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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26节

    絮果那边已经迫不及待的玩起了纸飞机,那是闻兰因送给他的第一架,他站在闻兰因替他稳住的凳子上,对着纸飞机的一头轻轻哈气,然后踮起脚尖奋力一掷,就看到那架有着蓝色水波纹的小飞机乘风而起,悠悠然地飞过了所有人的头顶,也飞过了苍穹斋正屋的门窗。

    它就像纸鸢一样,仿佛下面有谁用一根细细的绳线在拽着它,让它可以不高不低地稳稳飞过院落,滑向蓝色的四角天空。

    那是絮果掷出的最远的纸飞机,也是苍穹斋的小朋友们所没有见过的远。

    “哇哦。”一群穿着襕衫的小朋友或跑出门去,或高高低低地挤在卧棂窗边,竞相发出了惊呼。杨乐一边说着这有什么,一边又忍不住想去窗边看一眼,就一眼。结果……就被小山一样的司徒犬子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杨乐再次被激怒,只不过他是打死不会说自己也想看絮果的纸飞机的,所以他对司徒淼说的是:“你也太胖了吧?真碍眼啊。”

    司徒淼猛地回身,都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这么逆着光站着,就有一种凶神恶煞之感扑面而来。

    吓得杨乐差点没站稳,原地就是一个后仰。

    但司徒淼却并没有真的动手,因为夫子说打人是不对的,谁先动手谁就输了。司徒淼小朋友虽然天生神力,却并不会利用这种优势随便欺负人。他只是提醒闻兰因:“你是陛下的亲弟弟,北疆的世子,他一个白身见了你,有行过礼吗?”

    杨乐:“!!!”

    司徒淼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口头上说说,以报方才之仇。但闻兰因……模模糊糊看向杨乐的眼神就危险多了,他嘴上说着“谁让本世子宽容呢,一般不会和同窗计较”,心里却在想着,要计较,那也要选个人多的地方啊。

    ***

    朝堂上,依旧是太后绾摄天下,小皇帝无所事事地托腮看群臣吵架。不发言,没意见,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因为朝堂上还是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关于到底要不要给皇帝换个爹,车轱辘话来回说,小皇帝抬起纹龙的大袖掩着口,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

    右手边以北疆军为首的武官们更过分,他们站着打瞌睡都不背人的。等被言官喷了,就理直气壮地骂回去,这事每回吵到最后有结果了吗?我们发表意见有用吗?

    珠帘后年轻的太后也在心里猛猛点头,对啊对啊,有用吗?这几天来来回回的就这么几句,明显是清流一派有些辩不过杨党,又开始使用拖字诀了,他们根本不想解决问题,只求一个糊弄。

    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杨太后心下也是一震,她竟然听懂他们的意图了!

    不等太后为自己的进步而感到开心,清流党再次进化,或者说他们拖了这么久,终于攒好了大招,开始整新活儿了。

    这一举打破了两派的僵持,朝野上下为之一振。

    清流一派带头上奏,请陛下起用先帝朝时的名臣、如今有名的大儒纪关山。纪关山纪大人是武陵书院出品的又一优秀代表,是廉深的老师,也是清流派领袖陆春山陆阁老的师兄,曾担任过鸿胪寺卿、礼部尚书,主掌外国使命。

    这位纪大人还有个很出名的远房侄子,大书法家纪鹤归,也就是不苦的亲爹。纪家出了不少文人,在朝中做官基本都是清贵那一挂的。

    纪关山不算清流一派,却是朝野内外人人都知道的贤能之臣,真正一心为国,鞠躬尽瘁的那种。

    当年大启和蛮族打仗,打到一半,蛮族其实就已经准备投降了。只不过一开始派去和谈的是鸿胪寺里的杨党。也不知道杨党是怎么想的,谈到最后,竟准备答应蛮族称臣的条件:大启要把北疆军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土地再无偿地还回去。

    偏偏先帝也有了答应的趋势,因为打仗真的很烧钱,他不想再给北疆军投入更多的银两。他也不想要占回来的清苦之地,那边被蛮族占据多年,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重新治理开发,能收回来的税又只是杯水车薪。先帝算了一笔账,闹心了好些天。

    但拟定的和谈条约被不慎走漏,引起了全国极大震荡,甚至差点引起北疆哗变。都不是北疆王有什么想法,真就是下面的人不能忍了。他们表示,兄弟们在老皇帝抠门的粮饷下饥一顿饱一顿的也就算了,几乎是用血肉人命去填,才好不容易把当年失去的八个州郡拿回来,结果你皇帝老儿轻飘飘地一句说还回去就给还回去了?凭什么啊?

    当然,最后北疆军还是没有反的。

    因为纪关山制止了先帝丧心病狂的想法。纪老爷子也是个硬核文臣,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套对先帝没用,先帝非要一意孤行,索性就拿出了当年景帝的御赐之鞭杀入了宫中。

    当然,纪老爷子是不敢打皇帝的,他只是当着皇帝的面杀了国师。

    对方正是大启最大的内奸,早早就与蛮族有了勾结。也是他的一味鼓吹,才让本就抠门的先帝动了克扣军饷、乃至屡屡为难北疆军的心思。

    纪大人当年是真的豁出命在为北疆一事据理力争,他拿着景帝遗物进宫时,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只不过先帝虽然记仇但好面子,纪大人做了这样举国推崇的好事,他怎么也不敢明面上针对功臣。

    纪大人几乎是压着先帝和杨党不得不放弃了和谈,并补足了北疆应有的军饷。

    然后,这才有了后面北疆的接连大捷,大启彻底打服了蛮族,换得了如今难能可贵的太平盛世。

    可惜等蛮族后面真的无条件投降了,纪大人却没能亲自参与条约的签订,因为他的老母亲和老妻先后病逝,纪大人至纯至孝,当时早已经辞官回家丁忧了。这些年他一直在为母亲和妻子守丧,直至最近孝期才过。

    清流派在这个时候抬出来纪关山的意思一目了然,不只是小皇帝,包括整个北疆军一系的将军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不过,据连亭掌握的情报来看,纪关山本人其实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回朝为官,毕竟他也是一把年纪了。清流一派是打算走皇帝的路子,直接把这个堪称镇海支柱的大佬请回来。不需要大佬和他们站一边,只需要大佬积极抗杨。

    这是一个小皇帝不会拒绝,而杨党没有理由拒绝的请奏。

    首辅杨尽忠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下来,因为纪老头对他就从来没客气过,可他如今还得笑着建议:“当年先帝本就有意安排纪大人入阁,可惜不巧遇上了纪大人的母亲和妻子病逝,如今陛下正好能续上这段佳话啊。”

    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杨尽忠有多不想推荐纪关山入阁,可这话他不说,身为阁臣的陆春山也会说。事情若传出去,会更不好看,还是只能由杨尽忠开口。

    小皇帝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只是在下朝后的慈宁宫里,小皇帝才担忧地问了连亭一句:“纪大人如果能重新为官辅佐于朕,朕应该是高兴的,可……”

    可如果他也支持让他改认先帝为父怎么办?

    小皇帝其实是更倾向于不认先帝的,哪怕他已经搞清楚了支持他不认先帝的杨党是在利用他,图的就是他的身份不清不楚,以便为后面随时换皇帝留下可操作空间。可这个风险他是愿意承担的,因为清流一派的所图是他更不愿意接受的。

    小皇帝在想清楚两派真正的目的后,就和连亭摊牌了。连亭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同意有同意的玩法,不同意自然有不同意的路子。他在这件事上其实没什么立场,全以小皇帝和太后为主,他只负责出谋划策。

    “臣倒是觉得纪大人的出现或许是个转机也说不定。”连亭如是道。

    “怎么说?”小皇帝诧异极了,也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小希望,不会这位纪大人其实没那么在乎祖宗礼法吧?

    连亭摇摇头,那肯定不可能,这些搞儒学出身的,最讲究的就是礼法与规矩。但是:“事在人为,纪大人忠的是大启,不是先帝。”

    不然他当年也不至于干出直接进宫杀国师这种血性做法。

    最难得的是这么有名的纪关山,并不是真正的清流一派,如果他们能趁机拉来纪关山当一面旗帜,说不定小皇帝就真的有了能与其他两派叫板的能力。

    至于如何说服纪关山……

    “连伴伴有办法?”小皇帝充满希冀地看向了帘后俊美又可靠的青年,他现在可用的人实在不多,连伴伴已经被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

    连亭叩首:“奴婢一定会排除万难,为陛下想到办法。”

    至于连亭能有什么办法,他自己也不知道呢。但是在宫中做事嘛,不能一味地实事求是,适当的时候还是需要亿点点厚脸皮的。

    走一步看一步。

    当然,连亭也不完全是毫无把握,早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经借由贤安驸马那边的亲戚关系,隐隐约约探知到了清流派有请纪关山重新出山的打算。并早早就让人搜集起了与纪关山有关的情报,为以后做准备。结果,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只不过在连亭从纪家得到的情报来看,纪老爷子虽然被清流派秘密请回了京城,不过他的目的更像是来卖房子的。

    至少贤安长公主确确实实帮纪老爷子联系了个很好的牙行。

    连亭一直到那天回家时,心里都还装着这件事,沉甸甸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这位纪大人真就像修炼了金钟罩铁布衫,连最好走的后院路线,他家都差不多死干净了。

    在儿子第三次担忧地看过来时,连亭因工作而产生的疲倦便一扫而空,只剩下了熨帖。

    “阿爹没事,”连亭抬手,摸了摸儿子圆滚滚的脑袋,转移了絮果的注意力,“你和不苦叔叔刚刚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我要去膳堂吃饭啦。”絮果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就像个永动机,永远感情充沛,永远满是活力,为这个本来清冷的家里带来了欢声笑语。

    本来开学的第一年,每个学斋的小郎君都是自己单独在学斋厢房吃饭的,等从第二年开始,他们才会去膳堂和其他大一些的外舍生一起吃饭。但今天苍穹斋再次爆发了午饭大战后,国子学外舍的山长是再也扛不住了。

    爆发的点毫无疑问还是闻兰因和杨乐,闻兰因真的在众人面前问了杨乐为什么不对他行礼。而杨乐的报复也非常迅猛且刚烈,差点意外把苍穹斋给点了。

    山长彻底怕了,索性就强行提前了各斋并入膳堂的时间,不再给他们开小灶。

    “不能开小灶了,你在开心什么啊?”不苦大师不能理解。就好比之前的莺桃,到了膳堂那肯定就没有了。国子学再有钱,也发不起一外舍的人。

    “因为这样就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呀。”絮果非常喜欢热闹,他还处在很能交朋友的年龄,而且,“我阿娘说,她以前一个人在家里不想做饭,就报了附近的小饭桌,跟着小朋友一起吃饭,每天都可开心啦。”

    “小饭桌是什么?”不苦大师不懂就问。

    “就有托管呀。午托班,晚托班,寄餐班。”絮果一连串又说了很多全新的名词。

    不苦:“……所以,这些又是什么?”

    “唔,大概就是学舍的膳堂吧?”絮果全靠瞎蒙,“反正都是交钱去学斋吃饭。”

    一个是真敢说,一个也是真敢信。最近白天正愁没事干的大师突然就悟了,他决定明天就去拜访一下他当国子监司业的堂叔,看看国子学外舍能不能给他加一双碗筷。

    而连亭则终于反应了过来,纪关山就是不苦的堂伯祖父啊:“你只记得拜访堂叔,就没想过连堂伯祖父一起拜访了?”

    不苦警惕:“嗯?你要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赞助你一笔小钱,只看大师有没有兴趣在东城置业了。”连亭准备让不苦去试探一下,看看纪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卖房之意。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与其卖给外人,不如卖给自己人。如果纪大人真的卖了,那他大概确实无意为官,大家洗洗睡吧,谁也得不到,对小皇帝也是有利的。但如果纪大人犹豫了……连亭对不苦笑的就更亲切了。

    不苦:“!!!”喜从天降一套房?还有这种好事呢?

    作者有话说:

    *纪关山:第六章有提过的一个大儒名字。

    第34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四天:

    不苦谄媚一笑,就宛如昏君身边的奸臣,站起来用放在榻边的金瓜小锤给连大人锤起了肩膀。并讨好道:“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房了?是不是咱们道冠店又赚钱啦?给我的分红?就,我没别的意思哈,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小小的商量一下,小小的。”

    大师在连亭眼前比了个拿捏的小手势。

    絮果看见了,也跟着学,比了手势,嘴里还跟着发出了“修修的”怪音。然后就一个人带着狐獴一家,开始在小榻边傻乐,活像天桥下杂耍顶缸的卖艺人,欢快地倒腾着他那俩小短腿。

    有时候你真的想不明白小朋友的快乐,但只看他这么开心,自己也会跟着会心一笑。

    不苦大师继续:“你看,每次这么多的钱都劳你费心,专门让人送到我娘府上对账,多辛苦啊,是不是?根本没必要嘛,你不如给我,我就从来不对账。”

    连亭:“……”你可长点心吧。这就是为什么你娘要给你管账,免得你被人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以及,是的,不苦大师虽然和连亭合伙开了一个连锁全国的道冠店,做大做强了宗教生意。但不管赚了多少,他其实至今都没怎么见过分红。因为全被连亭送到了长公主府。长公主还不至于看上儿子这仨瓜俩枣,可她也不会允许儿子乱花。

    不苦有个毛病就是根本不把钱当钱,明明以前长公主府也不见有多富裕,偏偏就养了不苦这么一个大手大脚的大少爷,看见什么买什么,但净是些没用的东西。

    常常气得长公主怒骂:“这个家里有你一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够吗?!”

    “父母在,不分家,这是传统。”连亭故作为难,“作为宗亲,天下表率,您可不能坏了规矩啊,纪世子。”

    不苦原地痛苦到模糊,宛如一株摇晃的海草:“不——!你今年不能再这么对我了!快,絮哥儿,帮帮叔叔,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叔叔这么被你阿爹欺负吧?”哪个好人家的大小伙子这么大了,还要被亲娘拿捏花销?道观的琉璃顶、三清的金箔衣可都等着他呢!

    “阿爹,你把叔叔的零花钱藏起来了?”絮果懂了,獴娘也跟着颇为应景的站了起来。

    “阿爹不是藏,是怕叔叔乱花钱,让你漂亮姨姨替他保管起来了。”连亭面对儿子总是很难强硬,只哄着说,“就像阿爹把咱们絮哥儿的钱都存起来,好以后给你娶媳妇呀。”

    絮果自从成了厂公的儿子,就收到了不少礼,尤其是赶上今年上学,小孩的开笔礼连家的看门直接收到手软。其中能收下的,连亭就都做主帮儿子收下了,不能收的,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连着之前絮果他娘让絮果带来的那一千两“信物”,都一并被连亭存入了银庄。只等着将来连息带本的一起还给儿子。

    絮果点点头,觉得这解释很合理。他娘也经常在拿走他过年的压岁钱时这么说:“这可都是咱们絮哥儿的老婆本,对不对呀?”

    但不苦叔叔看上去也好可怜哦,絮果想了一下,跟着阿爹的动作来回转头,獴娘一家也跟着转了起来。最后,絮果才比着手势道:“还是修修的给一点吧,我偶尔也有想给朋友买的东西呢。”

    不苦一下子就来了劲儿:“哟,我们絮哥儿也有人情往来啦?”

    絮果点点头,认真地苦恼着:“对啊,今天兰哥儿给我折了五架纸飞机,整整五架哦。”主要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也想送闻兰因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让他也能像他今天一样开心。

    除了闻兰因外,还有犬子和小叶子,以及山花斋里的同学。絮果把朋友送给他的东西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有些拿阿娘放在小荷包里的东西偷偷还了,有些……

    总之小朋友也是挺缺钱的。

    连亭被儿子萌了一脸,恨不能直接把库里的东西都推到儿子面前,想送什么随便拿。但不苦却先一步坐到榻上,哥俩好地搂过絮果的肩,用自己丰富的纨绔经验打败了连爹:“这你就不懂了吧?就你们国子学那些小郎君,谁家能不衬点东西?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送他们喜欢的或者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