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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钱惠君沮丧的走在大街上,上午大家都各自做事去了,小巷冷静寂寥,街上只有捡马粪的在默默用钳子把一块块马粪装到筐里。

    “君姑娘!君姑娘——”

    钱惠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她,只因为大家平常都称呼她钱小姐。直到焦急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才匆忙回头。

    一个陌生男子弯腰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说:“君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你是?”,钱惠君疑惑的歪着头,不断的在记忆里搜索,但脑海中一片空白。

    “失礼失礼,十分失礼,小生陈亮。”,这人拱手作了个揖。

    陈亮接着道:“想来受君姑娘恩惠却一直未报姓名,真是太失礼了,那日幸亏有君姑娘做担保,我等才有落脚之处,心里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君姑娘。”

    听他说了半天,钱惠君才把自己记忆里认识的许许多多的人与他对上。

    “不妨事。”,钱惠君作揖回礼。

    陈亮仔细观察,见钱惠君脸色不好,问:“君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钱惠君刚刚被训斥,心中委屈苦闷,要在平常她并不轻易与人说这些,只是今日心情实在不佳,就没有忍住。

    “是家中事,货物要快些转移,可是没有伙计。”

    陈亮接话,“君姑娘不必苦恼,我来当你的伙计。”

    “你?”,钱惠君上下扫了他一眼。

    “你一介书生,能搬多重的东西,力气还没有我大呢。”

    “不妨事,前几日我帮城外被占田地的乡亲写了状词,君姑娘要是实在需要帮助的话,这些人情我还是可以讨得一个的。”

    日头当午,晒的知了都叫的有气无力。

    钱惠君站在库房门口哀愁的想,自己怎么就相信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穷小子呢?需知书生向来擅长纸上谈兵,做事一向不靠谱。

    她手里夹着一根草叶,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的玩着,等她数到鸽子第九次飞过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陈亮身后跟着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赶着牛车、拉着板车,女人背篓里背着婴儿,老婆婆手里牵着小娃娃,拖家带口的来了。

    钱惠君:......

    “怎么样,我做事还是很靠谱的吧。”陈亮笑的露出板牙。

    钱惠君扯了扯嘴角,“并没有。”

    不管怎么样,到底人多还是力量大,货物都装上了车,钱慧君估计了下,大概需要装上三趟。

    钱惠君锁了库房,坐在最前面的牛车上带路。

    赶牛车的是个老奶奶,这老人和年轻人聊天只有老三样:父亲怎么样,家产怎么样,夫君怎么样。

    不过人们更多还是怀有熊熊的八卦之心,于是钱惠君被七嘴八舌的问。

    “小姑娘你年方几何了?婚配没有啊?”

    “小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大娘这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全都认识,保管给你介绍的是好人家。”

    “还介绍什么,我看陈师爷就不错。”

    “是啊,我等也不识字,全靠陈师爷递状词,不然家里的地还要不回来呢,陈师爷真是个好人咧。”

    “我看小姑娘你也面善,好人就该配好人。”

    钱惠君脑子里想着出城的路线,只当这些话是穿堂风,随口答着:“好说,好说。”

    码头上人来人往十分繁忙。

    钱惠君正在指挥装船,突然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气喘吁吁的跑来:“钱小姐!钱小姐!”

    天色渐黑,钱惠君就怕出什么纰漏,这时候被人找上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那人健步如飞,奔上码头,把木板踩出夸夸的响声。

    “钱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你是?”,平常交往的人太多,钱惠君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位。

    “钱小姐解救我家娘子,这二十两算是我孝敬钱小姐的。”

    “二十两?!你当日没欠那么多,再说我已经帮你家还过了。”

    “要不是钱小姐帮忙,我的夫人孩子都保不住了,岂不是家破人亡,要是钱小姐实在不要,那这些钱就当小的为家里夫人为小姐祈福的,希望夫人小姐以后一直平安顺遂。”

    陈亮凑过来:“君姑娘你看,这不是多喜临门嘛。你就接下吧,也许以后还有其他什么夫人用的着呢。”

    那人大笑:“这位先生说的在理。”

    那人走的时候最后说:“钱小姐救了我家娘子一命,大恩大德,以后要什么忙,小的刀山火海也去得。”

    银月初升,诸事终于尘埃落定。百姓不舍点灯,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街上商户都已经打烊。

    钱惠君心里劳累,人总是会趋向于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她就来了宋家牛肉面,好在这家还未打烊。

    “谢谢你啊。”忙了一天,钱惠君低垂着头昏昏欲睡,平常的那些场面事场面话再也维持不住。

    深夜静寂,白日里兵荒马乱,被忽略掉的感情总是会在这时候回来,所以人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抱头痛哭。

    解决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在等着店家上牛肉面的时候,钱惠君才有空想想自己。

    于是白天里被压制住的情绪在这时慢慢涌了上来,再也无法控制住。

    被父亲训斥,娘亲不在了,不会有人给她擦眼泪。父亲不认同自己做生意的方式,看来以后也不会让自己接手产业,长久以来的执念破碎。

    好像就突然失去一些,好像努力了这么久没有一件好事。

    热气袅袅的面端了上来。

    冷的夜,热的蒸汽。

    一个待在热闹的地方总比待在冷清的地方会更加寂寥,而热的蒸汽就让心里的冷更冷。

    “君姑娘,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

    钱惠君没接话,只是低垂着头,借着面的蒸汽掩盖自己的面容,声音稳定的说:“今日多谢陈公子相帮了,如此恩情,我自会答谢,过几日春闱陈公子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一定来通知我。”

    陈亮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我并非想要求得什么。就像我为那些村民递状词,也并不是我想刻意想要个报偿,达则兼济天下,这是读书人的信仰,既然我有这个能力,自会相帮。”又踟蹰了一会儿,接着道:“就像我倾心君姑娘,并不想以恩情做要挟,只是我心里想这么做,万万不需要回报。”

    钱惠君在街面上走动,并不像其他人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看看话本。所以她对才子佳人的戏份向来没什么兴趣。

    所以对于自己的婚事来讲,有交换的利益,婚后能让自己还能行走在街面上做生意就足够了。

    为爱私奔一类的戏码。

    钱惠君曾经理性的想,这并不符合利益。

    但是人并不是纯粹的理性驱动,人是感性驱动的,不然怎么会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当这汹涌的情绪来临的那一天,你无法拒绝,那是命中注定的纠缠在轻轻叩门。

    钱惠君从面气的烟雾袅袅中抬起了头,她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可以得到一些东西,而不必付出什么。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父亲告诉她,这就是天道。

    但在她刚及笄的第一年,这个从小信奉的道理轰然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