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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贪欢 第27节

    她心中的爱意宛如滔滔洪水,在这一刻将桑重淹没。

    钟晚晴目光斜斜地落在她面上,眼波微动,笑道:“还是桑长老思虑周全,待我回去和阿兄再商量商量,先吃菜罢。”

    桑重点点头,吃了会儿菜,道:“钟姑娘,你听说过一个叫铜雀堂的组织么?”

    钟晚晴咬着一块猪头肉,想了想,口齿不清道:“没听说过。”

    桑重道:“金波门一个三流小门派,如何能建造出那样的迷宫,你不觉得奇怪么?”

    钟晚晴道:“这世上奇怪的事多了,比如我的钱为何总是不够用,鲫鱼为何要有刺,莲心为何那么苦,我哪有功夫理会他们。”

    阿绣噗嗤笑了,对桑重道:“她这个人,有时候大大咧咧的,比男人还粗心。”

    桑重知道这不是粗心,而是不在乎。很多高手都像钟晚晴这样,不把小角色的阴谋诡计放在心上,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他道:“周鑫娘子和白露仙子都是铜雀堂的人,铜雀堂是一个很严密的组织。”便将那晚和聂小鸾在金波门与雪山尊者交手的事说了。

    “雪山尊者对你似乎颇感兴趣,你要小心。”

    “多谢长老提醒,对我感兴趣的男人也不多他这一个。”钟晚晴不以为意,见阿绣拿着银匙在汤里捞虾圆吃,本来不想吃的,偏要伸出箸去抢。

    阿绣哪有她手快,捞上来的虾圆都被她抢走了,气得咬牙切齿,小嘴一撅,秋波流转,道:“桑郎,她又欺负奴!”

    桑重好笑又无奈,钟晚晴再动箸,他便拿起一根没用过的箸当做剑平刺而出。

    这一刺四平八稳,却深得清都派剑法的精髓,角度力道拿捏极为巧妙。钟晚晴竟不能避开,也以箸为剑,在他箸上轻轻一点。

    桑重手腕一翻,虚招实招变幻,缠住了她的箸。

    阿绣趁机把剩下的虾圆都捞到了自己碗里,洋洋得意地吃着。

    钟晚晴睨着她,鄙夷道:“你就会靠男人。”

    阿绣不以为耻,扬起下颌,笑着向桑重抛了个媚眼,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道:“靠男人也是一种本事。”

    钟晚晴冷哼一声,猛一用力,击断了桑重的箸,自己的箸跟着也断了。

    唇枪舌剑,打打闹闹,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天都黑了。山市的夜晚人鬼混杂,群魔乱舞,妖怪横行,极是热闹。

    阿绣道:“桑郎,奴与月使还有好些体己话说,今晚就住在这儿罢。”

    桑重点头道:“阿绣孕中多思,我那里也没有和她说得来的女孩子,钟姑娘若是不忙,多住几日,陪陪阿绣也好。”

    钟晚晴道:“那今晚阿绣和我睡,长老莫要舍不得。”

    桑重和阿绣一直是分房睡的,闻言桑重淡淡一笑,阿绣低了头,想起自己的假身孕,屡试屡败的勾引,烦恼又涌上心头。

    男人太理智了,也不好。她瞥了眼桑重,满心爱意里泛起点恨。

    爱恨交织,这种感觉很奇妙,像往一锅甜汤里倒粉汁勾芡,不多不少,就那么一点点,汤更粘稠了,味道依然甜美。

    钟晚晴一定不懂这种感觉,她站得太高,世间的男人在她看来都好渺小。

    男欢女爱的快乐,向来只有在双方地位差不多时才能体会深刻。

    阿绣望着一杯接一杯饮酒的钟晚晴,暗自叹了口气。她希望晚晴也能体会到这种快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而不是借酒消愁,寻求短暂的麻木。

    第四十章 玉楼人醉杏花天(上)

    两个女人要出去逛逛,问桑重可要同去。桑重虽然有些不放心阿绣,但看出她们都不想他跟着,多此一问纯属客气,便很知趣地拒绝了。

    “钟姑娘,麻烦你看着阿绣,莫让她吃寒凉生冷的东西,莫要去人多杂乱的地方。”桑重再三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钟晚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正是因为有你这个惹是生非的女强盗在,才更不放心。桑重强忍着,没把这话说出口。

    阿绣却从他脸上读出来了,抿嘴一笑,道:“放心罢,奴自己会小心的。”

    走出他的视线,阿绣便在街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一盏雪泡梅花酒,一口气吃了半盏,冰凉沁脾,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钟晚晴知道她爱吃冰水,这些日子在桑重身边憋坏了,也没拦着她,只笑道:“你小心真怀上了。”

    阿绣饮尽盏中酒,露出苦笑,道:“他不肯做那事,我怎么怀上?”

    钟晚晴一愣,道:“我看他是喜欢你的,为何不肯?”

    阿绣睨她一眼,仿佛她是不通人情的小孩子,问了一句傻话,道:“自然是因为心疼我。”

    钟晚晴感到不可思议,道:“哪有这种男人?他怕不是怀疑你假孕,又没法证明,便这么耗着。”

    阿绣蹙起眉头,捏着酒盏想了想,道:“不会的,他带我去过虞婆婆的医馆,从那之后便没再怀疑了。”

    钟晚晴似笑非笑道:“真是个好男人,但愿他发现你没怀孕后,也对你这么好。”

    这话戳中了阿绣的心病,她别过脸,又要了一盏酒,慢慢地啜吸着。

    钟晚晴也要了一盏酒,边饮边看着不远处花花绿绿,吐火吞刀的游行队伍。锣鼓喧天,灯光缭乱,温柔的夜风宛如情人的手,轻拂她和阿绣鬓边的碎发。来来往往的妖魔鬼怪都忍不住扭头,多看这对娇姿出色的丽人几眼。

    阿绣忽道:“我不曾对桑重说过不该说的话。”

    钟晚晴背对着她,哦了一声。

    阿绣道:“这一百多年,我跟着你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背叛你?再说背叛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难道不知道男人靠不住?”

    钟晚晴不作声,阿绣盯着她的后脑勺,急道:“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钟晚晴转过身来,星眸忽闪,微笑道:“我并未不相信你呀,你也不必担忧,他若与你翻脸,我便给他下毒,将他变成一个废人,关在掬月教,随你摆布。”

    阿绣知道她真做得出,于心不忍道:“下毒就算了,关起来便好。”

    钟晚晴伸手扶了扶她鬓边的金钿,道:“这身打扮真好看,我若是个男子,也被你迷死了。”

    阿绣翻她一眼,道:“你这酒鬼,整日打打杀杀的,若是个男子,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钟晚晴揽住她的腰,俯身把脸蹭着她胸前的柔波,鼻端幽香馥郁,笑道:“我如今改邪归正啦,好久没杀过人了。”

    阿绣抚着她的背,神情是怜惜的,道:“你少饮酒,心情不好,找人说说话也比酗酒强。”

    钟晚晴道:“我的心事,除了你,还能对谁说?”

    阿绣叹了口气,与她逛了一圈,回到春晖楼。

    伙计捧着个黑漆匣子,满脸堆笑地走过来道:“钟姑娘,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钟晚晴接过匣子,丢给他一块灵石,进屋打开,里面是一张薄如蝶翼的黄金面具,灯光下灿烂夺目。

    阿绣诧异道:“这不是上次在太平山庄撒夜明珠的大财主戴的面具么?”

    钟晚晴微笑点头,拿起面具,见匣子里还有一幅罗纹笺,上面写着:水下一别,悬悬不忘于心,明日特备淆酒于红尘岛杏花楼,启请芳驾,幸勿他辞。

    阿绣就她手中看着,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钟晚晴便将那日离开太平山庄,跟踪大财主至水下石林之事说了一遍。

    阿绣嗤笑一声,不屑的神态竟与霍砂有些相似,道:“色鬼,说什么面具有瑕疵,分明就是借口,想知道你的住处,约你再见面。”

    钟晚晴将面具戴在脸上,揽镜细细端详,道:“你知道红尘岛是什么地方?”

    阿绣道:“不就是个吃喝嫖赌的销金窟么?”

    “那可不是一般的销金窟。”钟晚晴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道:“听说岛上有最好的戏子,最香的酒,最美的妓女和小倌。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有钱,都能在那里买到极乐。”

    阿绣道:“你想去?”

    钟晚晴瞥她一眼,略带奚落道:“除了你这样的良家妇女,谁不想去?”

    阿绣拧起眉头,道:“红尘岛向来神秘,我们都不知道在哪里,也不清楚岛上是个什么情形,你连这个男人是谁都不知道,贸然赴约,不觉得很危险么?”

    钟晚晴抚摸着脸上的面具,道:“明明白白的事,还有什么意思?他若图谋不轨,危险的是他,不是我。”说着打了个哈欠,摘下面具,宽衣就寝。

    阿绣嘴唇紧抿,拿起面具看了看,也脱了衣裳,爬上床,一脸严肃道:“人心有时候比鬼还可怕呢,你莫要太自信。你知道莲鹤方壶怎么来的么?”

    钟晚晴闭着眼,漫不经心道:“怎么来的?”

    阿绣将袁继先和蓝夫人的事讲给她听,说到蓝夫人是谪仙,钟晚晴眉心微动,待她说完,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你胸好像变大了。”

    阿绣瞪起眼睛,粉拳捶在她身上,气愤愤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可有在听?我怕你步蓝夫人后尘,你晓不晓得?”

    钟晚晴笑道:“我晓得,你放心罢。”

    阿绣揉着手,两腮鼓鼓,道:“你怎么总也不长肉,白骨精似的,硌得我手生疼。”

    次日上午,四名白衣人抬着一顶纹饰华丽,青罗垂幔的轿子来接钟晚晴去红尘岛。阿绣再三劝说不住,望着她笑嘻嘻地上轿去了,回头对桑重只说她去见霍砂了。

    四名白衣人抬着轿子一路飞驰,约摸一个时辰,来到海上,穿过结界,徐徐降落在红尘岛上,又走了一段,方停下道:“钟姑娘,杏花楼到了。”

    一人掀起帘子,钟晚晴走出来,只见周围山岭参差,楼台缥缈,粉白浅红的杏花拥若云霞,延绵至天边。

    面前一座门楼,门上挂着一个匾额,黑地金书:杏花楼。两旁一副对联,写的是: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第四十一章 玉楼人醉杏花天(下)

    钟晚晴想象中的红尘岛,应该是个纸醉金迷,到处酒池肉林,妖童媛女,放浪形骸,无比热闹的风月之地。但这一路行来,阒无人声,唯有鸟鸣啁啾,流水淙淙,与深山密林之中无异。

    走进杏花楼,一名模样标致,穿着秋香色衫裙的婢女向她道个万福,笑吟吟道:“公子在楼上等姑娘呢。”

    这座小楼以沉檀为梁栋,金宝为户牖,每级楼梯都以五色漆描花鸟人物,极其华丽。钟晚晴拾级而上,发现只要是木头做的楼梯,日子久了,再华丽也会吱呀吱呀响。

    楼上绣帷罗幌,一重一重,宝炉喷香,烟云叆叇,烛焰光辉中坐着一个人。

    他头戴片玉方巾,穿着月白缎长衫,戴着银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露出一个光洁雪白的下颌,一张朱红的薄唇。

    他站起身,在这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就像一株皎皎玉树,素辉流转,含笑作揖道:“钟姑娘,别来无恙。”

    钟晚晴拿着一柄象牙骨摺扇,上下打量着他,微笑道:“多谢公子的面具,今日又来叨扰,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大财主道:“姑娘言重了,礼轻酒薄,何足挂齿。蒙姑娘不弃,屈尊至此,在下已然受宠若惊。”

    钟晚晴吸了口气,目光飘向珠帘外的露台,道:“好香的酒!”

    宴席设在露台上,酒还在酒壶里,她已闻见香气。

    温行云笑道:“看来姑娘也是好酒之人,还请猜猜这是什么酒?”

    钟晚晴走近几步,又闻了闻,两眼放光,道:“是瑞露酒!”

    瑞露酒,酿于百花之中,其味甘香,不可比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