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节

    然后还“卖得出去”的女人，也有跟着走了的。日子不好过，而她们的安全毫无保障，如果有人打她们，甚至“接受服务”之后不给钱，巡城的卫队是不管的。他们只管那些“正规”的风月场所，因为“她们是交税”的。

    再然后，王城附近出现了魔鬼。有人半夜醒来，看到头上长角的怪物在自家院子前经过；有人清早出门，发现邻居一家都死掉了……

    一些人蜂拥向教堂寻求庇护，而一些家徒四壁，已经拿不出任何供奉的人，则选择了逃离——虽然王宫派出了更多的骑士搜索魔鬼，但他们全力保护的只有内城，住在外城的这些人们死不死，骑士大人们并不关心。

    就这样，护卫王宫的骑士团们被调到外面疲于奔命的时候，王都的居民也在悄悄地减少。

    只是在内城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贵族们只觉得今年的社交季有些扫兴，连长云领都没有什么有趣的新玩艺儿，王宫里也很少出面组织舞会或打猎。

    但是他们仍旧打算在王都停留到葡月结束，因为回领地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听说外头都旱，他们的领地肯定也是一样，难道回去看干枯的草地吗？

    这些人里，甚至没有几个会考虑一下干旱带来的后果，在他们看来，无论什么情况都无所谓，只要领民们交税就可以了。

    什么，你说他们交不上税？交不上税是他们太懒惰，需要抽几鞭子才会勤快起来，一准儿就会交税了。

    至于他们交完税之后吃什么？穷人吃草不就行了，难道还想吃肉吗？

    相比之下，双塔大教堂最近又要换人接手，倒还更有趣一些。听说是从苦修院里出来的人，还会顺便接手王都这里的皇家大教堂，这几天皇家大教堂乱糟糟的，好些神官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换了新的红衣主教，自己的日子会不会受影响呢——毕竟苦修院有的是高等级的神官，换掉他们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别看这些贵族们平常说话也要划个十字，给教堂的供奉并不吝惜，其实他们当中真虔诚的也没有多少，得罪神官是不敢的，但看看他们的笑话，谁不愿意呢？

    王城的巨大变动，就是在这么一个普通又无聊的社交日子里发生的。

    也不能说完全普通，因为有消息说提尔团长终于找到了魔鬼出没的源头——在王城外的山林中出现了一扇“门”，所以他带了耀狮骑士团的人马出城去围剿了。

    自从撤离海风郡，耀狮的骑士们都有些无所事事。最糟糕的是离开海风郡，他们就收不到那些商人的孝敬，收入上陡然少了一大块，谁心里能舒服啊？甚至有人暗地里还抱怨，说当初不该离开海风郡的，倘若能留在那儿保护那些商人，要多少好东西还不是随便他们开口？

    所以这次听说有魔鬼，骑士团难得地人人奋勇，毕竟根据外城那些人的描述，魔鬼数量倒是不少，但也不过都是低级魔鬼，就算还有个把中级甚至高级魔鬼，他们不是还有提尔团长吗？

    这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啊！而且歼灭魔鬼，这是可以向教会明码标价讨赏的，可是一大笔进项呢！

    所以为了争这个名额，还有人私下打了几架。最后总共出动了六十几名骑士，这个数量相当不少，甚至可以说，对付几个零散的魔鬼都有点儿小题大做了，毕竟这可是王都，能有几个魔鬼会出现呢？自从封住了那几处固定的深渊之门，这么多年，真正出现在光明大陆上的魔鬼寥寥无几，漏网之鱼会成什么气候。大家倒是巴不得魔鬼多一点，最后的功劳才能大一点呢，不然六十几个人分，每人又能分到几个？

    提尔骑马在前，懒得听后面那些口角。他做这个骑士团团长也不容易，由于他的实力和出身，倒是没有人敢不听从他的管束，可是其中的人际关系他也要处处顾及到，实在是麻烦。就比如说今天他带来的这些人，其中有二十多个都是刚刚升上来的初级骑士，如果他能按自己心意行事，压根就不会带他们来——用处根本没多少，但要是死伤了，却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人里头有大贵族家的子弟，有家里跟大商会关系不错的，非要来“历练”，他能说不行吗？反正这次的功劳大头肯定是他的，那么余下再怎么分，他就不管了，随这些人狗抢骨头去吧。

    不过提尔是不会让这些人拖自己后腿的，还没到目的地，他就先下了命令，让这些个初级骑士在外围警戒，美其名曰“包抄”，不许一个魔鬼脱逃。而自己只带了比较精锐的二十个人，直插进了树林之中。

    被他留下的这些骑士其实也都心知肚明，但他们也没什么意见——不用自己去战斗，事后还能分点功劳，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样一来，所谓的“警戒”也就成了做做样子，有些人还能骑在马上握着武器像个样子，有些干脆把武器都往马鞍上一挂，彼此说笑起来。

    提尔去了半天都没听见有战斗的声音，这些人就更无聊起来。

    此地在树林外围，最近下了点儿雨，树林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与平常雨后那清新的泥土与青草气息不同，也与树林里常有的腐叶湿气的味道不同。

    “这什么味儿啊——”有个年轻骑士捂着鼻子，“怎么臭烘烘的。”

    另一个骑士随便用手里的枪在草丛里划拉了一下，半具兔子的尸体被翻了出来，已经腐烂得露出了白骨：“干死了不少野兽，当然臭了。我说你行不行啊，就这么点味儿就受不了了？幸好团长没让你去打魔鬼，否则你还不得被魔鬼熏得掉头就跑啊！”

    一阵哄笑。年轻骑士自觉脸上无光，恼火地反驳：“你才见了魔鬼掉头就跑！再说这味儿也不像腐烂的味道——”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众人都在取笑他，甚至还有人故意问：“是不是没有如意旅馆里的姑娘香啊？”

    嘻嘻哈哈之中，有几匹龙鳞马动了动蹄子，因为它们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粘稠的东西。

    这一动，气味就更浓郁了，也有人发现了自己坐骑的不对：“这是踩到什么了？黑乎乎的！”

    众人这才发现，草丛里满是这种粘稠的黑水——说是水，又不太像，倒像是长云领卖的那种巧克力酱，就是味道可没有巧克力的芳香与甜蜜，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有点像臭鸡蛋，但好像又有一点儿香味。

    “这什么东西？”有骑士好奇心起，用自己的剑沾了一点，立刻被其余人唾弃：“这么脏！那可是你的剑！”骑士的剑，怎么能沾这种东西？

    “我就看看。”那名骑士也意识到自己这动作不妥，连忙甩了甩长剑。他的剑是上好的银星钢，斩杀猎物之后，血渍都不会留在上面，一甩即净。但现在甩了好几下，那种粘稠的黑水依旧附着在剑身上，看起来竟然有些油乎乎的。

    “该不会是无尽深渊里流出来的魔鬼尸水吧？”有人开起玩笑。

    “呸！”把剑沾脏的骑士一阵恶心，正要骂他，忽然间瞥见稀疏的树林里有个影子一闪而过，立刻叫起来：“什么东西！”

    立刻所有骑士都循声望去，有人看得清楚，大喊了一声：“是魔鬼！”那影子是人形，可是头生双角，身后又拖着一条尾巴，不是魔鬼又是什么！

    二十来个骑士一窝蜂地往前追，马蹄踩得地上的黑水四溅，甚至有沾到马身上和他们自己身上的。就在这时候，前面的影子一回头，从嘴里喷出一个带着硫磺味儿的大火球，对着他们冲过来。

    “嗤！”追在最前面的骑士举起手中的盾牌就砸了过去。这个火球看着不小，但温度并不高，他这盾牌是一面神术武器，大力一挥就把火球砸成了无数小火苗，四处乱溅，却没有一团火苗能落到他身上来。

    这名骑士一挥就驱散了对方的攻击，正露出得意的神色，却听身边呼呼声响，那些飞溅开去的火苗一落在地上，立刻就腾地燃烧起来，竟宛如被浇了油一样，瞬间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包围在了火海之中……

    第381章 王城宫变（二）、火海把所有的骑士都淹没了

    树林外围起火的时候, 提尔团长那队人已经搜到了树林深处。

    他们是循着淡淡的硫磺臭气来的——深渊之门时常会散发这种气味，但这次不知道怎么的，提尔总觉得这次的硫磺气味中还有些别的东西, 说臭好像也是臭, 但仿佛又有那么一丝儿香气。

    他的副官就有些犹豫地道：“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香味，但又说不清是什么香, 似乎跟鲸脂蜡烛有些相似, 但又不太像……”

    但也有人反驳：“哪里有什么香味，我只闻到了臭烘烘的魔鬼气味，那门一定在前面！”

    他们正在争执的时候，提尔发现了气味的来源就在他们脚下——草丛之中有些粘稠的黑色水样物质，已经粘在了龙鳞马的蹄子上。

    “一定是深渊里的东西！”有骑士厌恶地看自己的马匹甩着脚，“跟魔鬼一样臭！”

    提尔警惕起来：“都小心！如果深渊的东西能够渗透到地面上来, 那么这扇门不小, 出来的魔鬼可能也不少。”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树林外面传来一片喊叫声，虽然听不清楚具体喊的是什么, 但其中的惊慌却是十分明显。

    “糟糕！”提尔猛地拨转马头, “上当了, 快回去！”一定是这些魔鬼把他们的主力调开，转头去围杀外头那些人了。二十个没多少战斗经验的初级骑士，若是门里涌出的魔鬼超过十个, 他们必有不小的死伤，到时候各家来要人, 他这个团长得有无数的麻烦。

    因为认定魔鬼是在调虎离山, 提尔返回的时候便免不了有些着急, 放松了一点对周围的警惕——说到底, 他的战斗经验虽比其他人丰富得多，却也是与魔兽战斗得来的，毕竟光明大陆上已经极少见到魔鬼，他又从哪里能获得经验呢？

    于是正当他们在密林中策马向山下奔去的时候，经过一片树木最为稠密的地带，忽然之间听到头顶哗啦连响，树枝摇摆，有许多水囊样的东西落了下来。

    这里已经是走过一次的路了，来时毫无动静，也没有丝毫魔力的波动，所以连提尔都未曾发现头顶那些颜色发黑的东西不是半干枯的果实，而是用藤蔓绑在上头的。

    龙鳞马虽然是魔兽，但依旧保持了马的特点，四条长腿在平坦的道路上跑得极快，但下山的时候难免速度就要打个折扣，还要小心别在坑洼不平的山林里绊倒——虽不致摔断腿，但也不可能像猫类或犬类魔兽般纵跃自如，所以骑士们不能指望驱赶马匹躲开头顶的坠物，只能纷纷展开斗气盾来防护。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落下来的这些东西居然真的是一些果实，砸在斗气盾上根本没有杀伤力，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什么魔法攻击，而是啪地一声就破了，溅出一些黑色的液体，就跟他们刚才在草丛里踩到的那些黑水一样，除了散发着有些古怪的气味，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根本打不破斗气盾。

    但是刚才有几个不擅长防御的骑士却没有撑开斗气盾，而是举起刀剑去砍那些果实，以至于黑水四溅，除了淋了他们和坐骑一头一身，还溅到了别人身上，顿时引起了好几声埋怨。

    提尔的斗气盾能够笼罩全身，所以没有被黑水溅上，但他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准备战斗！”

    然而迎接他这一声警告的，是不知从哪里燃起来的熊熊火焰，火源自近百米外亮起，但迅速化为一条火龙，沿着一条蜿蜒的宽线，轰地一声就烧到了他们眼前。

    “小心！”提尔想策马跃过火龙，但他有些惊骇地发现，这条火龙还在迅速扩大，瞬间就成了一片火海，将所有的人都包围住了。不仅如此，刚才那几个被黑水淋了满身的骑士，身上也呼地着起了火。

    一名身上着火的骑士自己就是水系异能，哗地一股水流凭空出现，从他头上淋下去，连人带马都浇湿了。可是他身上的火焰却仍旧在燃烧，根本无法熄灭。更诡异的是，这样连水都浇不灭的火焰，竟然没有丝毫的魔力波动，简直不可思议！

    “冲出去！”提尔的斗气盾颜色银亮，色泽如同银星钢。这是他的金属系异能幻化出来的，与真正的金属几乎一模一样，当然也就有同样的性质——能够把火焰挡在外面，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

    斗气盾已经热得有些烫手了，提尔用力挥舞已经延伸到三米长的银盾，试图连身下的龙鳞马也一起护住。

    龙鳞马都是火系魔兽，但也抵抗不住这腾腾火焰，身上沾到黑水的那几匹被烧得长声惨叫，鳞片卷曲焦裂，流出的血水也迅速被烤干。有两匹被烧得受不了，竟然倒地打滚想把身上的火扑灭，可是地上同样全是那种粘稠的黑水，反而粘得满身都是，甚至还把黑水溅到了同伴的身上，顿时又多了几个火球。

    “冲！”提尔反应最快，总算冲出了这条火带，但他没往前跑几步，就看见了远处的腾腾黑烟，那是从树林外围开始烧的火焰，正向着他的方向延伸过来。

    热气与烟雾一同涌来，提尔鼻腔灼热，胸口像被针刺一样。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坐骑和下属，终于甩脱马蹬，飞上了半空。

    飞高之后他才看到，整片树林都是一道道的火墙，四面八方都是火——什么深渊之门，这分明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恐怕今天来的这一队人，只有他能飞出去了。

    提尔知道，今天这一场失败，他回去是要受到惩罚的，但他毕竟是少见的天骑士，再怎么惩罚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他的等级还在，谁也压不过他去。所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先保住自己，然后把那个设下陷阱坑他的混蛋揪出来——是的，他确信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魔鬼出现，一定是有人在后面设计。

    但，为什么要针对他呢？

    提尔这么想着，却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难受了，鼻腔里充满了奇怪的气味，明明并没有魔力波动，他却觉得自己开始头晕恶心，并且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试图用斗气包裹全身，但金属盾很快就热得发烫，而且烟气仍旧从缝隙里不断地涌入，他没忍住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引起了更剧烈的咳呛，也就吸进更多的烟气。

    提尔感觉从鼻腔到胸口都像刀割一样，他摇摇晃晃地终于飞到树林外面没有火的地方，就再也飞不动，呯地一声摔到了地上。他还想爬起来，可是呼吸开始困难，一种难耐的窒息感让他撕扯自己身上的软甲，可是软甲脱掉，没了束缚他的东西，呼吸却更加困难了。提尔伸手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和喉咙，在地上艰难地爬了几步，就倒了下来……

    一片树林都腾起熊熊火焰，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而且干旱了这么久，一场小雨根本无法解决问题，野草虽然长了出来，死去的树木却没有这么快就返青，仍旧是最好的燃烧物。于是没有被浇黑水的地方，也同样开始烧了起来。

    这片扩大的火海彻底把所有的骑士都淹没在其中，渐渐的，就只能听见火焰舔?树木的必剥之声，听不到人的声音了……

    远处，皇家猎场的人们也看见了冲天的黑烟。管事仰着头，问树上用望远镜观察的人：“出什么事了？”

    “山火！”树上的侦察员像猴子一样灵活地滑下来，“快，赶紧砍隔离带，今天的风可不小，恐怕也会烧到我们这边来！”

    管家回忆了一下“隔离带”的作用，立刻吓得跳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跟我走，赶紧去砍隔离带啊！”女公爵可是讲过，用这个对付的都是根本扑不灭的山林大火，甚至砍得晚了都来不及！

    而且山火烧起来，有时候跑都来不及——当然他们现在跑也不是来不及，可是他们这里还有刚种上第二茬的地，甚至还有刚修起来的仓库，里头藏着收获的粮食啊！

    城外是怎么回事，城里并不知道，甚至当内城的门被关上的时候，也只有当时刚好在城门附近的人才注意到——这还没到关城门的时候啊……

    但是平民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只有几个恰好要进内城的商人不满起来：“我要进去！我是给罗尔伯爵家送货的，你把城门关了，耽误了事，罗尔伯爵——”

    他还没说完，将将要关闭的城门缝隙里忽然伸出一只爪子，嗖地揪着他的脖子把他拖了进去，只听一声闷哼，门呯一声关闭，里头也没了动静。

    被扔在外面的车夫和奴仆们吓得半点声音都不敢出，甚至连马车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跑出老远，才哆嗦着相互问道：“你，你们看见那个，那个——”

    “看，看见了，是，好像是个爪子？”

    “我我，我也看见了，还带黑毛……”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守卫怎么会有那样的……”

    “不会是有魔兽跑进城里来了吧？”

    “别胡说！也许，也许是什么新的炼金武器呢。王都怎么会有魔兽！”

    “可是老爷怎么办？被拽进去了，会不会——”

    这下所有人都没声音了，谁知道老爷会不会出事啊，现在城门都关了，难道他们还能进去看看吗？就算能，谁敢去啊？

    “……守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负责内城门的守卫着实冤枉，因为他们管不了——内城门旁边，专门给守卫们休息的小屋里，横横竖竖堆着七八具尸体，而在小屋外面，穿着盔甲的那些人——嗯，如果忽略尾巴和爪子，那也确实是人。

    他们正在议论着：“叫咱们做什么呢？”

    “就是关上城门，打开神术阵，免得外头的人冲进来。”

    “这个太阳晒得我不怎么舒服……”

    “哼，光明神当然不会让咱们舒服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地面上好，没有魔兽，还有这么多吃的……”

    “当然是地面上好。我跟你们说，我大哥告诉我了，这次事儿要是成了，咱们就能在地面上住下来了！”

    “真的吗？这地方的人能允许吗？”

    “嘿，到时候咱们公爵大人就有封地了，谁敢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