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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 鸯鸯谱 (一)

    清初。

    入夜雾起,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喘出寒气,赤脚走上了坡道。

    咕噜作响,她摸了摸扁平的小肚子,虚脱道了句:“好饿。。。”

    她纤细手腕上的玉镯快要滑出手掌时,被她重新推回到了手臂上。再饿也不能当掉它,那是阿娘给她的东西。

    忽然她清眸一闪,就往前冲了过去。

    地上居然有个被塞得鼓鼓的钱袋子。她立马捡起,倒出了一串铜钱,里头还有用红绳系起来的一撮头发。

    在小乞丐疑惑时,她已被一群家丁团团围住。

    小乞丐急忙解释道:“我没偷!我只是饿了很多天,想买些吃的!”

    任凭她怎么喊冤,她还是被那群家丁给抗走了。

    在她吓得半死时,一老嬷嬷来到她的身边道:“乖乖跟我们回去,绝对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大堂之上,昏暗摇曳的烛火下,映照着老爷的愁容疲态,跟一位胖官爷,肥润饱满的脸上露出的阴险之笑。他们端坐于中央之位,彼此只隔了个八仙桌,呈现的,却是一喜一愁。

    官爷望着敞开的大门,门外树影如魅,他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们还找不到人吧?”

    “血王爷要来了。”

    天上刮起大风,猎猎作响,似无数鬼魅嬉笑声。那阵妖风却怎么也入不了宅内,但之后就未必了。

    老爷不动神色,只闭眸推着手中的珠子,嘴里默默念诵着经文祈愿。

    另一边,被抓回来的小乞丐,被带到了一间厢房内。

    老嬷嬷看着小乞丐摇了摇头道:“看你脏得。。。”说完,嘱咐小丫鬟道:“快替她洗个澡。”

    小丫鬟们手忙脚乱起来,不停进出取水。

    老嬷嬷看着丫鬟递来的衣物,她拿起一展,是件如丧服般的玄色婚服,圆领长袍在小乞丐的身上量了量,“太大件了。”

    后又一丫鬟冲了进来,喊道:“嬷嬷!媒婆她跑路了!”

    老嬷嬷骂道:“那天杀的,收了钱竟跑了!”

    丫鬟:“但新来的小厮说他见过别人拜堂,可以充当媒婆。”

    老嬷嬷:“只能这样了。”

    小乞丐搞不清楚他们在瞎忙活着什么,说道:“不是说请我吃饭吗?”

    老嬷嬷回:“待会拜了堂,就有饭吃了。”

    小乞丐被丫鬟拉到了屏风后,还不忘问道:“谁要成亲啊?”

    屏风外传来老嬷嬷的声音:“你啊。”

    小乞丐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当丫鬟扯掉小乞丐身上的所有衣物时,屏风后传来了一声尖叫。

    老嬷嬷前去查看,只见小乞丐害羞地从丫鬟手里,抢回了自己的破衣物遮蔽身子。

    丫鬟惊慌失措道:“是个女娃!”

    老嬷嬷临危不乱道:“没时间了,照样拜堂!”

    大堂内,一小厮从内院走了进来,在老爷耳边说了些什么,原本忧心忡忡的老爷,愁容舒展。

    老爷面带笑意,对身旁的官爷道:“大人,看来你要想想怎么和你的血王爷交代了,我们找到人了。”

    官老爷的脸一沉,见新郎到来,更气不打一处来,拍了拍八仙桌,茶水都渐了出来。

    “小孩!”

    小乞丐边走边撩起过长的衣摆,和袖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厅堂中央,坐着一个和蔼老人,跟一个胖乎乎又气呼呼的老爷,根本不知他们是何人。

    一声珠翠流泻,轻敲碰的脆响响起,凤冠霞帔的小姐,被老嬷嬷还有一位丫鬟搀扶进来,小乞丐不知为何小姐头披红布,不见容颜,脚跟不着地。

    妖风吹入厅堂,烛火熄灭,好几个丫鬟护住怀中灯笼,守护怀里的微光。狂风呼啸下,小厮用尽他脑海里有的词汇,高声道:“新郎官,久倾玄,新娘子,安冥芸。。。”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小厮指导着久倾玄拜堂,将她身子转来转去,又按着她的脑袋拜来拜去的。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后,狂妄的妖风消停,外头的树也静止了。

    再一声夫妻入洞房,一对新人就被奴仆带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官老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老爷立马飞奔到祠堂,跪拜祖先了。

    洞房花烛。

    “哇!”

    久倾玄看着一桌子年菜般丰盛的美食佳肴,流着口水心道,老嬷嬷果然不骗她,拜完堂后就有饭吃了!

    她伸手想拿菜吃,袖子却太长了,撩起了又掉下来,挡住双手,她恼怒之下,干脆把婚服都脱了,只穿着单薄的内衬,坐了下来,另一脚还踩在了另一个凳子上,起筷大快朵颐起来,结果噎到了,急忙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满满的酒,一口灌下。

    结果全喷了出来,她呸了呸道:“啊!好难喝啊!”

    忽然想到房里不止自己一人,她转头看了眼靠在床上的新娘,问道:“你不吃吗?”

    见对方没反应,久倾玄下了凳子,来到床边,端详新娘片刻后,揭开了头盖。

    “好美!”

    看着新娘的绝美睡颜,她惊呼出声。

    不知是揭头盖时,触碰到了对方,新娘的身子摇摆了下往侧倾倒。

    久倾玄抱住了新娘,让她好好躺下。

    看着新娘睡着了,她也打了个哈欠:“你累坏了吧?我也是,先睡觉吧。。。”

    她蜷缩在新娘子的身侧睡着了。

    夜半,房门被夜风轻轻吹开了,外头传来了少女空灵的哼唱声。

    久倾玄迷迷瞪瞪的坐起了身,揉了揉眼皮,发现床榻空荡荡的,她立马清醒道:“那位姐姐呢?”

    凉风吹来,冷嗖嗖的,她看着敞开的门扇,几只流萤飞了进来。

    “为何房门开着?”

    听着门外传来的歌声,动听悠扬,还闻到了一股暗香。她下了床榻,光着脚丫子走了出去。

    “外头明明不是这样的。。。”

    看着月下盛开的野花海,白色、紫蓝色的花朵居多,开在平地与坡道上,还有繁星般的流萤在花丛中飞舞,久倾玄不可置信起来。

    她沿着花海夹道的小路,走上了小坡,见到跟她拜堂的那位新娘子,优雅的坐于石上,她一身素白衣裳似丧服,青丝半挽,未戴珠翠,肤无粉黛,褪去华冠丽服,也不影响她的瑰姿艳逸,柔情绰态。

    新娘子见她到来,嫣然一笑道:“过来。”

    久倾玄跑过去确认道:“你就是刚刚和我成亲的新娘,安冥芸?”

    流萤缠绕在冥芸的身上,她道:“多亏了你,我不用被血王爷抓去做小妾了。”

    久倾玄脑袋一歪,“血王爷?”

    冥芸说:“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她的语气有些愤恨。

    久倾玄将手轻轻搭在她的大腿上,问道:“我娶了你,他就不会再来烦你了吗?”

    冥芸握起她的小手道:“不会了,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他带不走我。”

    见女孩放心的展颜一笑,冥芸也莞尔一笑起来,她问起,“你怎么会被我的家人带到这里?你的父母呢?”

    久倾玄说:“我是隔壁村的,父母带着我前往花今定居,没想半路却遭遇山贼劫路,双双遇难,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冥芸无奈长叹道:“花今城内看似昌盛太平,城外却山贼猖獗。。。”

    这大难不死的小孩似乎失了根筋,没有了那伤春悲秋的心思,她想起了什么来,说了句,“对了!”就跑掉了。

    冥芸站起来问道,“你去哪里?”

    小小的身影在花丛中寻找着什么。

    很快的,久倾玄拿着一枝两朵的淡黄色小雏菊,举到她的面前,说道:“聘礼。”

    见冥芸一脸疑惑不解的看着她,久倾玄继续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身边有花就送你花。”

    “剩下的,我以后补给你。”

    冥芸听后没好气低眉一笑,她接过花道:“有这束花就够了。”纤指拈着花,戴到了耳上。

    流星纷飞下,美人戴花的画面美极了,久倾玄看傻了。

    冥芸拉着她一起坐到了岩上。

    久倾玄眨巴着清眸对冥芸道:“我来到花今后,见过各样貌美女子,不管艳俗的。。。”

    回忆出现花枝招展,毫不掩盖媚态的青楼女子,在她被老鸨骗入青楼时,打开后门放她走的场景。

    “又或小家碧玉,大家闺秀。”

    她吃过小户人家,跟大户人家小姐投喂的糕饼。

    “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

    听到这样,冥芸道:“我怎样呢?”

    久倾玄双眸扑闪光芒道:“你比她们都美!”

    冥芸笑出声了,她掩嘴含笑道:“小嘴真甜。”

    没想这时久倾玄竟然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冥芸吓了一跳,看着身旁的久倾玄,怔住了。

    久倾玄:“我的阿爹也是这样亲我娘的,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也可以这样亲你。”

    冥芸心道,这孩子小小就那么不害臊,长大后还得了。。。

    久倾玄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侧躺在了冥芸的大腿上,“你唱歌哄我睡好不好?”

    冥芸抚了抚孩子细幼的秀发,宛然道:“好。”

    轻盈的哼唱声如流萤飘飘荡荡,温柔萦耳。

    冥芸轻轻说道:“小姑娘,你是我的郎君,但我这样称呼你又不妥,我该叫你什么呢?”

    久倾玄迷迷糊糊道:“天上水,地下酒,那天上的水啊,落到地下就成酒了。”

    “我的父亲是这样说的,他酿的酒闻着可香了,那是能将人闻微醺的酒。”

    “父母、乡里人都叫我阿酒,你也可以叫我阿酒!”

    说到阿酒,她笑得很开心,因为这是被所有爱她的人喊过的名字。

    冥芸在她耳边轻道了声:“阿酒。”

    黎明,鸟儿在枝头屋檐上叽喳没完,还有一些人声在叽叽喳喳。

    “那孩子是吓傻了吧?居然和安家小姐睡在了一起。”

    睡意朦胧的久倾玄在床榻上撑起了身子。

    “谁那么吵?”

    “咦!冥芸呢?”

    她下了床,推开房门跑了出去,来到厅堂时,却看到了一口黑棺。她踮起脚尖一瞧,竟发现冥芸一身凤冠霞帔的躺在里头。

    “冥芸,你为什么在里头?”

    久倾玄想要爬进去叫醒她,没想被一群家丁瞧见,皆吓得拦住了她。

    “撞邪了吧?”

    “快把她拉下来!”

    久倾玄就这样被拉了下来,赶到了一旁,不准靠近。

    看着他们上钉,抬棺,走出了大宅,久倾玄也跟着出了门。

    外头天色微明,长长一个队伍就扛着棺椁,和一些随葬品走了。没有鼓乐,一切低调行事。

    久倾玄追在队伍身后喊道:“你们带她去哪里?”

    直到久倾玄跟着他们来到了,离安宅不远的一处山林上,见到了坟塚。

    墓碑刻着,爱女安冥芸,与她的生辰祭日,家丁将棺椁推入墓门。

    “啊。。。”

    久倾玄整个人呆住了,接受不了的跑回了大宅,一踏进大门就喊道:“冥芸!”

    老爷在厅堂外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不知安葬了没有?要不是白头人送黑头人,忌讳亲自送行,老夫也要跟上去。。。”

    突然被一横冲直撞的小姑娘给撞上。

    “啊啊!!”老爷在原地转了个圈。

    久倾玄回到了婚房里,见到了冥芸,她就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她静幽幽地躲在了厨后的墙角。

    “冥芸!”久倾玄冲了过去,说:“你死了吗?”

    冥芸对她道:“你怕我吗?”

    久倾玄:“不怕!”说完,就抱住了冥芸。她在她怀里道:“我很喜欢你,不要离开我。”

    冥芸摸着她的小脑袋道:“大厅有个老先生,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

    久倾玄大声说道:“我不喜欢大厅那糟老头!”

    冥芸没好气道:“你说的那糟老头是我的父亲。”

    久倾玄抬眸看着她,“冥芸的父亲?”

    冥芸说:“她是个很好的父亲,你放心待在他身边吧。”

    久倾玄泪眼汪汪问:“那你会离开我吗?”

    冥芸用拇指指腹,擦了擦久倾玄眼角的泪,保证道:“我不会离开你。”

    外头传来了声,“姑娘!”

    冥芸道:“去吧。”

    久倾玄点点头,就冲出了卧室,见到老爷就大喊了声,“父亲!”

    吓得老爷跳了起来,“怎么这么突然!”

    厅堂上,老爷跟久倾玄用着早膳,久倾玄端起白粥吹了吹,就咕噜噜喝了下去。

    老爷说:“我昨日梦到我家姑娘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从今天开始,你除了是冥芸的郎君,也是我们安家的孩子。”

    “我会像养育冥芸一养育你。”

    “在这里,你要学会冥芸以前学过的教理,做一个千金闺秀该做的事。”

    首先从衣装下手,不管是入赘了,还是成义女了,都该有大家世族的体态。

    久倾玄被老嬷嬷和一群丫鬟,打扮得娇俏可爱,全身粉嫩嫩的装扮,耳侧还顶着一朵大花,怪难受的。

    接下来是涵养,知书达理很重要。各种礼仪、茶道、插花、女红等,让久倾玄想离家出走,但想到冥芸又跑回去了。

    练字时,久倾玄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一头栽在了墨迹未干的纸上,整个人瞬间成了花猫脸,小手越擦越脏,让前去检查她功课的先生吓了跳,喊她速去洗把脸,让在角落偷瞧的冥芸笑了笑。

    闲暇时刻,也就是入夜时分。晚膳后,久倾玄总会躲在房里,坐在书桌上就是一整个夜上。

    冥芸也只有碧落后,才能自由活动。她来到久倾玄身边,看着那好动的孩子,几日不缠住她玩,竟乖乖地坐在书桌上专注地做着一件事。她好奇地问道:“在捣鼓着些什么呢?”

    久倾玄:“做绒花。”

    冥芸:“绒花?”

    久倾玄:“我的太奶,曾是宫廷御用的女官,专门为皇室做衣裳首饰,她的绒花技艺是最超群的,后来旧朝覆灭,沦落民间,做起了百姓生意。”

    “太奶教了母亲,母亲教了我。”

    冥芸看着小姑娘那双小手,在掐丝组装绒花,专注的模样很是讨人喜。

    “做好了!”

    一支绒花簪就递到了冥芸面前。冥芸接过绒花簪欣赏,银白锦鲤穿荷塘,渐染如泼墨的荷叶,逼真的荷花,白得流光溢彩的锦鲤。

    “太美了。。。小小年纪就能做出如此不俗的成品,看来你颇有天赋。”

    久倾玄催促道:“你戴上看看!”

    冥芸笑了笑道:“好好。”

    侧盘发髻戴上了久倾玄的绒花簪,冥芸整了整发型,问道:“好看吗?”

    久倾玄高兴蒙点头道:“嗯!真好看!”

    七年后。

    午后,安家山林中。

    冥芸披盖着白色轻纱,在树间影中飞过。久倾玄一早入了山林到现在都未归,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冒着被太阳晒到的风险前去找寻。

    “阿酒!”

    “你在哪里?”

    穿梭下,轻纱被树枝勾住了,薄纱拂过她的脸庞,原本朦胧的美,瞬间一览无余地暴露了出来。

    纤指抓不回轻纱,四处都是光束,她乱了方寸从高处落了下来,躲在了树荫中,谁知风吹,树叶婆娑下,一缕阳光照在了她身上。

    她喊了声,挥起袖子挡住了自己。

    在她无助时,被什么东西给盖住了。

    她小心翼翼拉开盖在她身上的氅衣,露出一只惊慌的翦水秋眸。

    一身着浅绿便袍,长发仅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一个高髻的高挑女子,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阳光。女子笑起来清新俊逸,她双手抱臂,故作正经道:“冥芸,你大午后的就别乱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