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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371节

    那丫鬟倒也识趣,起身半蹲着朝薛凌施了个礼,抢着答话道:“奴婢名叫姜好,见过姑娘。”

    薛凌笑笑承了礼,听这名字,就知道人确然不是人市上的奴才,那里待卖的东西大多没有姓,择俩喜庆好听的字喊着顺口就行。

    只是李敬思才来京中多久,有什么旧相识?还得是个听了皇帝大臣不慌的旧相识?

    然薛凌并没多问,两日前李敬思知道先装病才往壑园,刚才又有那么一番话,可见他已是极谨慎。既然他确信这个丫鬟没异样,那就是没异样。

    薛凌道:"话虽如此,他有恙在身,不比李大哥你是习武之人强健,总不好拖着一副破落身子跟我们去吃茶吧。给人瞧见了,岂不多有置喙。

    再说了,苏夫人与苏凔大人有姑侄之情,明日苏夫人就要出殡,苏凔不去苏府披麻戴孝就罢了,怎能去街头集市寻欢作乐。"

    李敬思端得是没想到这一出,讪讪道:“你说的是。”说罢捏着那块糕点久久不言。

    马车已行至街上,薛凌挑开窗帘瞧了些景致,走了好远方觉气氛有些许不对。她不过是说了几句事实罢了,李敬思不该这副丧气模样啊。

    防着是自己多心,薛凌手撑着帘子不放,暗暗看了李敬思好几回,确定这人有所不对,这厢松了手笑道:“李大哥怎么了,吃个茶而已,过几日也邀得苏凔,来日方长么,怎还就惦记上今日了。”

    李敬思朝着她尴尬笑笑,似纠结甚久,才垂下目光,为难问:“我一直没问过你,作何,作何……作何当晚要苏夫人……”

    话间停顿了老久,仿佛刻意给薛凌答话的机会。然薛凌一直不言,他只得磕磕绊绊把话说完:“终归,你与苏夫人,和啊凔,都是有交情的。”

    话毕出了口气,抬头瞧着薛凌,眼里竟有几丝懊恼之意。大抵是觉得当晚若无薛凌挑唆,他又不是闲的慌,凭白去杀人干啥。

    薛凌瞧着他笑了笑,眼珠子转到别处似在想,却是半晌没答。当晚喊李敬思去的时候,这人走的十分干脆,现在问起这茬,不知是为了啥。

    李敬思等的有些心里发毛,犹豫着要不要说两句好话就此罢了。究竟是为啥,本来就和他干系不大。

    突闻得薛凌缓缓道:"也不作何,我与她,虽不愿承认有恩,反正是无冤无仇。当晚,是受人之托,拒绝不得。

    不过,说到底,这些事儿还不就是为一个由子。现在说与李大哥也好,一会我也想与啊凔说的仔细些。"

    她又将眼珠子移回来,平静将目光搁在李敬思身上,笑道:"我想回平城,大抵,你都没听说过平城这个地方。

    就是,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可惜,我好像怎么也回不去,我又怕回去了,死在那儿的三四万冤魂日日夜夜来我面前哭。

    孔子说的好,道虽贵,必有时而后重,有势而后行。可那年事后,时不待我,势不利我。我没有办法,只能造时建势,这里头,少不得要牵扯些人命。

    苏夫人之死,非我本意,只是,若要救她,就要毁掉我好不容易造出来的这一切。换了李大哥你……"

    薛凌笑,抬手指了指李敬思腰间佩子:“可舍得拿这只佩子去换她。”

    李敬思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捂住了那玉佩,猛然又觉不妥,将手松开了些。他这两日对皇帝稍有心虚,是而时时挂着这玩意以示忠诚。薛凌这么一指,还以为她要立时摘了去般。反应过来,李敬思道:“原来如此,那也怪不得你。”

    他并没说舍不舍得,只说不怪薛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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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1章 恶路岐

    旁儿丫鬟默不作声,薛凌欢喜笑开来,恍然是心里头一颗大石落了地。她早早就想过这些,想过这些才该是对的。

    倒是平城那个老不死,本就是梁成帝下的一着棋,能教自己什么好东西?她在这一刻突而还想到魏熠,这个蠢狗自己就死了,估摸着也是自困于那个老不死所授。

    实际上,那位无双太子,不过是个处处被帝王猜忌掣肘的可怜虫。指给他的太傅,也只能是讲些夸夸其谈的大道理了。

    薛凌笑着拈了一块点心,咬的满嘴碎屑,开怀道:“正是如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会与苏凔一处,还得李大哥帮我劝着他些。明明当年是我救他性命,他却处处护着苏夫人,叫我委屈的很。”

    李敬思自是一一应承,丫鬟及时调笑两句,马车轮子咕噜噜碾过了永盛赌坊门口。可能是苏家有祸,今日里头尚未开张,赌徒赢家,一律不在。

    薛凌连吃了两三块糕点,不忘跟李敬思念叨,中午壑园的饭是真难吃。她想,今日是天穿节,宜修补。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苏凔处。天上日头已至西天半,估摸着这两日没少有人来探,老远就听见那守门老头嚷嚷:“是谁家,是谁家,都说主家不见客,还不速速将马赶去。”

    驾车的马夫吆喝说是李大人家的,那老头尚有犹疑,嘟囔说孙大人来也不行。薛凌耸着鼻子笑,只说从未听说过朝里有哪个位高权重的孙大人,怎么老头这般奇怪唠叨。

    李敬思已伸手撩了帘,露出半个身子道:“阿伯,是我,我来瞧瞧啊凔。”

    那老伯也是熟稔,跳着上前一步道:“是阿牛,你怎么才来。”跟着就要上来拉扯李敬思,焦道:“大人躺着几天了,我就奇怪你怎么也不来看看,他与你最是交好,你都去哪了呢,你赶紧进去劝劝。”

    薛凌来了好些次,却因着避讳的缘故,少有和这老头攀谈,这会听其口气,赫然是对李敬思今日之地位一无所知。放眼京中,胆敢拉扯李敬思的,许是还有几个,能拉扯的如此堂而皇之的,当真魏塱都不一定敢。

    李敬思捋着袖口连连讨饶,说这两日乱,忙着巡城事宜,陛下那边时时召见,又听说啊凔这边无大碍,所以才晚来了些许。

    老头一甩手,颇为埋怨:“怎么就无大碍,你与主家是同席共枕的情谊。他受了这般苦楚,你不来劝解就算了,红口白牙说着无大碍,这疼痛倒不是出在你身上。”

    李敬思跳下马车,车上薛凌“噗嗤”一声笑的极不合事宜。那老头偏头往里头瞅,絮叨道:“怎么还带了女眷来,我家大人尚未娶妻,你这不是……”

    薛凌忙收了声,垂头往下走。李敬思知她往日以齐府小姐的身份来过此处,好在这老头老眼昏花不足惧,忙指着两个姑娘道:“是医馆的女大夫,我特带来给啊凔瞧瞧,住处无外人罢。”

    老头这才打量薛凌二人一眼,并未瞧出端倪,只顾着喜道:“那真是好事,快进快进,主家谁都不见,哪来的外人。”

    李敬思回头与薛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往里,里头有个洒扫童子来迎了人,那丫鬟却共老头留在了外院处。

    薛凌走着,记起自己已是许久不曾来过苏凔处,几日雪后,这院里越发冷清。苏凔素来从简,一直走到厢房处,还未见暖意,直到进入寝居屏风处,才勉强嗅到一丝儿炭火气。

    她从马车上下来,冷热温差过大,觉得周身不适。旁儿李敬思也是甩了甩手,像是看出薛凌心思一般道:“啊凔怎不多用些火来。”

    薛凌没答,那童子施礼道是请稍后,自个儿往里。两人站在门屏处,与苏凔一帘相隔,听见童子唤苏凔,道:“李大人携了位医官来,大人可起身见见吧。”

    苏凔声音有气无力,微若游丝问:“哪……哪个李大人?”

    薛凌先蹙了回眉。倒不是说朝中只得一位李大人,而是能来瞧苏凔的,他自己应该明白出了李敬思别无他人,怎么还问上了。

    她没作多想,更加担忧苏凔状况,听其声音,竟跟命不久矣一样。不等童子在答,大步绕开屏风近到床侧,当即吓了一跳。

    床上苏凔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后头李敬思跟上前来,也是惊吓出声,扑在床沿处急道:“啊凔,你怎么了。”

    又朝着那童子喝问:“他怎么了,你怎么伺候的你们大人。”

    童子忙告罪,辩解说是大夫来了好些,偏苏凔药石不肯进,水米不肯用,自个儿不愿治了。

    薛凌一把拉起李敬思,顺手掀了床被,一股腐臭气夹着草药味迎面而来。她瞧着那童子道:“怎么回事。”

    童子喏喏答:“当日勉强敷得些外伤,这两日大人死活不肯让人换药,这就……”他朝着李敬思哀求:“李大人您快劝着些吧,这也……这也不知是怎地了。”说罢自觉退了出去。

    李敬思急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当晚就问过人,说你无碍的,你这是怎么了。”

    苏凔别过脸去,似不愿与他答话。李敬思不解其意,觉着屋里冷的要死,四下张望,手忙脚乱将薛凌扯开的被子又盖了回去,推着薛凌道:“走走走,快去再寻个大夫来。”

    薛凌被推的晃荡,脚却站在原地没动。李敬思看着她奇道:“做什么,快去啊,这是伤口烂了,我见过的,快寻个好的来。”说罢又伸手来拉。

    薛凌伸手将李敬思胳膊从衣袖上敲落,依然站着没动,鼻息却是越来越重。苏凔伤势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没指望过来看见人活蹦乱跳,反正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

    除非,是这蠢货自己要死。

    李敬思三番两次拉扯不动,才顾上瞧了瞧薛凌脸色,当下明白过来点什么,又转回床前,好声气劝道:“啊凔,你这是怎么了。”

    薛凌上前一步,冷道:“你怎么了。”

    李敬思垂头,手拢在氅子里,再不打算问话。薛凌等得一口茶的功夫,狠道:“你不答,我们就走了。来日你求到我门前,我未必会开门。”

    李敬思忙劝:“不不不……”他也沾染了有气无力的调子,局促的辩解:“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误会。”

    劝归劝,他手还在衣裳里捂着,没拿出来。

    情谊这种东西,最怕思量。不思量,他和苏凔那就是老头嘴里的同席共枕。一思量,那就是总不能为了维护苏凔在此刻和薛凌针锋相对。

    他记起马车上薛凌那声莫名其妙的笑,应该就是笑这个“同席共枕”吧,虽然事是那么个事,但这个词,怎么能拿来形容两个男子呢。

    床上苏凔依然背着脸,轻声问:"是不是你们?

    当晚之事,是不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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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2章 恶路岐

    语调之微弱,李敬思似乎没听清楚,飞快瞅了眼薛凌,上前俯身问:“你说什么?”又将自己耳朵附了上去

    薛凌脸上戾气恒生,一把将李敬思拉开往后推去,凑到床前冷道:“当晚是哪晚,我过的晚上多了。之事又是哪事?我做的事也多了。”

    李敬思手还在氅子里,被推的倒退几步险些没站稳,这才将手拿出来。又觉这屋里实在是冷极了,暗诽苏凔忒不注意了些。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替自个儿担待,也得为了天子百姓多担待些。

    苏凔胸口起伏又喘了几口,偏过脸来,一双灰白眼盯着薛凌问:“苏夫人,苏夫人是不是你……”他可能想抬手,终没抬起来,只用眼光拼命向李敬思处看,问:“是不是你们。”

    薛凌气急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先道:“你昏头拉,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知道就知道的她与你我当年有两三分交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上赶着给苏远蘅当爹。”

    又转头向着李敬思道:“李大哥当晚不是去了驸马处,当晚来这救人的是谁,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回去可得好好查查。”

    说罢看着苏凔道:“是我是我。”她手指了指李敬思,讽道:"是我们。如何,你姓了两年苏,就忘了自己真姓啥。

    我住的远,你倒住的近。你不该躺床上,你应该躺外墙去,躺那离原宋家近些,他们也好来接你。"

    李敬思实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儿,又挪了挪脚,轻扯着薛凌,劝道:“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他糊涂了,糊涂了。”

    薛凌头都不回,反手将将李敬思推开,冷道:"我去给你寻个大夫,你愿治就治,不愿治拉倒。

    终归,依今日你苏大人的身份,也用不着我操心你挖坟刨墓身后事,自有朝廷给你办的风风光光。没准走的急些,还能赶上明儿这个好日子,和苏姈如一路叙叙衷肠。"

    她嗤笑一声,好像跟才想起来的似的,提醒道:"我倒忘了,你几日不上朝,不知这天地巨变,皇帝缺银子缺到卖房子卖地,大概是没多余的给你办丧事。

    倒不如趁着我俩站在这,你交代两句,好歹下去了也多两张买路钱。"

    李敬思听的咂舌,抢着空档劝苏凔道:“啊凔,薛姑娘是气着了。”又劝薛凌道:“啊凔可能是……是……”

    他觉着苏凔可能是因苏姈如之死自暴自弃,毕竟这俩人以前……但如果劝起薛凌来,万一扯出是自个儿捅了苏姈如一刀,这不好吧。

    所以究竟是什么,他也没劝出口。三人正焦灼间,先前那小厮垫着帕子捧着个大汤罐连奔带跑撞进来,朝着李敬思哀求道:“大人且劝劝主家,这汤药现熬着的,好歹用些。”大抵是觉得外人在,苏凔不好再过固执。

    李敬思接手倒快,可能是就算喂不进去,他捧着暖暖手也不错,这屋里实在是凉透了。手上东西接稳,他自作主张招呼别家下人道:“你多取俩炭盆来啊,这天这么冷,啊凔有伤在身,怎么捱得住。”

    小厮连声应了,转身往桌旁递了个勺子给李敬思,后忙说去备着,随即退了出去。李敬思捂着那汤罐看了看薛凌,又看你了看床上,试探着要上前喂。

    薛凌抖了都袖子,伸手道:“我来。”

    李敬思求之不得,罐子勺子帕子一并递与薛凌,自个儿呵着手,想将汤罐带来的温度在手心里留存的久些。

    薛凌瞧了瞧床上,勉强寻得个位子坐下。一手拎着罐子沿,一手舀了一勺凑到苏凔嘴边,愤愤里带着些不耐烦:“我只喂一次。”

    苏凔瞧着她,嘴唇蠕动良久,却没张口喝,而是干瘪道:“她,她当年救过你我性命的,你作何……”话没说尽,泪顺着眼角已到了耳边。

    薛凌所有希冀覆灭,来之前一路上还在想着,苏凔有没可能还不知道苏姈如已死。虽然明知道苏远蘅可能当日就会报丧,但人总是会抱着些毫无可能的希望。

    如果苏凔还不知道,那就是,今日还不是必须要摊开来说的那一日。

    现下瞧来,显然,她的希望并没实现。倒是认知并无偏差,苏远蘅从驸马府将苏姈如接回去,即可遣了人来给苏凔行报丧之礼,今日一早,苏府又送了丧贴来。