?” 沈长平道,“正是。” 宇文彻难抑心酸,“还记得这首歌,想来肃王应当还记得些以前的事情。他同我讲过,他只会唱这一首。” 然而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陈望之的疯病便大肆发作。他不肯吃药,将章士澄推在一旁,将药碗摔得粉碎。沈长平将他牢牢按在怀中,陈望之愈发疯癫,厉声尖叫,双目尽赤,两腿拼命踢打。最后章士澄扎了几针,他身体一软,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宇文彻急得满头大汗,“章先生,真没其他法子了?” 章士澄蹭得一身灰尘,道,“陛下,此人似乎大受刺激——他见了药碗就突然犯病,也许是不喜欢吃药。” 章士澄分析的不错。第二日一早喂药,一见那碗,陈望之立时惨叫,跳下榻,捂着头逃进一处墙角。宇文彻无计可施,命一个亲卫按住他,亲自掰开他的嘴将药汁灌下。说来也奇,陈望之喝下药后便瘫软在地,一任宇文彻将他抱回榻上,甚至为了上药方便,宇文彻用匕首割了他的头发,他也全不反抗,状若死人一般。 “听说陛下这里昨夜好生热闹。”说话人乃骠骑将军宇文隆。宇文彻眼下两片青黑,叹口气,嗯一声,宇文隆又笑道,“是哪个土浑的漂亮妞儿罢?性子可够烈的,又喊又叫……” 宇文彻斥道,“不要胡说!” 宇文隆是宇文彻的远方堂弟,自打宇文彻夺嫡开始便率先响应,最是忠心耿耿。他吐了吐舌头,道,“土浑妞儿有什么打紧的?陛下脸皮也是太薄。平日里忙于朝政不近女色,这会儿看上一个又怎么了?若是中意,便带回去,不中意么,就杀了——” “阿隆。”宇文彻冷下脸,“不是土浑人。” “哦?”宇文隆愈发好奇,“不是土浑人?那桑阿泰的宫里,还能藏着什么美女不成?不过西域诸部倒真是有几位如花似玉的公主,陛下正当盛年,此番凯旋,不如发下旨意,齐国人所谓后宫三千么,您也是该享用享用了。” 宇文彻道,“是一个前齐的旧人。” “前齐?”宇文隆大吃一惊,“桑阿泰这里,竟有齐人?” 宇文彻道,“有,是朕以前的熟识。他疯了,朕让章先生给他医治而已,并没有什么土浑的……妞儿。” 宇文隆大为失望,片刻后复又打起精神,“这位故人,难道是位江南的佳人?”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便是那江南的佳人,不幸落入桑阿泰手中,恐怕也已是残花败柳——”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宇文彻出言打断,“朕命你追击土浑散部,你可办妥了?” “要是办不妥,怎么敢来见陛下呢。”宇文隆不惧宇文彻的脸色,乐呵呵咧开嘴,“按照陛下所言,我带着人马,昨夜生擒了桑阿泰的左什么王,叫什么维的,这才刚回来,那人就绑在外面,他腿断了,还咬了自己的舌头,看来——” 土浑的左贤王古里维,宇文彻狠狠掐了掐眉心,“杀了。尸体扔了喂狗。朕不想看到他,一眼也不想。” 第5章 土浑灭国,宇文彻在黑水城又停留十数日,方班师凯旋。这小半个月中,陈望之的疯病断断续续发作几次,或是哭叫,或是吵闹,而他极度惧怕药碗,每次喝药,都要宇文彻强行按住,大费周章才能灌下去。 这一日宇文隆带了两名副将请见,宇文彻因为灌药,被陈望之一口咬在手腕,好在那人虚弱,也没什么力气,只是破了点皮,略有渗血。这种小伤宇文彻不甚在意,但章士澄却硬硬涂了药,裹了两层绷带。宇文隆一见到便大呼小叫,“陛下!您如何受伤了!” “嚷嚷什么。”宇文彻瞪他一眼,“不打紧。” “您是天子,这怎么行,是哪个不长眼的伤了陛下,我这就去剁了他喂狗。”宇文隆说着就要拔刀,宇文彻挥挥手,道,“没大事,我不是收留了一个病人么,他不爱吃药,我非要让他吃,他咬了我一口。罢了,无须在意。” 宇文隆大皱眉头,吼道,“什么?他居然胆敢撕咬陛下?!”他的两个副将俱出身西凉,一个名叫拓跋弘,一个名叫慕容青,都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闻言立时拔刀,宇文彻长叹一声,“你们坐下。我让你们来,是要讲正事,不是让你们胡乱叫喊。” 拓跋弘道,“听说陛下这里有个前齐的人?莫非是他?” 宇文彻淡淡道,“是他,他疯了,脑筋不清楚,你们跟个疯子理论,有意思么。” 宇文隆惊道,“疯子?是前几日那个夜里大吵大嚷的?” “对。”宇文彻指了指面前的几个布墩。土浑游牧旧俗,虽然建城,依旧习惯席地而坐,整个皇宫,竟然连矮脚凳都没有几个。宇文隆大喇喇盘腿而坐,不屑道,“什么疯子,怕是装疯卖傻,齐国人最是狡诈,就说那个沈——” 宇文彻厉声喝止,“宇文隆!” 宇文隆不禁抖了一抖,他虽用西凉语,也知自己行为不妥,连忙跪下,“我错了,您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